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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第二章

鲁大成示意眼镜把桌子上的褡裢拿起来,伸进手去摸,摸出两个棉团,撕开棉团,就看到了里面鸡蛋大小的黄澄澄的原始金块,其状恰似狗头。鲁大成点点头,示意姑娘将狗头金装进皮包,然后从姑娘手里接过两筒大洋,摆在桌子上,往胡老西儿面前一推,说:“喝酒的事以后再说,少不了你的。现在我还没吃饭,你赶紧走吧,看着你我有点反胃。”

胡老西儿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地,将两筒大洋揣进怀里,仄着身子从鲁大成身边挤出门去。眼镜开始招呼伙计张罗饭菜,肩膀搭着白毛巾的店小二忙不迭地跑过来支应。这时,一个外面放哨的弟兄来报:胡老西儿被刚才那个穿皮大氅、戴礼帽、留卫生胡子的人接走了,两个人坐上了一辆小汽车。

“不好!”

鲁大成止住了点菜的眼镜,说:“你赶紧带小芹从后门溜走,到郭家店去找郭奶奶,回头我去找你们。”

想必眼镜和姑娘早已适应了这种随时会发生意外的情况,二话不说,点点头就奔后门走了。而鲁大成则到后厨,要了三块高粱面饼子,揣进羊皮坎肩的怀里。然后快步来到门外,把食指和拇指伸进嘴里猛地一声唿哨,头前便走。身后的弟兄们拉开档子,四处张望着逶迤跟随而去。

然而,他们刚刚走到用雪埋人的地方,后面两辆卡车已经追了上来,头前卡车顶上架着的机枪朝着疾走的一干人“哒哒哒”就是一顿猛扫,鲁大成回头望去,已见两三个弟兄摔倒在雪地上不能动弹。

妈了个巴子,老子不走了!鲁大成决意与日本人血拼。他一声唿哨,率先钻到路边一撮灌木丛后面,趴在地上。弟兄们纷纷卧倒,滚进路边的一丛丛灌木后面。卡车上的日军噼里啪啦跳将下来,趴在地上就向前方路边的灌木丛射击。灌木丛上的积雪被打得扑簌簌乱飞,鲁大成的人间或中弹,但都一声不吭,只是做着最后决一死战的准备。他们都是短枪和大刀,需要等鬼子临近才能还击。

鬼子见一阵射击没有回响,其领头的约莫是个小队长身份的鬼子从腰间抽出指挥刀向前一挥:“呀给给击,吗依——”

身后紧跟着一阵“巴嘎,巴嘎”的叫喊,于是一群身穿黑衣服的二狗子伪军被驱赶到前面,端着步枪挺着刺刀探头探脑战战兢兢地向前摸进。

鲁大成见距离已不出二十米远,便又是一声唿哨。顷刻间藏在暗处的十几把驳壳枪一齐开火,伪军们在惊叫声中纷纷栽倒。没中枪的也假装被击中趴在地上一动不动。鬼子小队长又是一声“巴嘎!”两辆卡车上的鬼子机枪手发现了灌木丛后面的人,将机枪对准一丛丛灌木猛扫起来。灌木丛的枝丫被打得纷纷断裂四处乱飞。鲁大成一干人被压得抬不起头,灌木丛能挡视线却挡不了子弹,不断有人被鬼子机枪击中。而鬼子步兵,正呈一条横线匍匐着慢慢逼近。不能恋战,鲁大成对这一点非常清楚,他瞄准一个鬼子,“啪”一个冷枪,拨头便尥。那个鬼子被打掉了一只耳朵,疼得吱哇乱叫。而鲁大成腿力极佳,一个弹跳已经尥出去两米远,而鬼子的一枚手雷准确地掷在他刚刚离开的地方,“轰”的一声,把他趴过的地方炸了一个雪坑。

面对集群的鬼子,危在旦夕,驳壳枪打这样的单击,是有含义的。按照常规都是打连发才会形成强大杀伤力,打这样的单发,是撤退的暗号。鲁大成尥了,弟兄们能尥的便也不再恋战,一个个打出冷枪互相告知后疾速撤走。而受了伤没有还手能力的人,则被摸上来的鬼子用刺刀扎成了肉酱。

