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考卷

我们，每一个人，每一天，都在向我们的世界，交出一张考卷。

有一个孩子，他姓林，名字叫临临，连起来念，就是000.

林临临是个小学生。可他说：“读书，有个屁用！”

上课，老师在前面讲，他望着窗外，看云彩变戏法。他一会儿发现那是一匹马，一会儿发现那是一条鱼，那是一门大炮，那是一只轮船……

同学们做作业，他去操场上踢皮球。没有人跟她踢，他找墙壁。他把球踢给墙壁，墙壁把球“踢”给他。……

放学回家，吃过晚饭，别人在复习功课，他去拖他们打扑克。打得很晚了，还要大家再打，不让别人睡觉。

好啦，这样说，话太长了，你也没兴趣听。要介绍这个林临临，咱们还是从学期末了，老师发考卷那会说吧！

那一天呀！老师拿着一叠批过的考卷，来到课堂里。老师叫着同学们的名字，把一张张考卷，发给大家。

同学们都把脖子伸得长长的，看着每张考卷上批的分数。

这个95，那个87，这个99，那个100，这个96，那个88，90，79，89，100，100，98，96……

最后叫到名字的，是林临临。他的考卷上，没有批分数，因为他交的是一张“白卷”。

林临临对这些当然很不在乎，他正低着头，在课桌底下的抽屉里理牌。昨晚上，打得太晚了，乱七八糟地叠在一起。

老师叫他的名字，叫了三遍，他才听见，站立起来，去老师那里领考卷。你瞧，他撇着嘴，好像老师欠他的分数，好像同学们的分数是“剥削”他的。他硬着头颈，把头抬得老高老高，像个打了大胜仗的英雄，从前线回来。同学们心里说，嘿！上个月到工厂去参观，工厂里那一年完成几年任务的先进工作者，上台领奖状，也没有他这副神气！

林临临领回考卷，老师在说什么，他都没有听。他知道，听不听，一个样，反正是那几句老话，他早就听腻了。他回到座位上，随手把那张考卷，往课桌的抽屉里一塞。

刚下课，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林临临揭起那张考卷，一看，放在考卷底下的那副理得很整齐的扑克牌，没有啦！

他猜是谁跟他开玩笑，把牌藏起来。可是，他问问这个，这个说没看见；他问问那个，那个说不知道。他留心察看同学们脸上的神色，都不像说假话。因为林临临完全有把握，同学们如果说假话，他是能够从他们的脸上看出来的。

那么，这副扑克牌究竟到哪里去了呢？

放学时间到了，同学们都背上书包回家 。可是林临临还没有找到他那副牌。没有办法，他去取书包，准备回家。他一揭起刚才放在书包上的考卷，哎，怎么？考卷下面的书包又没有了！

林临临更发急了。是谁？那么恶作剧！没有书包，课本、作业薄、笔、橡皮，自然，统统都没有了。

他找了一阵，没找着。忽然，他想有书包和没有书包一个样嘛!有书包，书包里有课本、作业薄，这才是个累赘呢！

他本来就说过，世界上哪个混蛋发明办学校，要读书。要是没有学校，不要读书，自由自在，该有多好呐！——好吧！书包没有了，免得每天背来背去，真省事多呢！当然，也有麻烦的，当然，也有麻烦的，不带书包进学校，老师要问；不带书包回家，妈妈要查。——唉，只能混着看吧！

他随手把这张考卷折叠起来，塞进口袋，晃晃荡荡，回家去。

家里，他妈妈正从街上买回来八个馒头，放在一只大碗里。妈妈见他回来，在厨房中叫道：“今儿风大，灰沙多，快拿张纸，给馒头盖一盖。”

林临临不去找什么纸，随手从口袋里取出那张考卷来，就往馒头上一盖。他急急去门外张伙伴们玩儿了。

玩过一阵回来，林临临满头大汗，又渴又饿，从热水瓶里，倒了一杯水，喝了几口，揭开那张考卷，想吃馒头。糟糕，那八个馒头，连个大碗，全都没有了。

是猫吃的吧？不像。猫吃，总得留下点形迹，不至于连碗都吃下去啊！

要不，是邻居孩子偷吃的？也不可能，因为他在门口玩，不见有孩子进过他家的门呢！

林临临开始怀疑那张考卷了。他回忆着：考卷放在扑克牌上，下面的扑克牌没有了；考卷放在书包上，下面的书包没有了。现在，考卷盖在馒头上，下面的馒头没有了。……他拿起那张考卷，翻来翻去，看了又看，这是一张普通的白卷，除了他写上了“林临临”这三个字以外，丝毫没有什么奇异的地方啊！

