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耗子哭巴精一生下来就哭得与众不同

就跟人一样，耗子也是一生下来就吱吱哇哇哭，没一个 刚生出来就笑的。所以一位耗子哲学家据此发议论说，耗子 其实是一种悲剧动物。

这一天，风光镇的一家耗子生了一窝小耗子，耗子爹和 耗子娘非常高兴。这一窝耗子吱吱哇哇哭，他们的爹娘也没 在乎。要是这一窝耗子哈哈大笑，反而会把他们吓坏，以为 生了一窝妖精。

可是接下来，事情就不大对头了。耗子娘把奶头儿一个 个塞进娃娃们嘴里，娃娃们立刻停止了啼哭，专心专意地吃 起奶来。偏偏有那么一个娃娃，只顾哭叫，完全不管奶汁的 营养有多么丰富。

这还不算。他这么一哭，耗子爹和耗子娘顿时伤心起来， 一齐放声痛哭，那几个吃得正起劲儿的耗子崽儿，也吐出奶 头儿，吱吱哇哇哭起来。一时之间，屋顶几乎被哭声掀开。

你可以解释说：这是耗子之常情嘛！父子连心，母子更连心，谁知道自己的心肝儿宝贝是不是有先天性心脏病？要是他死了怎么办？至于那一群耗子崽儿，他们是亲兄弟姐妹， 自然也有手足之情。

你却没有办法解释后来发生的事。 事实证明，这只小耗子不但爱哭，他的哭还对任何耗子都有巨大的感染力。 这家耗子很穷，孩子们的衣袋里从来没一个铜板的零花钱。兄弟姐妹们走过大街的食品店，只好把手指头含在嘴里， 眼巴巴盯着橱窗里的各种美味傻看。这只后来被叫作“哭巴精”的小耗子就不同了。他一直走上去，推开食品店的大门，站在摆放着琳琅满目糖果的玻璃柜前，放声大哭。食品店的 老板先是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接下来就觉得鼻子一酸，眼 泪禁不住噼里啪啦落下来。他跑上去抱住那只小耗子，痛哭 失声，还边哭边说：

“真可怜……真……可怜！好孩子，别哭了……我受不 了！受不了……想吃糖吧？好……给！给！给你！”

老板把手伸进玻璃柜，一把一把地抓了糖豆儿塞进小耗 子的衣袋，还拿了两大片巧克力放在他怀里。

小耗子抱着巧克力，哇哇哭着走出食品店。

对，他必须“哇哇哭着”走出去，否则，那老板就会停 止哭泣，突然后悔起来，把他揪进去，抢回所有的糖果。

一来二去的，食品店的老板们都知道有这样一只小耗子， 并且生气地叫他“哭巴精”。可是知道归知道，只要哭巴精站到他们面前一哭，他们还是忍不住陪着那只小耗子大哭，拼命把好吃的东西往他衣袋里塞。有些老板防患于未然，一见他从窗外走过，就急忙把店门紧紧锁住。但这也无济于事。 哭巴精只消停下来，对着店门一哭，老板肯定会哭着跑去， 再给他打开大门。

二  哭巴精使得几家大公司展开激烈的争夺战

时光荏苒，哭巴精已经长大成人。他哭叫的次数相对减 少，质量却更提高了一步。哭丧公司由于都想得到他，彼此 之间展开了一场明争暗斗。

原来，这风光镇又叫“孝顺乡”，全镇的耗子以孝顺闻 名四方。不论谁家死了老耗子，子女都要大大地铺张一番， 让丧事办得风风光光，热热闹闹。这么一来，两种行业就应运而生，并且十分兴旺发达：一个是哀乐业，再一个便是哭丧业。

哀乐业靠的是吹奏手和乐器。吹奏手只要底气足、胳膊有劲儿就成，而乐器也不外笙、管、笛、箫以及锣鼓、铙钹之类，没多少潜力可以发掘。因此去年一年竞争的结果，几十家哀乐公司不分轩轾，大体上打了个平手。