往哪里撤?还回原路吗?说不定会给内弟媳妇带来杀身之祸,显然不行。鲁大成于焦急之中,走上斜插出去的一条路,攀上了黄岗山的一条支脉。鲁大成记得,这个方位有两条斜岔路,一条是断崖,一条是上山的崎岖小路。因为眼前白茫茫一片,根本分不清哪里是路,鲁大成凭感觉摸上这条路不久,便感觉不对了,他走上了那条绝路,但回过头时,已见一群伪军被鬼子逼着追了上来。想退,已然没有退路。鲁大成抬手一枪,撂倒了最前面的一个伪军,后面的伪军暂时歇了脚,但鬼子却从后面“哇哇”大叫,伪军们便猫着腰再次往山上追。鲁大成身后有三个弟兄跟了上来,他们因为回手还击而暴露了位置,被鬼子狙击手相继击中。鲁大成憋着气猛往前尥,半个时辰便尥到了山顶。眼前就是断崖,已无路可走。鲁大成刚一回身,日军的狙击手“啪”就是一枪。这一枪正打在鲁大成的左胸。他的感觉是被人猛地捶了一拳,一个倒毛,便翻下了断崖。

一切都懵懵懂懂,没有时间思想,来不及琢磨,连反应都是下意识的条件反射。鲁大成张开两臂,听天由命地往断崖下摔去。张开两臂是为了抓到什么救命之物。那是求生的本能,完全是下意识的。而鲁大成的这个本能真的救了他。他摔到了峭壁上的一棵树上,迅即抓住了树枝,没有直接摔下去。但他刚刚调整了一下姿势,冬天里脆硬的树枝嘎巴一声就折断了。但此时鲁大成已经完全清醒了,思维非常清晰,稍作调整,便头朝上腿朝下,屈腿迎接着地面。而当两腿落地的一瞬间,他便就势一滚,倒在雪窝里。

伪军和鬼子们爬到断崖跟前,看着下面白茫茫的一片,噼里啪啦放了一阵乱枪,便返了回去。又将半路上已被打死的几个土匪,狠狠的一顿刺刀,扎得没有了人形,方才离去。

鲁大成的脖颈里灌满雪沫子,冰得他倏忽间就清醒过来。必须立即逃离此地,否则,会冻死在这里。他想从这个雪窝里爬出来,但感觉两腿没有知觉,十分麻木,使不上劲。摸一摸,两腿分明还在,并没有断掉。此时,肚子里早已空空如也,饿得咕咕乱叫。他摸了一把怀里的高粱饼子,已然冻得梆硬——突然,他感觉手指触摸到什么,十分异样。他把高粱饼子拿出来细看,见上面嵌着一颗子弹。他忽然想起,他在断崖前摔下来的原因就是因为中了一弹,而这一弹恰恰打在冻硬了的高粱饼子上。妈了个巴子,高粱饼子竟也救我一命!

鲁大成依靠两手爬出了雪窝。继而依靠两手慢慢爬上山路。此时,他的两腿慢慢恢复了知觉,却猛地剧痛起来。每爬行一米,都要咬紧牙关。额头的汗珠,黄豆一般大小,一个接一个地滚落下来。按照经验,鬼子们不会在冰天雪地里久留,于是,他果断而艰难地绕上了来路,他需要找到内弟媳妇家去,他需要在那里将养。而她也会不遗余力地帮他。但回去的路程让他触目惊心、肝肠寸断。他的那些弟兄全都殒命在山路上,一个个血肉模糊,没有人形。身边唯有一大摊凝固的已成酱紫色的鲜血。

他没有体力掩埋弟兄们,只有在心里默念: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愿我佛超度你们!愿你们来世投生到富贵人家,不再缺衣少食,不再为了生计而拼死拼活玩死签儿!

玩死签儿,是黄岗山区土匪们火并时的一种方法。譬如两伙土匪都看中了一处矿脉,谁都想占有,需要决断。他们便到黄岗山上的庙里请住持和尚抛签儿决断。住持和尚抛出的签儿是活签儿,两伙土匪比枪法,射击草靶一决胜负。若住持和尚抛出的签儿是死签儿,那么,两伙土匪就站在三十米外互相对射,以决高低。

与佐佐木公司的山崎一郎较劲,分明等于玩儿了一把死签儿!

