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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第四章

阮籍的啸声数百步之外都能听到。有一天苏门山里忽然来了一位真人,樵夫们都在议论这件事。阮籍也去观看,见这个人盘腿坐在岩石旁边,阮籍就爬上山凑过去,双腿伸直坐在他对面。阮籍说起古代的事情,上至黄帝、炎帝的清静无为之道,下到夏、商、周三代圣君的仁政,并拿这些事情向他请教,这个人只是昂着头不予理睬。阮籍又谈起儒家的入世学说以及道家的栖神导气的方法,以此来观察他,这个人还是和刚才一样,凝神不动。阮籍于是对着他长啸。过了很长时间,这个人才说:“你再来。”阮籍再一次长啸。后来阮籍没了兴致就下山了,走到半山腰,听到上面传来悠长的声音,像是有几个乐队在演奏,山谷中都发出回音。他回头一看,正是刚才那个人在长啸。这位真人,成了他《大人先生传》的创作灵感。在回来的路上,阮籍一直若有所思。当晚,他早早便关上了自己步兵校尉府的大门,也不喝酒,伏案沉思默想了一会儿,提笔疾书,写成流传至今的《大人先生传》。

阮籍在《大人先生传》中塑造的“大人先生”,寄寓着他的人格理想,表现出浓厚的道家思想,可看出他对于“至德之世”的无限向往。大人先生追求的理想社会顺应自然,纯真朴实。大人先生“以万里为一步,以千岁为一朝。行不赴而居不处,求乎大道而无所寓……乃与造物同体,天地并生,逍遥浮世,与道俱成……”这位飘摇于天地之外的“大人先生”,将那些拘泥于名教、自以为是的势利小人讥为“虱”,予以辛辣的嘲笑与痛斥。

“太初何如?无后无先。莫究其极,谁识其根”,这就是阮籍痛苦与迷茫的形而上根源。然而,沉静下来,“大人先生”便开始冥想他的理想世界:没有君臣之别,没有强弱之分,大家都能顺其自然,尽其天年。阮籍理想的“至德之世”中的审美人格表现为无限自由、精神超脱、飘然世外、游心虚无、齐物逍遥的特征。这是一篇发挥庄子自由、逍遥思想的名文。阮籍把自己的精神追求和人生理想寄托在“大人先生”的身上,通过“大人先生”同君子、隐者和采薪者三人之间的对话,充分表达了他的“齐万物”、“泯生死”的精神境界,为自己的灵魂找到了一块独立于人世的栖息之地。

时代和人生重新塑造了他,竹林名士朋友们影响了他,阮籍的玄学由老学转向庄学,是与正始玄学不同的另一种玄学思想流派。《达庄论》和《大人先生传》是阮籍最重要的两篇哲学著作。就思想倾向看,不仅与他早些年的《乐论》、《通易论》所提倡的儒家价值不同,而且也与后来的《通老论》中调和儒道关系、倡导儒道合流的观念迥异。在《达庄论》和《大人先生传》这两篇著作中,阮籍对仁义礼法这一套伦理规范和君臣之分、尊卑之别这一套等级制度,采取了完全贬斥和否定的激烈态度,试图通过“齐物”的方式而超越一切差别,摆脱现实的一切羁绊,追求一种主观精神上的绝对自由或逍遥,表现出一种浓重的庄学精神。

由于阮籍的名气实在太大,司马昭不惜屈尊纡贵,想与阮籍结为儿女亲家,那位无缘成为乘龙快婿的人就是后来的晋武帝,中国历史上响当当的司马炎。司马昭的意图很明显,就是想借婚姻笼络阮籍,与士人搞政治联盟,正好又借此改良一下司马氏家族的血统。阮籍青云之士,岂肯委身于司马氏而陷入险恶的政治斗争中。但如果公然违命,又会招来杀身之祸。就在束手无策之时,他突然摸到了屋角一堆积满灰尘的酒坛。整整两个月,阮籍喝得烂醉如泥,五脏六腑翻江倒海,司马昭派去说媒的人竟然没有机会开口,没法和他对话。阮籍是故意的,司马昭虽然心知肚明,却又不好发作,这桩婚事只好告吹。酒保全了阮籍的女儿,保全了阮氏家族,也保全了自己的名节和明月之心。

平心而论,司马昭是有其人性的多面性和复杂性的,他并不像历史教科书和文史研究者们定论的那样,完全就是凶狠残暴的枭雄和窃国者。至少对阮籍,他是赏识加敬重的。司马师、司马昭兄弟一度对玄学活动积极参与,表现出由衷的兴趣。由于阮籍具有深厚的儒道修养,他的主要著述《达庄论》、《通老论》、《通易论》影响极大,阮籍已成为魏晋时代思想文化的无冕之王,也让对清谈颇感兴趣的司马氏兄弟对他产生了敬畏之心,因此,当阮籍入司马氏霸府之后,司马氏兄弟简直就成了阮籍的“粉丝”,由于对玄学的同样志趣和对阮籍名望的崇拜,司马氏和阮籍之间的关系其实非常融洽和默契。尤其是司马昭,他对阮籍几乎一见如故,当他后来提出结为儿女亲家的建议时,尽管阮籍没有应允,但是并不影响他和司马昭的关系。

阮籍也很清楚司马昭对自己的态度,内示威而外怀恩,小节上可以对自己让步宽容,关系到政权利益的原则问题绝不含糊。所以,司马昭对阮籍仍不放心,又派遣钟会出马监视。钟会是个小人,是司马昭的一只鹰犬。钟会想加害阮籍,几次假惺惺地向他请教时政之得失。阮籍早看破了他的歹毒心肠,每次他来时,阮籍都醉眼迷离、语无伦次,可就是没一句话涉及时政,不给钟会留下一丝缝隙。他以慎言避祸,成功地在自己嘴上贴了封条,达到了“发言玄远,口不臧否人物”的境界,使嵇康先生羡慕不已。阮籍抱着酒坛躺在地上,像是醉了又像是睡了,钟会寻不到下手的机会,只好悻悻而去。

阮籍酒中有大智,醉中呈现似醉的清醒和若愚的智慧。薄帷上落满寒冷的月光,衣襟上拂过明澈的清风,在琴声的催化之下,阮籍觉得自己已经超脱了司马氏和曹魏之间那张交织着欲望和野心的剪不断理还乱的网,没有重量的灵魂从头顶飘荡出来,与造化万物融为了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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