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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第四章

“上次送你的琉璃簪遇到刺客时丢失了,这支你先用着吧。”

语意听着轻描淡写,却实在别有内蕴,联想起他方才所说“互赠信物”之辞,疏真眼中一片了然。

她略微偏过,并不愿接受这郑重心意,只是叹道:“何必呢……”

迎着朱闻焦灼炽热的目光,她清冽一笑:“我比君侯你大着好几岁,韶华将凋,配不起这物件了。”

挺拔的阴影瞬间逼近,将她钳制在车厢狭小一角,朱闻咬牙道:“本君从不把什么年龄放在心上。”

他近乎蛊惑地伸出手抚摩她温润如玉的额头:“你若是都说自己韶华不在,这普天下的女子,大都要去羞愧投河了。”

“五载年华,宛如鸿沟,况且我面容有瑕,此番去王城,定会让你被众人耻笑。”

疏真正要再说,阴影蓦然投下,如流水一般无所不在,两人之间再无任何间隔。她屏住呼吸,只觉鬓间有一丝凉意——那支玉簪,已然绾在脑后。

“我还从未送过女子什么物件呢……”

近乎不平委屈的低喃后,朱闻仿佛怕再遭拒绝,转身跃上马,正欲策马而去,却又回身笑道:“差点忘了,今晚住在附近镇上,没有你们京城的‘曲水流觞’,倒是有一场水边会饮,你若愿来,一定能尽兴而归。”

语毕,便一骑绝尘,朝队伍最前方去了。

“水边会饮?”疏真禁不住微笑起来,鬼使神差的,心中的郁结消散了些许。

她别过头,望着东南方向,越过千山万水,眼前仿佛出现了环绕京城的灞河。

她低语道:“在京城这些年,我从未尝试过在水边饮乐——灞河如此风仪,我们曾经放灯遥望,却从未想过轻亵玩乐。也许,是我们太食古不化了……”

她轻叹着,却终究没吐出那个名字。

天朝皇城,南林殿。

天色渐暗,宫人们已点上蜜蜡灯具,却被萧策挥退。踌躇许久,他终究从包裹中取出一物,以火折点燃。

那小小一簇莲花灯在殿角静静燃烧着,照得他眼角刺痛,萧策揉了揉眼,将书案上高叠凌乱的奏报轻轻推开,站起身来,望着那灿然一团的灯焰呆呆出神。

恍惚还是那年上巳夜,他与她含笑携手、鲜衣怒马,放灯猜谜之后,便渡过被灯火映得如龙宫琉璃般的灞河,去到那几无人烟的荒郊小栈。

那时候疏真正好廿岁,却仍一手挽了盏莲花灯,一手被他牵着,甜甜蜜蜜在粗木桌前吃着水玉豆腐羹,昏暗而狭小的店堂里,豆腐在锅中“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两个人的眼神暖得只能看见彼此,而檐外正是大雨如注。

他揉了揉眼,一切的幻景都在下一瞬消失了,只有那小小的一盏莲花灯,在不远处幽幽闪光,在满殿辉煌的映衬下,显得更孤寂萧索……就像是,最后见到她的那一眼。

她就那样微微笑着,含笑看着自己从她胸中拔出利刃,颤巍巍伸出手,挣扎着,好似要抓住些什么。

那时候,自己是怎么做的呢?

萧策眯起眼,想起自己那时,冷淡而鄙夷地将她的手拍开,残酷刻薄地说出一句话,最终将那人凄清的眼神冻结成冰,随后,逐渐熄灭——

“你骗了我这么些年!如今真相大白,还有什么话说?”

……

剧烈的疼痛从他心中升起,事情已过去半年,萧策想起这一句,仍觉得浑身发冷,心口处空落落的,好似丢失了什么。

他打了个寒战,只见莲花灯因窗缝中吹拂的阴风而明灭不定了许久,最终,一闪而灭。

殿中又陷入了长久的昏暗之中,萧策孑然一身,就那般在大殿中央立了半宿,直到宫女前来低声禀报,这才打断了他的思绪。

“长公主殿下请您过去一趟。”

他眼中冒出不易察觉的冷淡和不耐,却终究颔首,头也不回地去了。

青峦翠嶂,早已是草长莺飞时节,北地的春来得迟,却也微带暖意。柔风掠过巍巍山峦,漫长队伍由官道缓缓向前,玄黑石岩砌就的城墙遥遥在现,王都五里外的接亭前,早有一应官员迎接。