关于这一点,鲁大成已经看清楚了。佐佐木公司不光要霸占所有的矿脉,连矿商手里偶尔弄到的狗头金,也绝不放过。事情绝不算完,几时山崎一郎发现他的行踪,估计几时还会打上门来。但鲁大成就是鲁大成,他的性格决定他不可能对山崎一郎之流有丝毫的客气和让步。用现在风行的一句话叫“性格决定命运”,这话一点不假。只不过鲁大成当时没听谁说过这种话。或许有人对他说起过近似的意思,比如他的女儿鲁小芹,但他怎么会听从鲁小芹的摆布?

此时山崎一郎正跟胡老西儿在兵营里吃饭。这顿饭已经吃了很长时间,中午饭和晚上饭连上了,外面天早就黑了,而他们俩始终纠缠在一个话题上。

“你总共发现过几次狗头金?”

“只这一次。”

“不可能吧?”

“错不了。我如果瞎说,天打五雷轰。”

“你是怎么知道别人手里有狗头金的?”

“我们矿商总有几个相好的眼线吧?他们发现了好的线索会及时通知我的。”

“你给眼线多少钱?”

“百分之十的跑腿钱。”

“你从谁的手里买的狗头金?”

“另一个矿商。”

“这个人姓甚名谁?”

“不认识,交割完毕他就走了,好像不是黄岗山区的人。”

“南方人还是北方人?”

“他没说几句话,南腔北调,听不出来。”

“你给他多少钱?”

“两千大洋。”

“会不会是共产党或国民党方面的人?”

“不知道,我没跟这两党的人打过交道,对他们不了解。”

“你只买卖过这一次狗头金?”

“没错,只这一次。”

“不可能吧?”

“怎么问题又回来了?你不相信我的话吗?”

……

山崎一郎疑惑地连连摇头,上唇的卫生胡撅得老高。他眯起眼睛看着胡老西儿,足足有半分钟,突然一把揪住胡老西儿的脖领子,两眼死死瞪着胡老西儿。胡老西儿憋得喘不过气来,脸色由通红变成酱紫,屁股情不自禁就从椅子上出溜下来,腿底下扑通就跪下了。山崎一郎就势一搡,胡老西儿便摔倒在地。他没敢迟疑,直起上身又朝前伏下去,捣蒜一般磕起头来。地面是青砖的,不像水泥那么坚硬,即使如此,咚咚咚的声音仍然让屋里所有的人都为他捏一把汗。当然,日本人并不是害怕胡老西儿会磕死,磕死一个中国人对他们来讲,如同杀一头猪宰一只羊那么简单,问题是胡老西儿死了对山崎一郎找到狗头金非常不利。山崎一郎身为商人,却与日本军人的利益是完全一致的。

“山崎君,我真的没说半句假话,否则真的天打五雷轰!”

山崎一郎无奈地摇摇脑袋,重新揪起胡老西儿的脖领子,把他揪起来按坐在椅子上。

“我们大日本帝国是优等民族,是仁义之师,从来没有无缘无故地加害中国人。请你原谅我的激动。一会儿我陪你喝杯日本清酒,正宗的日本货。”

说完,山崎一郎朝身后打了一个响指。一个身穿白底红花和服的年轻女人便双手托着一瓶日本清酒低着头走了进来。年轻女人随手将门插上,因为脚下是一双木屐,所以走过来的时候带着“咯哒咯哒”的声音。

山崎一郎从年轻女人手里接过清酒,拧开盖子,分别倒在三个杯子里,又分别摆在三个人面前,然后将酒瓶放在一旁,举起杯子说:“来,胡桑,品一口,”又把目光转向年轻女人,“这位小姐是滨田美惠子,你们中国人把她们称作军妓,而我们叫她们慰安妇。她们是志愿到我们军中来的,为士兵们服务相当周到。来,美惠子,一起喝一口。”

美惠子的嗓子里发出莺声燕语一般的一串回答,胡老西儿听不懂她说了什么,但猜想到可能是一番谦逊的客气。美惠子率先将杯中酒喝下一半,然后示意山崎一郎和胡老西儿一起喝,便到屋角炉子跟前添了一铲煤球,将下面风门敞开一点,烟囱里刹那间发出呼噜呼噜的抽煤烟的声音,屋子里的气温似乎也升起来。

胡老西儿只顾和山崎一郎碰杯喝酒,稍没注意,美惠子却已经将身上的和服褪掉了,露出了光溜溜的裸体。山崎一郎对胡老西儿说:“你瞧美惠子,已经为你亮出雪白的肌肤了。”胡老西儿扭头看了美惠子一眼,急忙将目光收了回来,好像被烟火烫着一般,脸孔涨得通红,说:“山崎君,请你让她把衣服穿上吧,我实在难为情啊!”

