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一个环境

专访姚晨之前，我曾参加“联合国难民署驻华代表处”举办的中国区新闻发布会，发布会在北京一家影院举行。现场，瘦挑的姚晨一身黑裙，像一只黑天鹅。

发布会上，她站在舞台正中，手握话筒，将目光投向全场，良久，她说：“今天，我好紧张。以前我参加那么多电影发布会，都没这么紧张过。”

面对镁光灯，姚晨回答着各种关于难民署的问题，有时候思绪被带到难民营，有时候又嗖一下随记者的问题被拉到娱乐圈。

众声喧嚣中，姚晨为何“紧张”，我始终找不到答案。

“这个环境不大适合聊公益慈善，我想换一个环境专访姚晨，让她安安静静地谈一下几年来所致力的公益事业……”我向姚晨工作室的工作人员提出诉求。

见我执着，工作人员答应了。

不久，在姚晨工作室工作人员的努力下，专访促成了。

专访约在一个咖啡厅里进行，咖啡厅没有私密环境，每一个区域都是公共空间。

当日下午，姚晨一身素装出现在咖啡厅。她不在乎自己“公众人物”身份，对发现她的粉丝们一笑，径直来到卡座。

坐下来之后，对话开始。

紧张的“答案”

咖啡厅糟糕透了。一只黑头苍蝇“战斗机”般的在卡座旁嗡嗡飞舞，这给访谈带来了干扰。

“战斗机”飞近的时候，姚晨干脆停止说话，将手围成小网状，循着“战斗机”飞来的声音划着弧线，似乎要捉到这个小家伙，但在空中划了七八次弧线之后，未果，她停止了动作，苦笑一下后，坐正，认真倾听我所提出的每一个问题。

访谈中，我渐渐找到了姚晨此前站在舞台上“紧张”的答案。

姚晨称，做难民署工作并不轻松，因各种壁垒，会觉得像愚公移山，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但几年之后，越来越多的人对她的工作由质疑到理解，让她感到欣慰，她说：“我紧张，是因为我想让更多人去了解难民，大家一起珍惜和平。”

一个当红的青年演员，跨界做公益，对姚晨是否是个挑战？

姚晨坦言，一开始做难民署工作的时候，便得到了各种质疑，她说：“有人说中国有那么多难民你不帮助你跑到国外去帮助。我就是难民，你快来帮助我。”

每每面临这些问题，姚晨哭笑不得，总会在微博上解释——难民是指由于天灾或人祸而生活无着落、流离失所、需要离开原居地的人，多指因战争、宗教等原因离开自己国家的人。

一遍解释不清，两遍……

“刚开始会愤怒，委屈，心虚，我甚至会像别人质疑我那样质疑自己……但现在不会了，因为工作已看到成效，越来越多人开始关注难民，越来越多的人帮你回应那些质疑，这让我非常安慰。”姚晨笑着说。

收割“负能量”

访谈中，姚晨像一个大女孩，笑起来大嘴一咧，灿烂而又阳光。可当她开始回忆起与难民相处的日子的时候，她的目光深邃而又辽远，似乎看到了战争给难民们留下的累累伤痕。

探访中，姚晨收割着各种故事，她回忆说：“探访叙利亚难民时，我发现难民们在艰难环境中依然保持礼节、坚守信仰。我们遇到一位从战争中逃出来的女子，她的孩子意外被烧死，她肯定非常悲伤，但她没有太多展现悲伤，而是以一种坚毅的神态去面对。当你问她如何看待这场战争或自己遭遇的一切，她会说，一切都是神的安排，对她来讲，她只需接受它。”

故事收割得多了，也会给姚晨带来负能量。姚晨眉头紧锁，伴着咖啡厅的轻音乐，轻声说道：“叙利亚难民营探访归来后，半个月的时间里，我总会做噩梦。我梦到家里被炸毁了，所有人都在奔跑逃亡，我跟家里失散了。我也不知道家里人在哪儿，我也在逃亡中。在剩下的日子里，我不断地在楼宇之间的废墟中生存，喝雨水啊什么的……”

仿佛灾难真的来了。姚晨表情痛苦，微微抬起下颚，看到我在盯着她，继续讲述。

姚晨说：“在梦里我很绝望，不知道战争什么时候停止，我的家什么时候还能再回来，我的亲人还有没有活着，那种感觉让我从梦中痛醒，痛醒以后就号啕大哭，然后就庆幸这只是一场梦，但你仔细一想，这些梦对那些难民来讲就是他们的现实。”

梦境与现实相互叠加，使姚晨一直有个期盼：“自私地说我希望我的国家不要有战争……有时候战争像贼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到你身边，带走你的家园、亲人和生活。我希望我永远都不要有这样的一天。”

180秒的沉默

采访中，姚晨总会认真倾听我所提出的每一个问题，然后做出自己的判断。针对各种提问，她毫不含糊，也不会顺着记者的思路去迎合，面对自己不同意的观点，她直接给予“不是的”来修正，并做出解释。

“如何看中国的公益环境，崔永元说一地鸡毛，韩红说兵荒马乱，你怎么看？”我试图将姚晨带到一种预设的结论中，但智慧的姚晨巧妙地做出了回答，她说：“不管是一地鸡毛，还是兵荒马乱，这如同中国的电影，要经历一个由烂片到好片的过程。”

声音虽小，但锵锵有力量。

说到“什么样的女人最有魅力”时，姚晨一下子沉默了。

她看看我，看看咖啡桌，然后再苦笑一下，陷入了沉思……五秒，十秒，三十秒，一分钟。

她苦笑了一下，似乎进入了一种茫然，然后收住笑容，继续沉默。

沉默，沉闷。

死一般的气氛足足三分钟，姚晨舒了口气，看着我，说：“有爱的女人最有魅力！”

她不愿意含糊地给记者一个答案草草应付。她想在这个咖啡馆里谈一些与心灵有关的话题。

多面体

明星做公益，自然会惹来不少争议。

盯着姚晨，我将“一些明星是否抱有其他目的才做公益”的问题抛给姚晨。

姚晨并不抗拒，坦然说：“人本身就是个多面体，有时不应逃避自己身上的复杂性，我们每一个人身上都会有弱点，认为是为自己贴金也好，存有私心也好……如果所做的这件事实实在在地帮助到了一些需要帮助的人，我认为就够了。至于他是什么样的人，我觉得我们谁都没有权利去要求另外一个人是完人，因为我们自己都不完美。”

之后，她表达了自己的公益观：“我觉得我们千万不要用一种公益去对比另一种公益，这个会有道德评价的嫌疑……我觉得不能用一种善行去抨击另一种善行，没有一个公益活动在我看来是不需要的。因为这个世界上需要帮助的人和事情实在太多太多了。”

夏日的午后，咖啡馆里，“战斗机”嗡嗡逼近，姚晨只顾聊公益，忘记将手围成小网状。（申志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