哭丧业可就不同了。各公司哭丧队队员的哭号水平、临 场发挥相去甚远。有些队缺乏真挚情感，只虚张声势，虽然 哭声震天，却很难引起孝子贤孙们的共鸣，更不用说围观的耗子们；有些队则是声泪俱下，感情诚挚，使得送葬的亲人 悲从中来，一路号啕不止，就是路人见了，也不免心有戚戚焉。同样花钱，丧主自然愿意租用后一种哭丧队，这就造成了各公司盈利金额相差极为悬殊的局面。

这样一来，镇上几十家哭丧公司之间就展开了激烈的竞 争。经理们首先采用的办法是在电视上大登其广告。他们的 广告极尽吹捧自己、打击别人之能事。我们不妨择个例子， 看看“凄风苦雨公司”的广告：

本公司拥有世界第一流的哭号能手，其中三位专家曾 荣获“国际哭号大赛”金质奖牌。租用本公司的哭丧队，保证能使朗朗乾坤，顿时阴云密布；万里晴空，顷刻凄风

苦雨。本公司出于爱心，提醒广大用户：谨防某些公司安 排哭丧队员携带微型胡椒粉喷雾器，使用暗藏半个洋葱头的手帕。假哭就是假哭，伪装必须剥去！本公司全凭雄厚

实力，保证使您的葬礼风风光光，令您半日之内即博得孝 子美名，一试便知！

其余几家大的哭丧公司，例如“呜呼哀哉公司”、“如 丧考妣公司”、“惨绝人寰公司”等等，也都反复播出广告， 内容之精彩，各有千秋。

不过，说到头，决定公司利润多寡，还是要靠拥有真正 的啼哭高手。经理们更倾注心血的是网罗人才。

“呜呼哀哉公司”的经理听得职员的闲谈中提到哭巴精， 自以为是伯乐，提上礼物带上红包去拜访他。不料哭巴精先 生回答说，已经有十几家公司请过他，其中“惨绝人寰公司” 不仅承诺以高额薪金，还要在城郊“如蓝湖”畔建造一座豪华的别墅赠给他。他因此已决定接受“惨绝人寰公司”的聘请。

一下子，“呜呼哀哉公司”的经理就如同目睹了自家公 司凄凉败落的前景。绝望之余，他悄悄去找“凄风苦雨”和 “如丧考妣”两家公司的经理。这三位一时间化敌为友，共

同密商应对之策。最后，在上、中、下三策中，他们选择了 最有效的一种——联合出资雇佣杀手，将哭巴精除掉了事。 两位冷面耗子杀手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将哭巴精拦截在一条狭窄的僻巷里。这两个杀耗子不眨眼的家伙认为对手 瘦弱不堪，自己又有二比一的优势，必然得手无疑。孰料对 手一见两把明晃晃的匕首亮在鼻子前头，吓得哭将起来，哭声倒像两把锋利的匕首直戳进他们的心窝。两位冷面杀手随 即失声痛哭，双双丢下手中武器，上去抱住哭巴精肩头，哭个不休。

三  耗子老爹之死成了哭巴精倒运的开端

哭巴精在“惨绝人寰公司”十分称职，不久薪金又翻了 两番。他一家的生活与先前相比，已不可同日而语。

不想就在他飞黄腾达之际，发生了“耗子老爹事件”， 弄得他一败涂地。

镇上一位耗子老爹生了病，五个孝顺儿子将他送进镇立 第一医院住院治疗，看着老爹被病魔折腾得死去活来，五个 儿子十分心疼。他们不忍心看着老爹活受罪，痛哭了一场， 一致认为应该让老爹“安乐死”。医院同意家属的正当请求， 采取了相应措施。谁知这位老爹吃下半斤“灭鼠灵”也没有“安乐”。原来这些都是耗子院长接受医药公司的贿赂之后买来的假药。