山崎一郎眯起眼睛嘿嘿一笑,说:“胡桑,好事在后面,你权且慢慢享用。”

“前两年,我们日本方面曾经与中国矿商签订过联合开发黄岗山金矿的合同,为此,我们付过一部分定金。而我们付定金都有一个前提条件,就是踏探矿源。我们的专家为黄岗山金矿写出很多调查报告,其中特别强调了富矿脉的形成和现状,列举出五条金矿脉,每吨矿石含金都在40~80克,并且采出的矿石每吨含金高达250克。不论从理论上,还是从经验上,我们都可以得出结论:黄岗山金矿的开采前景十分美好,而从黄岗山金矿继续找出狗头金也是完全可能的;目前在黄岗山地区的矿商或富人手中一定散落着为数不少的狗头金。”山崎一郞继续说。

胡老西儿正感觉浑身发热,对山崎的话充耳不闻。山崎一郎问他:“你听见我刚才说了什么吗?”胡老西儿回过头尴尬地看着山崎一郎连连摇头。山崎一郎便一声冷笑,问:“你可知道鲁大成住在哪里?”

胡老西儿悚然一惊,急忙说:“他是土匪,我哪知道他住在哪里?”

山崎一郎撇撇嘴道:“那么,你们是怎么接上头的?”

胡老西儿苦着脸说:“是他的弟兄找到我定的见面时间和地点,其他事我真的一无所知。”

此时跳舞的美惠子已经把腰肢扭到了胡老西儿跟前,她随手将他的毡帽扣在他头顶上,然后再摘掉,反复几次之后扔到了身后,在他头顶有伤的地方轻轻吹拂,又把自己隆起的胸脯那粉红色的奶头凑近他的脸,似要接触,却又离开。撩拨得胡老西儿脸上热辣辣地发烧,心脏怦怦乱跳,又噤若寒蝉,生怕把哪句话说错了。但美惠子细嫩的肌肤和粉红色奶头的磁力实在强大,他的理智倏忽间被吸出脑壳,将他清醒的思维搅成一锅,于是,他突然神差鬼使地对山崎一郎说了一句这样的话:“山崎君,我知道鲁大成的内弟在哪儿住,只要抓住他内弟,他就跑不了。”

“哦?”山崎一郎喜出望外,立即招呼美惠子坐到胡老西儿怀里。

鲁大成依仗强健的身体素质和一股超乎常人的咬劲儿,经过长时间的慢慢爬行,转天凌晨,爬到了内弟媳妇家栅栏门前。内弟媳妇出来倒尿桶的时候,他趴在地上隔着栅栏门不失时机地低声喊了一声:“相好的,快把栅栏门打开!”

“我那娘哎!”内弟媳妇一声惊呼,手里的尿桶“嘭”的一声掉在门前的台阶上,积了一宿的臊尿洒满台阶,把白雪染得一片蜡黄。

“快开门,把我弄进去!”鲁大成苦着脸,隔着栅栏门继续叫道。

内弟媳妇稳了一下心神,快步走了过来,打开栅栏门,想搀起鲁大成,但搀不动。她扭过身,蹲下,让鲁大成爬到她后背上,但鲁大成根本没有这个力气。无奈,内弟媳妇硬是拉着他的胳膊,把他拉进院子,扣上栅栏门,然后拖着他的胳膊将他拖上台阶,再拖进屋。

