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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第二章

“我完不了!你看看我现在,什么都有!”晏五双眼里布满血丝。吸毒导致的瘦削消耗了大量的皮下脂肪,他上下涌动的喉结好像要刺破皮肤钻将出来。

我抓住他的手慢慢掰开,一记头槌砸了过去。额头与额头的相撞发出“砰”的一声,晏五控制不住一个后仰。我抓住机会,一腿把他蹬翻了出去。

晏五的身体撞到了门上,钢化玻璃”哗啦”一声碎了,到处散落,晶晶亮亮的一片。大厅里有人惊呼,但没人敢上来插手。晏五跌了出去,从一地的雨水里爬了起来,狠狠叫道:“好!好!你要是今天能打的过我,我就跟你走!”

我走进雨中。

本来像雾一样凄冷迷蒙的小雨已经下大,瞬间就把身上打湿了。灰蒙蒙的天空安安静静,只有零星脆弱的雨声。

“你不要这么任性。五子,听师兄的话,跟我走。”

晏五抹了把脸:“除非你把我放倒!”

“你原来一直都听我话的,我什么时候害过你?”

“现在不是原来了!”晏五咆哮起来,“早就不是原来了!师兄,这个世界早就变天了!”

我看着跳在雨里像只疯狗一样的晏五,说:“是不是打倒了你,你就跟我走?”

“是!你动手吧!”晏五咆哮着。

安静的雨天,躁动的少年。一道道雨线从他的黑色皮质机车上滑过,像掠过无数条的弹痕。在那个时候,我已经彻底记不起来了原来的晏五是怎么一个模样。

我一拳打出,雨水顿时迷住了双眼,拳头的轨迹在空中截断无数条雨线。

晏五动了,是那种真正的动。比之前更敏捷,更凌厉。拳法讲究动静之气,动则如风雷,静则如山岳。由至静变为至动,力量才能陡然爆发。我知道晏五来真格的了,他的动作就像是一只要撕破雨雾的豹子。

我忽然间感受到了一股压力。那是人类面对强大力量的时候出于自我保护的一种本能。晏五学拳的时间比我晚不了几年,何况在上高中的那几年他都留在了曹州每天锻炼。在拳术上,他比我付出了更多。一个人在武术上耗费多少时日,就是成败的关键。

我的一拳掠空而过,晏五闪身躲开了,从容利落。他欺身直进,直抢中门,跟我贴身短打起来。拳速变得极快,力道十足,我捕捉不到他出拳的轨迹,只能凭着手上传来的感觉跟他过招。佛汉拳谚曰:随感而发,有触必应。空中的雨水被剧烈的碰撞激荡的四下迸溅,久违的格斗手感瞬间涌了上来。刚才室内的那几下子跟这比起来,简直就是温吞水。

晏五的脸剧烈的抖动着,我的眼睛被呈发散状飞溅的雨水冲刷的有些模糊。他的表情隐藏在水雾之下,招式却越来越凌厉。所有拳脚相撞的声音都淹没在了迷蒙的雨水里,我们两个人的打斗就像一出突然上演的哑剧。

雨,凄迷的雨一直下着,没心没肺,不徐不疾,好像这个世界与它无关。

晏五一脚扫过,带起的雨水猛然溅到了我的脸上,我想起小的时候,跟晏五瞒着二叔去河里游泳,他朝我打水,水珠溅在脸上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那时候是一个安安静静的世界,单调的就像一幅蜡笔画。曹州安安静静的,河水安安静静地,打闹安安静静的……我的手已经停不下来,抢入了晏五的中门,变掌为拳,一式三打,一打三破,招招用上寸劲,唤作“绵连铁”!

从第一式开始,晏五的防御已被彻底撕裂。我迅速跟进,他被我的攻势打的连连后退,钉了铁掌的皮鞋踩在地上的雨水里发出“咔咔”的闷响。在不断后退的败局中晏五忽然出了一拳,轻轻快快,像毒蛇吐信一般的击中了我的胸口。

我立刻停止了自己的进攻,愣愣的站在了原地,一股奇怪的感觉涌入脑仁,好像有人要把我的灵魂抽走。被击中的地方肌肉扭曲了,一个小点开始出现痉挛。痉挛慢慢扩大,仿佛宣纸上晕染开的墨点,逐渐扩散到整个胸膛。这种痉挛蔓延的后果是双臂开始麻痹。

我本来以为是晏五的拳速过快,在攻击的同时几乎不给我下意识绷紧肌肉的机会,以此来突破身体防御。但双臂随后出现的麻痹感让我意识到情况没这么简单。他只是轻轻的一击便导致了躯体控制肌肉的痉挛,我甚至连用力举起胳膊都做不到。

雨水顺着停止了动作的我的额头流下来,涩涩的涌进眼睛。我微微张着嘴喘息,充分的消化着这种奇怪的感觉。

“师兄,你……”晏五双手向前伸着,要去扶我,但又不敢,脸上好像哭了,“师兄你没事吧,我一不小心就……师兄我不是故意的……”

“密传佛汉?”我忽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五子,你竟然用密传佛汉对付我?”

“师兄,我错了!我不该,我不是故意的……”晏五咧开了嘴巴,眼泪混合着雨水在脸颊上蜿蜒流淌。他紧紧的抓住了我的手,但却没有一丝温暖。那点微不足道的体温早已经被冬末的雨水泡得冰冷。

密传佛汉,杀人拳法。无论如何我也想不到,晏五会用它来对付我。

我彻底绝望了。

“你赢了,我打不过你。我走,你留在这。”我抽出了自己的手,费劲的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五子,不管做什么你都不要忘了,你父母是因为什么死的。”

我转过身走了,听到晏五在后面撕心裂肺的嚎叫声。他用力的跺着脚下满是雨水的地面,一声声的嘶吼干哑无比,仿佛要把声带撕裂。

“师兄!师兄!师兄……”

我越走越远,晏五的喊声逐渐稀薄。凄迷的雨水仍然在下,把我浑身淋的湿透。一阵风吹过去,冰凉的衣服紧紧的贴住了后背。

那场冬末的雨一直下到第二天才停。天空始终是灰蒙蒙的,冬天下台之前尽量的释放最后一次淫威。北风开始刮起来,带着未尽潮湿的气息。

死人强没再向我要求什么,他知道我去找过晏五。并且他也没有办法再要求什么,因为晏五很快就出了事。

三.

