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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第七章

从正始十年(公元249年)高平陵之变曹爽集团被灭门,到嘉平六年(公元254年)夏侯玄、李丰等被诛,齐王曹芳被废;从正元元年(公元254年)司马师立高贵乡公为名义上的君王,平息毋丘俭、文钦的所谓“叛乱”,到甘露五年(公元260年)司马昭杀高贵乡公改立少帝曹奂,其间一共11年,阮籍就在这样一种毫无安全感的人际关系中走过了他的知天命之年。“一日复一夕,一夕复一朝。颜色改平常,精神自损消。胸中怀汤火,变化故相招。万事无穷极,知谋苦不饶。但恐须臾间,魂气随风飘。终身履薄冰,谁知我心焦”,“一日复一朝,一昏复一晨。容色改平常,精神自飘沦。临觞多哀楚,思我故时人。对酒不能言,凄怆怀酸辛。愿耕东皋阳,谁与守其真。愁苦在一时,高行伤微身。曲直何所为,龙蛇为我邻”。《咏怀诗》中这两首非常相似的篇章,很能够说明他中年以后充满焦虑和忧惧的心态。他所“怯言”之心迹,总是埋得很深,因而他所用典故之意旨,“百代之下,难以猜测”。

权臣谋取政权,完成“禅让”的典礼,事先总要经过一道封王、加九锡的手续,表示他功烈辉煌,可以继承前朝基业而无愧。魏元帝曹奂景元四年(公元263年),司马昭进位相国,封晋公,加九锡,完成了“禅让”前的准备,称帝之心不再掩饰。主子示意,奴才们紧跟。司马昭的党羽郑冲等决定联名劝进,顺势促成司马昭当皇帝,并推举阮籍来写劝进表文。阮籍故伎重演,一连几天喝得烂醉如泥,可郑冲揪住他不放,几次催逼,派人来取。阮籍无可奈何,趁着酒兴挥笔,草草写成,写的时候双手颤抖。这就是引起后人诟病的《为郑冲劝晋王笺》。老郑一见,喜出望外,大加赞赏,称之为“神笔”。这哪里是文章写得好啊,分明是郑冲利用阮籍的才华拍司马昭的马屁,司马昭则利用阮籍的名声来诓骗天下。

这个阮籍终于臣服了,这是他一生的耻辱。有的后世论者,据此认为他卖身投靠了司马氏,宋人叶梦得甚至刻薄地说,阮籍写《为郑冲劝晋王笺》,充分暴露了他自己不过是个“裈中虱”而已,建议将他杖毙于嵇康之前。唉,天才一落笔,便成千古恨啊。

表文被递上去以后,阮籍就后悔了。他知道,这一次的失足,已经成为他终身用酒、用汗、用血、用生命也洗不掉的污点。跟司马氏斗了一辈子,最后还是失败了。他恨人性的黑暗,他更恨自己的软弱。

与嵇康一样,阮籍自视极高,他认定自己是一只高蹈九垓的凤凰:“清朝饮醴泉,日夕栖山冈。高鸣彻九州,延颈望八荒。”这是一只多么高洁无瑕、顾盼自雄的神鸟啊。然而,司马昭的天罗地网,紧紧缠住了神鸟的翅膀,将其变成了一只随波上下的凫鹭,《咏怀诗》(四十一)中写道:“天网弥四野,六翮掩不舒。随波纷纶客,泛泛若浮凫。”与嵇康的彻底弃世不同,做官的阮籍一直不涉是非、明哲保身,或者闭门读书,或者登山临水,或者酣醉不醒,或者缄口不言,但最终还是被政治“坑”了。他的一生活得窝囊,而且极累。

这年秋天,年仅39岁的嵇康被杀。临刑之前,洛阳太学的三千学子闻讯,联名上书请愿,要求司马昭赦免嵇康,并吁请他到太学任教。如此声势浩大的救援行动使司马昭深感恐惧,下令急速行刑。临刑之际,太学师生们汹涌前来,流着泪为嵇康送最后一程。天上乌云翻滚,刑场哭声动地。嵇康神情怡然,仰头看看天空中的太阳,挥手辞别众人,尔后索琴,徐徐弹奏《广陵散》。随着他捻动、跳动、颤动的手指,一曲仙乐幽幽响起,又戛然而终。他掷琴高岗上,发出了最后一声长叹:“《广陵散》于今绝矣!”

惊闻噩耗,阮籍不免再次号啕痛哭了一场。而此时,他的《劝进笺》正被司马昭广泛利用,在城乡到处张贴,传扬天下,为其登基称帝制造舆论。阮籍想到挚友嵇康一身傲骨,面对屠刀不肯低头,血洒刑场。与宁折不弯的嵇康相比,他确实缺少一种牺牲精神,虽然他也有与嵇康相似的骨气、傲气与逸气,但却没有嵇康的坚持。他本想游戏人生,但却被人生游戏了。

企图以隐忍苟活来换取对方的宽宥,结果只是一场春梦。几个月后,也就是这一年的冬天,阮籍在无限的悔恨和忧郁中身染病疴,离世时仅53岁。阮籍的仕逢之旅,或者说与政治的结缘,造就了一个一生受政治羁绊的文人。他的隽才,他的傲然,他的不羁,他的软弱,导引着他在无序的黑暗中摇摇晃晃地走来,又摇摇晃晃地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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