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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夜半惊梦(2)

我跑出楼门,小院里还是没看见陶爷,我用手去推栅栏门,没推开,不过栅栏门很矮,我抬腿就能跨过去。

“陶爷……”

我站在那扇被打通的门前一边喊一边敲着玻璃窗,没人答应我,我就用双手遮住光线朝屋里看去,结果,我看见了床上露出的一双没有穿鞋子的脚,一动不动。

糟糕,陶爷出事了!

我退后几步用脚去踹门,也许陶爷就是担心自己某一天会有不测,所以那扇门的锁非常容易破坏,门锁一脚就被踹开了,我闯进屋里,陶爷平静地仰躺在单人床上,根本没必要叫救护车,陶爷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一时间我的头脑很恍惚,感觉眼前看到的不像是真的,因为就在昨天这个时候我还跟陶爷一起喝茶聊天,他还向我介绍了他亲手制作的那一盆精致的盆景,现在,盆景还好端端地罩在玻璃里,而陶爷就这么不在了,以后,我吃早点回来的时候,永远也不会看见陶爷在篱笆小院里忙碌了,也听不到陶爷爽朗的笑声了。

生和死就是如此单调,没有轰轰烈烈地生,也没有轰轰烈烈地死,就像银杏树上的一片枯黄的叶子,在某一个深夜悄悄地落下来,一了百了,人的一生,难道就是这样简单吗?

我的头有些晕乎乎的,双脚好像变得很轻,双腿不像是自己的了,我把上半身靠在墙壁上,看了一眼死去的陶爷,他的脸没有尸体那样狰狞可怖,他的面容松弛,死去时肯定很安然。我在裤子口袋里面摸手机,可是我的手机没有带出来,我手扶着墙壁站直身子,想找到陶爷的手机报警。

我环视了可以放手机的平面,可惜都没有,我又不敢靠近尸体去翻被子,就这么我下意识走到那张榆木桌子对面,看到盆景的时候我又被里面精致的景物吸引住了,耳边传来了陶爷昨天对我说的话:

“那么小的一个骨灰盒子,埋在漆黑的土里面,多可怕啊,我这人就是不喜欢孤单,假如我死了以后,我的灵魂可以生活在这样一处有山有水的绝美之地,你说那该有多好啊!这盆盆景就是我为自己制造的一处精神家园……”

我定定地看着盆景,似乎想在盆景里面寻找到陶爷的灵魂,我就呆呆地愣在那里,几乎过去了一分钟,我才意识到陶爷的尸首还躺在我身后的床上。

如果我打电话报了警,很快警察就会来到这里,然后警察会把陶爷的尸体抬走,但是我清楚陶爷没有亲戚朋友,那么这间房子很可能会被暂时封闭,如果这样的话,这盆盆景怎么办?

这并不是简单的一盆盆景,而是陶爷花费了三年时间用心血打造出来的精神家园,长时间不浇水,盆景里的花草很快就会枯死的,而这么美丽的盆景就这么毁掉我真的很不甘心。而且我担心警察介入后,在检查屋子的过程中无意中把盆景损坏了或者被什么人偷偷带走了,这盆盆景毕竟是陶爷的心血,就这么失去心爱之物,死去的陶爷肯定也不会甘心。最后,我决定做一件事情,就是把盆景暂时搬到楼上我租住的房间里藏起来,然后再通知警方前来收尸。

我先走到房门前,把木门和防盗门都打开,这个时间楼内很安静,然后我跑到榆木桌子前面,把盆景连同玻璃罩子一起平端起来,盆景比我想象的要轻很多,端起来不费丝毫力气。端着盆景我一步步朝门口走去,经过陶爷时,我站住了片刻,嘴里低声对他说:“陶爷,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这盆盆景的,放在我那里,肯定比留在这里更安全。”

在楼上,我用自己的手机报了警,随后警察就赶到了,我花费了两个小时的时间录口供,才终于摆脱了警察们那些简单却故意重复多次的问题。

两名男民警把陶爷的尸体抬上车,临走时果然把房间锁上并上了封条,我迈着沉重的步子回到楼上的公寓,躺在床上休息了一会儿,然后我猛地站起来,跑到厕所里,从漏水的浴缸里把盆景端了出来,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床头柜上。

我用杯子舀了一些清水,拿开玻璃罩子,均匀地把水洒在了假山和植物根部,而后,我仿佛看见盆景里从地面蒸腾起了一股雾气,那些雾气环绕在房顶和假山石上,真的像是一团水汽聚成的云,我立刻用玻璃罩子把盆景扣住,结果,我持续地欣赏到了一番雨后青山的别样景致。