我被警察领着,走进了分局一间阴暗偏僻的杂物房里。里面阴暗潮湿,墙壁上附着一层惨淡的绿色,似乎长了霉菌。头顶上悬挂着两根大号的灯管,发出轻微“滋滋”的噪音,时不时的一明一暗。角落里有一张台子是放杂物用的,但现在摆放着一个黑色的大塑胶袋。工作人员走过去拉开塑胶袋上的拉链,面无表情的说:“认一下尸体。”

我走过去,在灯管下面俯低脑袋。塑胶袋上湿漉漉的,还有水顺着流下来,滴在水泥地上,“啪嗒”一声。

没错,是晏五的脸。虽然苍白了许多。

工作人员问我:“确认尸体吗?”

我忘了回答。

“确认吗?”他又问了一遍。

“确认。”我用尽力气说出话来。

晏五是自杀的。

他在一个阴冷的早上纵身一跃,使劲跳进了海河里。身子在空中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弧线,就像从手里挣脱出去的鲤鱼。早晨起来锻炼的老大爷就是这么说的,他是一所大学中文系的退休教授,每天早晨都要沿着海河跑步。即使作为目击者,他也竭力让自己的证词充满张力,不掉身价。

根据尸检报告称,晏五体内的血液里有大量的海洛因残留,警方推论说应该是静脉注射毒品过量,导致受害者出现了幻觉,从而跳河自杀。这样的案例并不鲜见。我说,警察同志,晏五上班的那个公司里有很多人吸毒,他们拆迁打人,做绝坏事,我都亲眼见过。

一干警察随即激动起来,说,哪?哪?带我们过去,务必要一举捣毁这个窝点。

我说,就是在哪里哪里的安保公司,其实他们是挂着羊头卖狗肉。

警察们商量了一下,又对我说,哦,这个事情暂时不归我们管。不过你说的问题我们会向上级反映的。

我问,反映以后呢?

警察说,反映以后?反映以后就等着上级领导批示了,看怎么处理。

我说,那个公司的老板跟你们上级领导都是朋友。

警察开始向门外推我,说,行了行了,你说的问题我们知道了,日后会处理的。

从小一起长大,在曹州共同度过贫瘠的童年,流光溢彩的都市里,我们都曾惊叹,然后不同方向的迷失,最后我就这么无奈的,像在梦里一样失去了晏五。

我永远失去了他。

如同他小时候站在河边,永远的失去了父母一样。那天太阳落山之前的最后一道光芒掠过河滩,倔强的晏五看起来就像一个单薄的剪影。他在我心里定格,微笑,模糊,剪影慢慢消散,像一张飘在空中的纸拍打着翅膀飞走。

二叔听闻消息,良久,没有说出一句话。

过了一段时间,丽丽来找了我,那个晏五的前女友,权且这么称呼吧。她没有化妆,脸色有些惨淡。她是来见晏五最后一面的。

我是在一家咖啡店跟她见的面。咖啡店里放着舒缓的英伦音乐,有闲情的人错落有致的坐着,三三两两,时而掩口而笑或者窃窃私语,间或还有金属勺搅拌咖啡发出的轻微声音,一切都是那么的和谐。

我说:“你见不着晏五了,已经火化了。”

丽丽的脸上抽搐了一下。

眉清目秀的服务生走上来问道:“两位喝点什么?”

我说:“我早饭还没吃,给我来碗豆腐脑。”

服务生愣了一下:“对不起先生,我们店里不供应这个。”

“我知道你们不供应这个,”我指着落地窗对面的街道说,“看见那个摆摊的没有,去给我买一份回来,多放点辣椒。”

“先生,这个……我需要问一下值班经理。”

我抬头瞅着他的脸:“我他妈要喝个豆腐脑还得报告经理?”

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服务生瞅着我愣在了原地。丽丽抽出一张票子给他:“去对面买一份,剩下的钱是给你的小费。”

我看着一身职业装的服务生跑到路对面的老大爷摊上去买豆腐脑,对丽丽说:“我就想喝个豆腐脑,你非要拉我过来喝咖啡。”

丽丽不接我的茬,问:“什么时候火化的?”

我说:“有一个星期了。”

丽丽说:“你怨我吧?是我带坏了晏五。”

我问:“什么意思?”

她捋起袖子给我看,胳膊上遍布着密密麻麻的针眼疤痕。

服务生买来了豆腐脑放在我面前,我抬手扇了丽丽一个响亮的耳光。

服务生吓得一抖擞。周围的人又看了过来。

丽丽用手往后梳了一下头发,没事似的对服务生说:“给我来一杯拿铁。”

服务生唯唯诺诺的去了。丽丽说:“你怨我吧。”

我说:“我不怨你,我就怨我自己。”

“我是真心喜欢五子的,我还想过要跟他过一辈子。可是,最后我怀的都不是他的孩子……丽丽自嘲的笑了一声,从包里拿出烟,点火的手有些颤抖。

“你真心喜欢他,还带他吸毒?”

“进了那个圈子,谁都管不住自己。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人都是这样的。你要是五子,也会变成那样。”

我没说话,低头喝碗里的豆腐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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