耗子老爹上吐下泻了几天，病情反倒减轻了。没多久， 医院就决定让老爹“出院静养”。

他们给老爹的五个儿子一一打过电话，偏偏五个儿子或 因公出差，或工作太忙，没一个能脱开身的。医院只好帮忙， 派了一辆救护车，将老爹送到他大儿子家去。耗子老大最孝 顺，生怕老爹受到丝毫委屈，说道：

“我的房子临街，门前车水马龙，整日价吵得没法儿睡 觉，怎么能‘静养’？老二家深宅大院，十分安静，对老爹 身体大有好处。我还指望着老爹能活到一百岁呢！”

救护车被打发到老二门前。老二也极为孝顺，处处为老 爹着想。他说：

“天天躺着不动，对老爹可是大大的不利。老爹应该增 加些活动，散散步，打打太极拳。老三家门口就是公园，鸟 语花香，空气新鲜。他在老三家住上半年，不变成个壮小伙 子才怪！”

救护车到了老三家，老三说： “老爹最爱钓鱼啦！报上说，钓鱼是一种气功，能让耗

子长寿。老四家一出后门就是条大河，钓鱼最方便，老四家 伙食也棒。又练气功，又好吃好喝，我保证老爹能长命百岁！”

老四把老爹和司机一同迎进去，准备了一顿上好的饭菜， 还为司机打开一瓶 XO，热情招待。酒足饭饱之后，他写个 纸条儿交给司机说：

“这是我们老五家的地址，麻烦您再跑一趟吧！我们家

五兄弟都孝顺，可谁也比不过老五。老五早说了，要是老爹 不住在他那儿，谁留下老爹他跟谁拼命！我可惹不起他！” 果然，救护车一到老五家，老五即刻欢欢喜喜将老爹接

进去。救护车开走，老五又把老爹领到了大街上。他拦住一

辆出租汽车，对耗子司机说： “‘贵妃大酒家’！”

又告诉老爹说：“我请你老人家喝酒，庆贺康复出院。 你老人家先在酒店门口候着，我随后就到！”

耗子老爹蹲在“贵妃大酒家”的台阶上等啊等，从太阳 当头直等到天黑也没见着儿子。

他只好自己一路寻回去。 老爹这两年总爱犯糊涂，他只要出了巷子就找不到家。

每次回到巷子里仔细地瞧，哪一个大门儿都像他的家，可哪 一个大门儿又都不像他的家。他必须不怕挨揍，一户一户地 溜进去看，花费一番铁杵磨成绣花针的功夫。

这次麻烦大了——到“贵妃大酒家”的出租汽车跑过好 几百条巷子，又七拐八拐，拐了数不清的弯儿。这么复杂的 路，你让他到哪儿去找家啊？

老头儿倒是天生的乐观，他一边找，一边喃喃自语： “没关系，我儿子多，有五个呢！找不着老五，说不定能碰上老四、老三……” 过了几天，两个放学后在路上淘气的小耗子娃娃发现阴沟里睡着一个老头儿。其实耗子娃娃不懂，耗子老爹是死了。

四  哭巴精创造了一生最辉煌的纪录

耗子警察把耗子老爹死亡的消息通知了弟兄五个。一时间五家耗子窝里哭声震天。五个儿子、五个儿媳妇都哭得声 嘶力竭。亲戚们被告知，老爹是因为有精神病自己跑出去乱窜，这才酿成悲剧，他们一听，也都吱哇吱哇哭起来。

兄弟五个决定联合出资，聘请“惨绝人寰公司”的哭丧队。出殡的这一天，耗子老大先把哭丧队全体队员召集到一 起，对他们说：

“你们那点儿底细，我全知道！一只袖子遮着脸，另一 只袖子里藏着半个洋葱头、一包胡椒面儿，不停地往眼珠子 上抹，往鼻子里吸。我们花的是真钱，要买你们一个真哭！

这回你们谁要是敢搞猫腻儿，我可是一个钱儿不给，连订金 都收回来！”

