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你在一起，我就喜欢做各种傻事。

—张爱玲《倾城之恋》

和S小姐的情谊要追溯到上大学的时候。

彼时，我还勉强算得上是一个腼腆而内敛的小姑娘，但不知为何竟被S小姐看穿了我闷骚的本质，所以误上了她的贼船，从此在我漫长的人生道路上，节操变成了路人。若以后我有个可爱而单纯的女儿，我想告诉她的第一句话便是，请远离你的S阿姨。

S小姐本是住在我隔壁的隔壁的隔壁，但是因为她出现的频率实在太高，所以我们寝室的姑娘早已把她当作寝室的一员，对她的神出鬼没见怪不怪了。S小姐虽然个子不高，却自有一种由内而外散发的御姐气场，加上人长得好看，性格又活泼，因此极得男生们的欢心。

大抵因为我生性懒散，又没有什么组织纪律性，所以大一的时候在学生会和社团待过那么几天后，嫌麻烦，便炒了他们的鱿鱼，自此过着我轻松自在的小日子。和我的不思上进相比，S小姐简直就是我心中的女超人。我看着她每日忙得如同陀螺一样，应付各种老师和学生，只觉得我自己简直是弱爆了。

有时候也会奇怪，这样的她和这样的我看起来似乎毫不搭边，却相处得异常和谐。我是个怕麻烦的人，这种怕麻烦的品质甚至体现在：作为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我连化妆都觉得是一件麻烦的事情。这种怕麻烦的心理远远战胜了想变漂亮的欲望，从而导致整个大学期间，我都是素面朝天地去上课，去逛街，去约会。

而我这种不思进取的思想在S小姐看来简直是罪恶，所以她总是会在看到我的一瞬间，对我进行各种思想政治教育。因为嫌弃高跟鞋实在累人，所以我总是一双匡威就可以过一个夏天。S小姐忍无可忍地教育我：你十岁运动，二十岁运动，三十岁运动，四十岁运动，你一辈子都运动，你是想运动至死吗？

这句话简直成了我人生的噩梦，如果说听过几百遍太过于夸张，那几十遍总是有的。S小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直让我觉得她简直是被我妈附体。但是教育过后，我依然是不思悔改。时间久了，她大概真的觉得我是朽木不可雕也。

就是这样一个有着御姐气质的姑娘，你或许在最初的时候，以为她该是多么的强硬、多么的坚强，但是，只有走近了，你才会发现，在那庞大的气场之下，她不过是一个最普通的小姑娘而已。

活在东北，喝酒算得上是一项重要的社交活动，即使是在学校这种貌似充满了圣洁气息的地方也是无法避免的，特别是对于接手一大摊子学生工作的S小姐来说。如若有某一天，S小姐晚上没有来我的寝室骚扰，我知道她必定是参加某某聚餐去了。聚餐少不了喝酒，喝酒少不了S小姐。我时常劝说S小姐少喝一点再少喝一点，但是连我自己都知道，这话简直就是白说，因为很多时候，你喝多少酒真的不是你自己可以左右的。

酒桌之上，没有姑娘。

所以，我时常看到S小姐聚餐归来，趴在走廊尽头的水房里好似要把整个胃都吐出来。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守在她的身边，递给她一条毛巾，像她曾经教育我一样啰唆地教育着她。话里虽然调侃，心里却是极其难受的。我不知道一个姑娘究竟要有多强大，才能一边保持着优秀的成绩，一边应付着复杂的人际关系。直到有一天，她略带疲倦地和我说她好累。那一刻，我的眼泪差点飙飞。但是一晚上过后，她依然化着精致的妆，踩着高跟鞋，继续指点江山，好似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又变成了那个无所不能的女超人。

我心疼这样的姑娘，因为没有人会觉得她让人心疼。

因为她太耀眼，太闪亮，就像一个明亮的小太阳挂在天空上，你看不到她的寂寞，只能感受到她的温暖。就像每一个老照片背后都有一段不可追溯的故事，只是我们似乎永远也触碰不到。