他要试一试。他把这张考卷盖在茶杯上，果然，考卷底下的茶杯没有了。他把这张考卷盖在热水瓶上，考卷底下的热水瓶没有了。他把考卷盖在时钟上，时钟没有了。他把考卷盖在收音机上，收音机没有了……这张考卷，神奇得很哪！百试百灵，真是个宝呀！林临临有了这个宝，高兴极了。

妈妈在查问那八个馒头了：“孩子，那馒头呢？”

林临临想直说，但一想，不行，一说，他妈妈准要看考卷，这考卷是张白卷，一分也没有。他想，他妈妈的脑袋瓜一向很“保守”，交白卷，让她知道，还了得！她会唠唠叨叨骂个没完没了的。他只得瞒着她，随口说了一句：“我吃了。”

“怎么，八个馒头你都吃了？——你这孩子，不怕把肚子胀破吗？”果然，他妈妈一听，又惊讶，有着急，啰哩啰嗦，不住地骂他。骂还不算，这晚上，他妈妈只许他喝一碗稀薄的粥汤。妈妈说：“多吃，要生病的。”

林临临没有法子，只得把裤腰带束束紧，不能吱一声。

第二天，他来到学校。上课的时候，老师见他既没有课本，又没有作业薄，便让他站起来，问他：“你的书包呢？忘啦？这怎么能忘呢？不行，你快回去拿！”

林临临最讨厌老师，他想过，老师您干什么不好，为什么偏要来当老师呢？他曾经听说，老板是工人养活的，那么，老师一定是学生养活的。不是吗？老师，老板，不过是一字之差。现在，老板见了工人，都点头哈腰的；可老师见了学生，不但不点头哈腰，还管这管那，尽爱教训人哩！他觉得世界上为什么要有老师呢？没有，该多好！于是，他想呀，想呀，想着口袋里那张考卷，他想，要是这考卷能变大些，才好啊！

他取出考卷，果然，这考卷，变大，变大，变得有桌面那么大。老师正背着身子在黑板上写字，他拿考卷往老师头上盖去，真的，一下，老师没有了。

这还了得！课堂里的同学们都闹起来，林临临知道惹下大祸了，拨腿就跑，飞快地跑出了学校。

林临临跑到学校门口，心想，学校有什么用！他向手上的考卷说：“再变大些吧！”

考卷变大，变大，变得很大，很大，他像渔夫撒网那样，把考卷往学校盖去。自然，一下，学校连同学们都没有了。

林临临喘着气，回到了家里。家里闹腾着，他妈妈正发急。因为家里缺了许多东西，找来找去找不着。林临临一回去，他妈妈就盘问他：“怎么？你把家里的东西拿出去卖了吗？茶杯、热水瓶、时钟、收音机、脸盆、锅子、皮箱……”

他妈妈报了长长的一篇失物流水账。林临临想，这些东西，都是他让他那张考卷做“试验”，试验掉的，叫妈妈知道，怎么行？他想不出应该怎么回他妈妈。可妈妈在逼着他马上回答，不回答不行。他觉得他妈妈也变得很讨厌，他想，世界上没有妈妈也许会好一些。他用那张考卷，向他妈妈头上盖去，他妈妈就没有了。

没有妈妈，还要这个家干什么？他索性用考卷，把家也盖去了。

林临临这孩子，没有了妈妈，没有了家，他在这个地方呆不住，只好一个人跑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

他带着那张考卷，出发了，向很远很远的地方慢慢地走去。他肚子饿了，要吃饭。他到饭馆里去吃饭。可是，饭馆里向他要钱，他拿不出钱，就吃不到饭。他生气地用考卷把饭馆盖掉了。

他走得累了，想搭上公共汽车。他拿不出钱，就不能坐公共汽车。他用考卷把公共汽车盖掉了。

他又饥又饿，肚皮贴脊梁，在咕咕叫，受不住了。他很讨厌自己的肚皮，总不能拿考卷把自己的肚皮也盖掉！要是盖掉肚皮他还是能活着的话，他是愿意把自己的肚子盖掉的。他想，人为什么要有肚皮？要是没有肚皮，不用吃饭，多好哩！