虽然我自认为自己的文笔还不错,但我真不知道如何去形容,这不只是一盆盆景,应该称其为一件艺术品,观赏这件盆景艺术品是一件相当费时间的事情,只要把视线集中在某一个细节上,就会看到更多更多的细节。

比如我把视线集中在茅屋的屋顶上,看进去之后,我竟然发现除了茅草之外上面还覆盖了很多瓦片;再比如我盯着门框看,又会发现门框上面还贴着对联,甚至对联上面的毛笔字都可以认出来……所以说,只要我坐在盆景对面认真地看进去了,那么很容易忽略了时间的存在,事实的确是这样,我感觉只过了一小会儿的工夫,窗外的天色就暗了,如果不是因为室内太暗影响了我的视力,很有可能我会端坐在盆景对面一直看下去。

我揉了揉眼睛走进厕所用冷水洗了一把脸,泡了一碗面吃,打开电脑想要继续阅读唐软软的资料,可是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情让我心浮气躁很难集中精神。很快我就关上电脑,用手机给鲁宾打电话,我想跟他到大排档去喝酒,可是鲁宾说今晚他有约会很直接地拒绝了我,也许鲁宾觉得现在他的身份地位不太适合出现在大排档那种地方了,所以才会拒绝我吧。

今天的夜有些闷热,我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这世界上存在很多生离死别,但还是头一次发生在我的身边,我心里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凄凉的感觉,人这辈子,想做什么就尽情地去做,一旦发生了什么不幸,什么就都晚了。

我自己都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会一下子冒出来这样的想法。

既然生死那么简单,那么短暂,因此我不能依照活着的惯性去生活,所以我必须抓住一样我认为重要的东西,理想也好,奢望也罢,甚至是不切实际的爱情,我需要这样东西来提醒我,我不是靠活着的惯性去生活的。

后来我好像是睡着了,不知睡了多长时间,我似乎听到了一个声音从某一个地方飘出来,一直传进了我的耳朵里,那个声音始终重复着两个字,似乎是在喊我的名字。

我翻了个身,眨眨眼睛认真地去听,结果那声音变得清晰了,那是个男人的声音,我继续分辨,好像他是在低声喊着一个人的名字:

“小顾……小顾……小顾……”

天啊!我脊背冒出了一阵凉气,这声音分明就是陶爷的声音,整个青年公寓,只有陶爷才会用这样不紧不慢的语气招呼我。

我翻身下了床,打开灯,连鞋子都顾不得穿,一直跑到门口,把耳朵贴在门上面,结果,那声音变小了,好像不是从门外边传进来的,我鼓足勇气打开门,门口有盏声控灯,灯亮了,窄窄的楼道里空无一人。

我关上门跌跌撞撞地退回卧室,然后我又朝厕所走过去,厕所、厨房、阳台,我都检查了,根本没有发出声音的装置存在,那么,究竟是谁在喊我呢?

深呼吸了几口气,我强迫自己镇定,走回卧室,坐在床上,我晃了晃脑袋,声音消失了,难道出现幻觉了?我苦笑了一阵,重新躺在了床上,可是头刚一挨枕头,耳中又传来了与之前一模一样的喊声。

“小顾……小顾……小顾……”

我堵住耳朵又从床上坐起来,低下头看向床底下,除了鞋子依旧什么也没有,我抬起手敲了敲脑袋,那声音快把我搞崩溃了,我真的不相信这世界上有那种东西存在,可是谁又能解释我此刻听到的喊声呢?

无奈之下,我大声对着空气说:“陶爷,咱们没有什么冤仇,你走了也没必要吓唬我对不对?”

我的问话仿佛在墙壁周围打着转,然后我屏住呼吸仔细去听,我很想听到某一种回应,结果,我真的听到了,只听那声音回答我说:“小顾,我在这里,你看这里,低头看,我在这里啊,小顾……”

这一回因为认真去听所以听得相当清楚,我的视线朝声音的方向一点点向下移,视线落在玻璃罩子里面的盆景上,我俯下身把脸凑过去。

我看见了,真的看见了,我看见了一个缩小了无数倍的陶爷正站在盆景的边缘向我挥手,虽然我看不见他的嘴巴,但我耳中可以听见他的声音,陶爷在对我说:

“小顾,今天我要谢谢你啊,你帮我收了尸,很感谢你,我现在真的生活在了这盆盆景里面了,这里是我的精神家园,而且我生活得很好,呵呵,从此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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