家境殷实，长得漂亮，聪明能干，学习又好，这样的姑娘，一定很多人喜欢吧？但是，在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S小姐一直是一个人。我甚至快要自恋地以为，S小姐莫不是发现，我才是她的真爱吧？直到有一天，我俩正没心没肺地扫荡一家新开的咖啡店的时候，S小姐面色复杂地接了一个电话后，久久沉默。后来，我才知道，S小姐原来一直一直喜欢的那个男生，在离开她后，有了新欢，然后将她这么多年送给他的所有礼物都打包还给了她。那个电话，不过是轻描淡写地告诉她一声，东西送到了她的楼下。

关于那个男生，我所知道的不过是S小姐和他一直在一起，但是后来男生觉得S小姐实在太过于聪明能干，于是离开了S小姐。据说男生的新欢温柔又体贴，有很多的时间可以陪他学习，陪他打球，陪他逛街。

S小姐问我：我是不是活得很失败？

我想安慰她，却不知道该如何说起。在我的心里，她有着大多数姑娘都没有的独立品质，但是，也许这种品质却不是每个男生都懂得欣赏的。是因为太过于耀眼吗？耀眼到让男生害怕自己的光芒被她掩盖。最终，我也无法安慰她，我能做到的仅仅只是陪伴。

后来的日子里，她依然是那般明亮地生活着。每天过着跑来跑去的日子，手机通讯录里的名字越来越多，组织参加的各种活动范围越来越广，我看着她越来越漂亮越来越稳重，喜欢她的男生越来越多，内心里满是骄傲与欢喜。或许，在我最初的印象里，我总是觉得，这样的姑娘就该值得被珍惜。

相比之下，不会觉得自己过得太过于平淡吗？曾经有人问过。

也许吧，但是，看见别人的精彩未尝不是一种精彩。

毕业后，我知道她留了校，当了辅导员，每天继续忙前忙后，领着大一新生查寝室，做早操，开运动会。我看见她明显地消瘦，看见她明显地晒黑，但是，却掩盖不了那依然明亮的双眼。我戏称她为元气少女，一辈子永远十八岁。

就在前几天，我又回到了学校，我站在她办公室的楼下给她打电话，看她匆匆忙忙地飞奔而下，扑进我的怀里，心中溢出几分暖意。就如同多少年前一样，她又开始继续教育我的衣服，我的头发，我的鞋子，我素面朝天的脸。我听着她的唠叨，不作声，心里其实早已经哭到不行。

S小姐剪了短头发，蓬蓬的，像只蘑菇。由中分变成短发，御姐气质更添了几分。她给我看她手机里的照片，我看到了一张端正而温厚的男人的侧脸。她告诉我，X先生会在她上班的时候给她送洗干净切好的水果，也会在她下班的时候给她做好吃的饭菜。我看着她明媚的笑颜，原来我真的不是真爱。这应该是一个忧伤的故事，X先生抢走了我守护四年的姑娘。

我戏谑地说：你忘记你曾经教育过我，男人的保质期就像酸奶一样只有二十一天吗？

S小姐不屑道：X先生永远不会过期的。

彼时，正值四月，整个校园都飘满了丁香花的清香，她就那样一脸认真地站在一簇丁香树下，带着一点点的倔强，眼睛明亮而闪耀。那一刻，格外动人。

我知道在偌大的世界中，像S小姐一样的姑娘实在太多太多。她们有自己的理想，有自己的责任；她们怀疑生活，却也信任生活；她们渴望理解，她们不甘束缚；她们像太阳一样闪耀，却也像月光一样温柔。

记得曾经看到一个采访，有记者问杨丽萍：“你是为了舞蹈才不要孩子的吗？”

她回答说：“有些人的生命是为了传宗接代，有些是享受，有些是体验，有些是旁观。我是生命的旁观者，我来世上，就是看一棵树怎么生长，河水怎么流，白云怎么飘，甘露怎么凝结。”

那一刻，我满心的感动。

爱情于我来说，太过于抽象难懂。但是，我总是固执地认为，最真诚的爱应该是对彼此灵魂和思想的尊重与理解。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究竟为了什么走在一起？我想，懂得欣赏对方的品质，便是最基本的条件吧。不要轻易地给某个姑娘贴上所谓的标签，因为姑娘本就是世间最复杂的生命体。她们有着千般面孔，却最终只留得一颗温暖之心。

如果她不会说好听的情话……

如果她不会有太多的空暇……

先生，先生，你还爱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