他累极了，两条腿，好像变得很重很重，跨出一步，怪吃力的。他很讨厌自己的一双腿，当然，他没有想用考卷把腿也盖掉。他知道，没有腿是不行的。正如没有手，没有眼睛、鼻子、耳朵、嘴巴一样。不过，那个脑袋，他觉得还是没有好，没有脑袋，就不用想这想那，一天到晚伤脑筋。

他忍着饥饿，拖着疲乏的双腿，困难地一步一步往前行。

这时候，他想起妈妈了。他想，如果妈妈在身边，是舍不得让他挨饿的。他开始懊悔把自己的妈妈盖掉了。

他盖掉了饭馆，他还得挨饿。这考卷，可不是个饼，能放在嘴里一口一口地咬呀！

他盖掉了公共汽车，他还得走路。这考卷，不可能载着他，向前走一步哇！

他饿得不行，累得不行，忽然，他眼睛一亮，瞧见前面广场上，搭着个帐篷，有一个马戏班，正在演出呢！林临临想着了，他过去跟马戏班里的人说：“我会变戏法，能把有的东西变没有！”

马戏班里正缺少一个魔术师，他既然会变戏法，就让他试试吧！

林临临穿上一身魔术师的服装，登台表演了。

他把一只鸡，用考卷一盖，考卷底下的鸡没有了。他把一只鸭，用考卷一盖，考卷底下的鸭没有了。他又把一只羊，用考卷一盖，羊没有了。他又把一只牛，用考卷一盖，牛没有了……

这一来，果然，马戏班的营业很好，来看马戏的人很多很多。

才三天，马戏班里的人叫嚷起来了：“你快把鸡、鸭、羊、牛、老虎、狮子、大象……变回来吧！”

可是，林临临这个魔术师，只能把有的东西变没有，却不能把没有了的东西变回来。这样，马戏班里的人说：“你这样变下去，这个马戏班还不叫你变得滑脱精光啊！”

观众看了三天，见林临临的戏法，只能把有变无，都说：“哪见过这样的戏法！这样的戏法，我们不要看！”

大家都不来看林临临的戏法，马戏班里的人也都不欢迎他，他只得离开了马戏班。

林临临又饿着肚子，拖着脚，在路上流浪了。大家都认得这个林临临，也没有人同情他，理睬他。

他走了几步，实在不行啦，一屁股坐在路边的石头上。他开始讨厌这样考卷了。他觉得都是这张考卷害了他。

他又气又恨，取出考卷，忿忿地用力撕。可这考卷韧得很，用尽气力也撕不破。

他想，撕不破，就用火烧。他拾起几根枯树枝，向路旁人家点了个火，把考卷放到火上去烧。可这张考卷烧不掉，一放在火上，下边的火，连同枯树枝，一下都没有了。

这考卷，撕不破，也烧不掉，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急得在路边哭起来。

一个过路人，看他哭得伤心，问他：“孩子，你哭什么？”

林临临把这考卷的事，都跟过路人说了。过路人接过考卷一看，说：“这是一张白卷。一个学生，哪能交白卷呢！你要是把考卷上这些题目都做出来，这考卷就不会害人了。”

林临临听了，觉得这话说得很有道理，他就拿起考卷，想用心把考卷上这些题目都做出来。

他抓抓头皮，开动脑筋，想着，想着，可是他平时不听，脑袋瓜里没有装进东西，空空荡荡的，能掏出什么来呢！这些题目，他的确一个也答不上。他想，要是有老师，老师一定能教会他。他想，要是有同学，同学一定会帮助他。可是，现在，老师没有了，同学没有了。唉！……

这是，他恨自己不用心学习，上课不好好听，作业不好好做。他懊悔，不应该把老师盖掉，把同学盖掉。他觉得世界上，没有学校是不行的。他懂得，过路人跟他说那番道理：白卷是千万交不得的，因为白卷就等于没有，等于0。要是工厂里的工人交白卷，那就没有产品。要是农村里的农民交白卷，那就没有粮食。要是世界上的人都交白卷，那就没有世界。……

林临临又悔又恨，他让考卷变大，变大，又变大，拿起来，猛地往自己头上盖去。……

危险哪！我正跟在林临临后面写他的故事，差些把我也盖在里面呢！

幸亏我拔脚逃得快，没让这张考卷盖着；可惜的是，我写的这个故事，给考卷盖着了一截，这故事的后半截，给盖掉了，故事的尾巴没有啦。

所以，这个林临临，后来怎样，是被考卷盖掉呢，还是他把题目都做出来，将这张白卷的魔法破去了？很抱歉，无可奉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