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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约西•尼灿

堂吉诃德,他的真实名字叫约瑟夫·布卢门撒尔,对他来说,没有什么事情可以算作事情。硝烟、枪炮声、战地风景都让他着迷,他想用他懂的意第绪语帮助那些士兵逃出战场,说不定还能见到他的哥哥。有的士兵浑身血污,躺在压倒的麦秸上呻吟;有的在大口喘气,哭叫着要水……他镇定地擦过他们继续往前跑。炮火的硝烟和成熟的麦子混杂出来的奇怪味道让他兴奋,那些躺在地上正在流血极度疼痛的人,在他看来就像是战争片里的人物一样。关于真正的战争,他知道得很少,他在欧洲时看见过头顶的战机,在难民营中也遭受过困苦和野蛮的对待,但是真实的轰炸,他还从来没有经历过。为了躲避到处入侵的德军,他的父亲把家从波兰搬到罗马尼亚,后来又搬到匈牙利,再后来又到意大利。而此时此刻,他却主动跑到了一场真正的战役中,哇,太刺激了!

战场上什么古怪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四面八方的疯狂噪音,混乱、奇怪的运气轮转,以及血腥的伤亡。这位骑骡子(更确切地说是刚刚偷来的骡子)的小伙子竟安然穿过麦田,径直到了那群喊着意第绪语挥舞步枪的混乱队伍面前,并见到了这个营的营长。营长正站在一个斜坡上抱着个手提喇叭咆哮,边喊边朝他身后的一座山做手势。子弹高速射过来,在空气中发出“嗖嗖”的响声,炮弹随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掀起地上大片的泥土,一些新兵在堡垒上胡乱开枪,不起任何作用,一切都混乱到极点。在成群苍蝇围攻下的断麦秸上到处躺着人,有的在流血,有的努力想爬起来,大多数人都在哭喊一句话:“Vasser!Vasser!In Gott’s nommen,vasser!(水!水!求求上帝了,给口水喝吧!)”

“什么,你说意第绪语?”那名营长早就受不了了,面对这个骑骡子的幽灵,他也顾不上表示惊奇了,“好!好,告诉这些蠢蛋,停止进攻,爬上那座山!跑步!把命令传下去!”

小伙子那奇异的好运气用光了,在他骑着骡子用意第绪语四处呼喝那句简单命令的时候,一颗炮弹落下,在震耳欲聋的声响中炸起大片的泥土和麦秸碎片,雨点般打在他身上。那头骡子顿时受惊,一尥蹶子甩下他,自个儿跑了。他跌到一名浑身鲜血正躺在地上呻吟的士兵身上,眨眼间,像油印一般,他浑身也沾满一道道鲜血。

“扶我起来,我要离开这儿。你扶着我,我就能走。”那名士兵用干脆利落的希伯来语说道,正如堂吉诃德在塞浦路斯哈格纳教官那里听到的一样,很让他过瘾。

那名士兵个子比堂吉诃德矮,但比他壮。在嘶喊着推推搡搡前进的新兵当中,他靠在堂吉诃德身上,一瘸一拐往前走,走了大约一百码左右时说:“等等,我最好是先止血。”他倒在地上,设法缠紧绕在腿上的一块手帕,对堂吉诃德呻吟着,“你能不能帮忙?”

“应该可以吧。”堂吉诃德帮他扎了一个简单的止血带,问他:“怎么样?”

“好多了,我们继续走。你是怎么回事,也算这些塞浦路斯的家伙?”

“对,我是从塞浦路斯过来。”

“你来打仗太年轻了,你叫什么名字?”

“约瑟夫。”

“那在这里你就叫约西。”

“我中暑了,估计。”士兵的声音很虚弱,“我感觉很难受,约西。”他的腿不住地往下耷拉,快要支撑不住了。

“那这样吧。”堂吉诃德说着弯下腰去把士兵背起来,“你能抓紧吗?”

“唉,你背着我太沉了。”士兵低声嘟哝道,粗壮的手臂和腿紧抱住他。田野里被践踏得一片狼藉,随处可见阵亡的士兵或是惨叫央求的士兵,堂吉诃德背着他朝担架兵走去。背这个士兵是很累,但酷热和苍蝇造成的麻烦更大,他一路上要不停地摇头甩开苍蝇,有几次苍蝇和汗水把他的眼睛彻底糊住,以致他看不见路而差点摔倒。背上的士兵嘶哑着嗓子喊道:“担架,这里!”一个担架兵跑过来,堂吉诃德——也就是约西,抓住担架一头,担架兵抓住另一头,俩人合力将士兵一起抬到了野战医院。医院就在沙米尔指挥部旁边一块开阔的空地上,地上躺满了伤兵,一片悲哀呼号声。

巴拉克坐着吉普正要离开。“看,耶尔,是那个骑骡子的傻孩子,停车,让他上来。”

耶尔在堂吉诃德身旁刹住车喊他上来,但她突然盯住堂吉诃德正放下的担架,喊道:“L’Azazel(天哪),那是我哥哥!”她跳下车,趴到那名士兵身上大喊:“本尼!本尼,你怎么了?”