当内弟媳妇将他弄上炕,解下他的棉裤以后,方才看到了他血肉模糊的两腿,左腿一节折断的腿骨已经刺破皮肉露出白茬子。

内弟媳妇闭住眼睛,胸脯剧烈起伏,好半天喘不过气来。鲁大成眉头紧锁脸色铁青,牙齿咬得嘎嘣响:“别愣着,你赶紧到河神庙找智空和尚,让他赶紧来一趟,顺便带着创伤药。”

“那智空和尚从不掺和民间的事,而且也不认识我,我让他来他就来吗?”内弟媳妇终于睁开眼睛,但还不敢看鲁大成的伤腿,只用眼睛瞅着他血糊糊的棉裤。

“就说我叫他,他若不听招呼,回头我把河神庙放火烧他个妈了个巴子的。”鲁大成咬牙切齿,从怀里掏出那三块高粱饼子,将那块嵌着子弹的高粱饼子递给内弟媳妇,说:“你把这个给他,他就什么都明白了。”内弟媳妇看着高粱饼子上嵌着的子弹,问这是怎么回事,鲁大成有些恼怒,道:“问啥问?还不赶紧叫他去?你忍心晾着我的伤腿吗?”

内弟媳妇既惊恐又无奈,把嵌着子弹的高粱饼子揣进怀里,快步走了出去,回手将门锁了。见院子里和栅栏门外被鲁大成的身体拖出一道雪沟,便急忙抄起扫帚划拉起来。留着这种痕迹太危险了!她不顾鲁大成在屋里焦急地等候,先把栅栏门外直通远处的雪沟快速划拉平整,直到额头冒汗,才返回来扔下扫帚奔向河神庙。

鲁大成内弟本来是个跑单帮的小矿商,从黄岗山低价收购了金矿砂加价到外地贩卖,赚个差价钱。因为本钱少,所以他做的买卖规模很小。只是让两口子能混碗饭吃。事情是偷着干的,让日本人知道了就必抓无疑,能不能活着出来都不好说。他虽没被抓住过,却在外地被国民党抓了壮丁,没过半年就被日军炸死在战壕里。

内弟死了,内弟媳妇就靠上了鲁大成。两个人俨然如夫妻,只要见面,就要留宿。其实鲁大成有老婆,也有孩子。除了女儿鲁小芹,还有个小儿子鲁小亮。但两年前他老婆见他走了黑道,便于一个早晨借口带着儿子鲁小亮去镇上给他割肉买酒,悄悄溜之乎也。从此再无音讯。是死是活,去向何方,皆不得而知。

鲁大成走上黑道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就是他在国民党军队里受不了挟制。他原是山东军阀韩复榘手下一个手枪队的副队长,论枪法,因天生手感好而超过了队长:三十步左右树上吊着的铜钱他根本不用瞄准,甩手即中,百甩百中。当然,这手绝活还源自他会飞镖。他老家乡里盛行习武,他跟着武师学了十来年,刀枪剑戟都成绩平平,唯独飞镖十分了得。师父于纳罕之中说他心怀不轨或心术不正,不再认他这个徒弟;而按他自己的说辞,是他感觉师父有眼无珠做事偏执,是他主动辞掉了师父。不论如何,没有善始善终。进了手枪队不久,就因为枪法好被韩复榘点名当了副队长。论人缘,又因为讲义气而把队长比得矮下半截:一个弟兄上火牙疼,腮帮子肿得像发面饽饽,吃了江湖郎中的假药口鼻流血上吐下泻,队长说活该,谁让你信服江湖郎中;鲁大成却二话没说,深更半夜寻上门去将那个江湖郎中打个半死,夺回了药钱。他的所作所为让队长心里不爽,以致怀恨在心,并依仗与韩复榘的私交而欺负他。穿小鞋的办法有得是,克扣他的饷钱是家常便饭。但队长不知道鲁大成是个表面沉默实际脾气火暴的汉子。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鲁大成串通几个手枪队的拜把子弟兄,做掉了队长,不留痕迹地埋掉,还偷走了十几只手枪,携妻带子来到黄岗山谋生。

过去的鲁大成精明狡黠还透着几分厚道,从部队逃回来以后却变得蛮不讲理、利令智昏。隔三岔五便打家劫舍不说,三句话不对付就对老婆老拳相向,他曾经一拳将老婆打倒在地半天爬不起来。鲁大成怎么会变成这样,老婆自然不明就里,忍不了就只能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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