朱闻远远就看见了,他微微眯眼,慢慢收敛起面上笑容,一派冷然肃穆,略一示意,早有两旁从人收起绸幕。

朱闻缓缓从中踏出,周围王臣们屏息凝神,都想一观这位长居北疆,传言中桀骜莫测的王子。

朱闻着一袭玄锦裘服,广袖高冠之下,眉目因日光照耀而越发白皙清逸——这样的相貌,即使是在崇尚儒雅的南地,都有些过分柔弱了。

一片不轻不重的哗然声响起,仿佛是在水波中荡漾的片片涟漪,若有若无的眼色交换下,众臣终究回过神来,上前行礼参见。

朱闻微微一笑,薄唇勾起一道冷锐的弧度:“各位都是我燮国的柱石,孤在你们面前也是一介后生晚辈,如此多礼,实在生受不起。”

这话说得极为谦和,内中有几个倚老卖老之徒,就此顺势不拜,转而深揖,一时众人称颂之语云起。

一阵忙乱见礼后,华盖仪队在前,越发庞大的队伍由金卫在两列引导,浩浩荡荡入了王城。

车驾碾过青色巨石,疏真坐在车中,由窗边挑起一缝,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燮国王城。

宽广的长街由略微粗犷却实在的巨砖铺就,燮国以玄黑为正色,街道商肆虽不如天朝京城的非凡气度,却也是颇见规模。

天朝自诞于高祖,便分封诸侯于各地。初时,北齐、下唐、南晋、陈等国土地丰饶、物产珍奇,乃是宗室和幸臣所有,而燮国土地贫瘠寒冷,又紧靠着穷凶极恶的北狄,于是被封给了一位朱姓的有功武臣,朝廷更顺势收其兵权,可算是极为划算的分派。

却不想朱氏在此落地生根,二百余年间励精图治,又连连与北狄血战数十次,生生将疆域扩大了三倍,此消彼长间,竟成为天下举足轻重的势力!

疏真心中闪过这一切,不由涌上无数感慨,只是如今龙困浅滩、落魄至此,除了空发感慨,也无法可想。

入城之后,一应女眷从人皆先安置于驿馆,朱闻须先去朝见燮王再作论处。

一行人有条不紊进入驿馆后,用过了午膳,却也不愿打开行李,只待朱闻回转,一府人等全数进入新赐下的府邸。

“你们猜……王上到底会赐给君侯哪一处宅子呢?”

瑗夫人微笑着拨弄绣帘上垂下的如意结,一边百无聊赖地问道。

燕姬正静坐室内,由她两个宫人往指尖涂着蔻丹,她方才沐浴,洗去了一身风尘,正迫不及待装扮一番。

她闻言并不抬头,只是懒懒地打着呵欠道:“论起消息灵通,姐姐乃是我们这里第一的,您若是知道什么,我们便洗耳恭听。”

瑗夫人轻声笑道:“妹妹这么说,倒好似我成了个包打听——王上的意思,谁能料得着呢?”

她目光宛转盈盈:“我只是在担忧……我们在王城这里人生地不熟,若是再住得远些,宫里的贵人们就越发想不起我们这些人了。”

燕姬闻言,“嗤”地笑了:“姐姐敢情还想在宫里夫人们面前挣些体面?您可别忘了,君侯这次入京,可是要迎娶正妃的!”

她这话说得尖酸刻薄,瑗夫人面上挂不住,微微有些涨红,正欲反驳,却听前庭车马声、人声一片,立刻喜道:“是君侯回来了。”

疏真在一旁听得昏昏欲睡,听见一声声通传,知道朱闻归来,勉强将眼帘开了一缝,却见朱闻大步而入,面色阴沉,半晌都不说话。

“君侯……您这是怎么了?”

瑗夫人惊得从榻上起身,上前欲扶,朱闻轻轻一甩挣开,玄色朝服中央的蛟龙在日光投射下越发森然。

“收拾东西吧,我们的下榻之处已经赐下了。”他的声音低沉,仿佛在压抑着万千复杂情绪,却终究说了出来,“父王下诏,让我们搬入睦元殿。”

“啊?”

“怎……怎会如此?”

瑗夫人与燕姬对视一眼,齐齐发出惊叫声,美眸中满是不敢置信。

疏真在一旁冷眼旁观,虽然不清楚这个宫殿名的具体含义,却知道事情有异:除世子外,成年王子不该在内廷居住,此番燮王赐下这个住处,到底是何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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