队长哭巴精胸有成竹，一笑说：“您别听‘凄风苦雨’ 那套胡说八道。他们在电视里讲的，是他们自己！我们公司 靠的可是真才实学，您就请好儿吧！”

耗子老大说：“您是位大名家，我们就是冲着您才花大 价钱，请‘惨绝人寰’的。有您这句话就成啦！除了公司方 面，我们还专门准备了一大笔钱，根据你们的临场表现，分别付给不同的奖金。等到年底，要是我们拿到镇长颁发的‘第 一孝子’牌匾，我们还要照这次的标准，再发给你们一回奖金！”

哭巴精又一次证明自己出类拔萃，是个真正的天才。

送葬的队伍出发前，哭丧队队员们虽已同孝子、孝女们一样，穿上了清一色的雪白孝袍，长带拖地，但仍在那里抽 烟、喝酒、打扑克。尤其是哭巴精，还跟队里的几个年轻的女耗子嬉皮笑脸，打打闹闹。但是队伍一出发，哭巴精立刻悲从心起，痛哭失声，泪如雨下——还绝对是货真价实的眼 泪。及至走上繁华的街道，他更是哭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队员们原本是为赚钱，一只老耗子死了，关他们屁事？可是一见哭巴精伤心得肝肠寸断，他们一时也心如刀割，号啕大 哭。五个儿子、五个儿媳妇开始还“干打雷，不下雨”，看 见哭巴精悲痛欲绝，听到他撕心裂肺的哭号，也都真哭起来。

果然这次的环城大出殡不同凡响。哭声感天动地，围观的耗子们无不泣下。这样一来，行进队伍和挤在路旁的耗子 群互相影响，形成良性循环。哭巴精无法节哀，几次哭得气 绝，被抢救过来之后，立刻又哭得昏厥过去。

都知道“乐极生悲”，却不知道悲极也会生乐—— 就在“大合唱”进入最高潮的当儿，浩浩荡荡的行进队伍里突然发出尖叫声： “闹鬼啦！闹鬼啦！”

那群抬着灵柩的耗子扛夫齐声惊呼，扔下棺材就逃。只听得“轰”的一声，棺材盖子被摔得掀开来。众耗子惊呆了， 看时，只见耗子老爹正坐在棺材里放声大哭。他指着哭丧队 里的哭巴精号叫：

“你们快劝劝他，快劝劝他！他多可怜哪……他哭得我心都碎了！哎呀，我受不了啦！我受不了啦！”

看看没人响应，耗子老爹索性跳出棺材，跑到哭巴精面前说：

“好孩子，快不要哭啦，快不要哭啦……” 哭巴精又创造了自己辉煌人生的一项新纪录：他把死耗子哭活了！

耗子家的五兄弟顿时破涕为笑。队伍折回去时，哀乐换作喜乐，送葬的队伍好像变成了娶亲队伍。美滋滋坐在棺材 里的耗子老爹，倒活似迎娶来的新娘子。

五兄弟将客人打发走，独将哭巴精先生领进内宅。哭巴精心花怒放，肚子里盘算着奖金的数目：“五万，还是 十万？”把死的哭活了，这可不是哪个哭丧队员都办得到 的事！

他走进内室。紧跟在他身后的耗子老大随手将门反锁了。哭巴精先生举目四望，屋角上分别站着另外几个耗子兄弟。 他们脸上的喜气一扫而光，个个都是凶神恶煞的架势。

“你……你们……要干什么？”哭巴精一时觉得有盆凉水兜头淋下来。

“就干这个！”耗子老大说着，劈胸揪住他，把一团麻涩涩的东西塞进他嘴里，他要哭，可是“唔唔”地哭不出声音。

紧接着，耗子老二又把一个黑口袋套在他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