士兵的声音恼怒却又无力:“耶尔?见鬼,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巴拉克走到担架旁,说:“哟,本尼,你受伤了?伤得重不重?”耶尔的哥哥曾是他在青年团里带领过的一个下属。

“一块弹片炸进我的腿里了,兹夫,不过我主要是中暑了,我把水都给了那帮新兵,他们在我身边哭喊着要昏厥了。上帝啊,乱成一锅粥了。”

“堂吉诃德,来,帮忙把他抬上车。耶尔,你跟本尼坐一起,扶着他。”巴拉克说。

“我?那谁开车?”

“我开。堂吉诃德,来。”俩人一起把本尼·卢里亚抬到车上,耶尔坐在他旁边。巴拉克一只手费劲地端着方向盘,开车穿过田野。“你会用手枪吗?”他边开车边问堂吉诃德。

“在塞浦路斯我训练过。”

“把你的给他。”巴拉克扭头对后座的耶尔说。他又问堂吉诃德:“你的钢盔哪儿去了?它跟你很相配啊。”

“带子断了,丢了。”

“你在哪里搞到的?”

“是赫尔达一个很热心的老奶奶硬要我收下的。我到她那儿找水喝,她说那是她丈夫的,是很久以前的了,还说我肯定是疯了才要去战场,但是如果我一定要去,那就戴上它。”

“是这孩子把我背出战场的,他的名字叫约西,好样的。”本尼虚弱地说。巴拉克驾车穿过青色的麦田,车子剧烈颠簸。“慢点,兹夫。”本尼呻吟着。

“再过一分钟我们就上公路了。”巴拉克看了一眼堂吉诃德,问道,“你背他?”

“是的,一直背到我们有了担架。那头骡子把我给甩下来了,我掉到他身上,搞得我全身都是他的血。”

“不要抱怨了,又不是你的血。”本尼说,他的声音越来越弱。

“不要说话。”耶尔说。

他们飞速往特拉维夫开,路上巴拉克询问堂吉诃德的家庭和他们迁移的情况。堂吉诃德说他有一个哥哥,不知在拉特伦战场哪个据点上,他母亲在意大利难民营中得肺炎死了,他父亲在波兰时是一名牙医,在这里还希望能继续做牙医,可他一句希伯来语也不会说,现在不得不从头开始学。

“你在哪儿学的希伯来语,约西?”耶尔在后面大声问。

“我妈妈是一名笃信宗教的犹太复国主义者,我爸爸更多时候是一位社会主义者。妈妈送我们到说希伯来语的宗教学校里读书。”

“你真的信教吗?”

“比我的哥哥利奥波德信得多,利奥波德说上帝死在了波兰。”

过了一会儿,耶尔说:“我觉得本尼昏过去了。”

吉普在路上摇晃震动,本尼嘶哑着嗓子叫道:“我没昏过去,耶尔,你这个傻瓜,我只是闭上了眼睛。腿疼。”

“我们帮不上什么忙,无论如何,要先送他到医院。”巴拉克边说边加大油门。他看看后面的兄妹俩,本尼朝他做了个手势:往前开,快点!

把耶尔·卢里亚和本尼·卢里亚俩人放在一起看,他们几乎就是对双胞胎,巴拉克想。一样倔强的下巴,一样近乎方形的脸庞,只不过耶尔的脸更柔和一些,是那种迷人的女孩子形象。其实他们俩只相差一岁,而且性格大体相同,只是耶尔非常诡诈且喜欢突发奇想,而本尼则很直率,不会耍诡计,很诚挚。有一次,在青年团的篝火晚会上,当话题转到男孩们以后想成为什么人物这个问题上时,本尼回答:“犹太人部队的陆军或空军司令。”当时全场的男孩们哄然大笑,唯独本尼自己没有笑。

他们把本尼送到军医院,然后耶尔要送巴拉克到拉马特甘司令部。巴拉克出来后,问堂吉诃德:“怎么,堂吉诃德,你现在要回海法吗?”

“我父亲并不希望我回去,我告诉他我要努力加入利奥波德的队伍。”

巴拉克朝耶尔眨眨眼,对他说:“你要到十八岁才行。”

“快到十八岁了。”

“带他到征兵办公室,”巴拉克对耶尔说,“再给他弄套军服。我的意思是说,看有没有他合身的。”巴拉克补充完最后一句,上下打量堂吉诃德又瘦又高的体形。

“然后呢?”耶尔问。

“然后带他到红房子去,我们可以再用一个信号兵。”

他们开车走在路上时,耶尔挖苦地说:“十八岁!你多大了,约西?”

“你多大了?”堂吉诃德反问她,食指把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往上推推,厚脸皮地朝她挤眉弄眼。耶尔耸耸肩,算了,不管了。一个波兰牙医的儿子,也许才十六岁,吵架都懒得跟他吵。如果巴拉克想用这小子当信号兵,也行!毕竟他在炮火下救过她哥哥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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