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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第五章

树洞里的孩子

李家庄东头的荒地上,有一棵大樟树。这棵大樟树,谁也不知道它活了多少年。树干有五个人合抱那样粗。层层叠叠的枝叶,把地上遮得阴沉沉的。树身都空了,接近地面的地方,裂开一个大窟窿,人可以爬进爬出。

就在这树洞里,住着一个苦命的年轻人。因为他生在树洞里,爹娘给他起了个名字叫树洞。

树洞生下没多少日子,娘就死了。他爹是庄上李家的长工,白天要到李家去干活,只得把树洞留在家里,让他一个人东爬西滚的。一回不小心,树洞从床铺上翻下来,被树根子扎坏了一只眼睛。自此,树洞只有一只眼睛看东西啦。

没几年,他爹也死了。虽然树洞年纪还很小,也只得托人说情到李家去放牛。

那时李家当家的已是李财主的儿子,外号叫李歪嘴的。天下乌鸦一般黑,李歪嘴也是个狠心肠的家伙,逼树洞做和大人一样的事,却没有给他一个工钱,而且还常常骂他打他。

有钱人家十八岁就娶媳妇了。树洞过了二十八,还是孤零零地光棍一条。因为他每年的工钱,都给李歪嘴扣了他爹的空心账,从没有付过一文。

有一天,树洞和大家都在地里锄草。突然一粒泥沙飞进了树洞的眼睛,他只得放下锄头,用手去揉了一揉。李歪嘴看见了,就赶过来,厉声厉气地点着他的鼻子骂:“两只眼睛的,闭了一只还能干活;养着你这条独眼狗,我姓李的得年年蚀老本……”

冷粥冷饭好吃,冷言冷语难当。年轻的小伙子忍不住气,就顶了他一句:“东家,谁愿意只有一只眼睛?瞎了也是没有办法啊!”

“好,你敢还嘴!你敢还嘴!……”他气呼呼地进屋去吩咐他女人——秃头婆,叫她这一天不许给树洞吃东西。

树洞饿了一天,晚上回树洞去,家里又没人劝解,只得憋着气,倒头就睡。这晚上,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的左眼亮了,又娶了妻子。左眼亮了,不会有人骂他“独眼狗”啦!娶了妻子,有商量有帮手啦!他乐得笑起来,把梦笑醒了。

真想不到,第二天,他踏进李家的门槛,李歪嘴就翘着歪嘴,凶狠狠地对他说:“明年这里不用你啦,你很有本事,就自己去找出路吧!”

“自己找出路?”像有一桶冰凉的水,浇在他头上;他木鸡似的立着,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接着,秃头婆在鼻管里笑了笑,又讥讽他几句:“村里村外,都是李家的地。不做长工,瞧着,准饿死。”

“死不了吧!”树洞是硬骨头,虽然心里挺着急,可嘴巴还像铁一样的。

年底眨眼就要到了,不做长工可真往哪儿去呢?种田没田,种地没地;到深山冷坞里去开荒、砍柴吧,但穷得连把锄头、柴刀都没有。树洞急得白天咽不下饭,夜里睡不着觉。

走到山上,他问山:“山,你告诉我吧!不做李家的长工该怎么办?”

山静悄悄的,没有理他。

走到河边,他问水:“水,你告诉我吧!不做李家的长工该怎么办?”

水哗哗地流着,也没有回答。

有人跟他说:“应该去问天,不过,问天路很远。”

树洞说:“蚯蚓也能上高山,要去,哪怕它路有十万八千。”

他决定要去问天了。

他想,他要问天的事情,有三件:

第一件,他不做李家的长工该怎么办?

第二件,他瞎了的眼睛是不是能医得好?

第三件,他什么时候可以娶妻子?

年底,也是树洞在李家做长工的最后一天。

尖刀一样的西北风,呼呼地刮着。地上的雪,已经有寸把厚了,可还在不停地下着呢!

李歪嘴和秃头婆坐在厅楼后窗喝酒赏雪,不知怎么的,兴致一来,他叫秃头婆去吩咐长工们,要他们把屋后这块荒地,开成一个池塘,准备明年种荷花。

长工们没敢违抗,只好抡起镢头去掘。这荒地尽是些石块、砖头,镢头掘下去,就有力地弹回来。

树洞也在人群里,咬紧牙关,使劲地掘着。虽然树洞只有一只眼睛,但干起活来却很利落,一会儿工夫,就掘了两尺多深。

他用力掘呀!掘呀!在荒地中间,忽然掘出了一块见方的石板来。他把旁边的泥土剔空,挖出石板,下面又是块石板。这石板很厚,好不容易把这石板揭开来,下面却还有块石板。这块石板更厚了,他花了许多力气,才将它翻过来。

掘出第三块大石板,真奇怪,地底射出了一道金光。树洞赶紧用手把泥土扒开,一看,底下埋着一只大缸,缸里满满的,全是黄灿灿的金子呀!

李歪嘴耳朵很灵,听说有金子,就不顾风有多冷,雪有多厚,拉着秃头婆,赶出来了。

长工们围成一堆,又惊又喜地议论着。李歪嘴冲冲撞撞挤进人群来,他瞥了眼金子,就装腔作势地说:“哦!这是我前年埋下的,快给我抬进屋里去吧!”

大家都知道他胡说,因为前年李家的长工全都在这里,谁也没有替他埋过;他自己栽葱样的气力,是再怎么也埋不下的。长工中一个瘦瘦的小伙子说:“你的,那你说这里有多少?”

“对呀!”大家齐声说。

“这……这……”李歪嘴支支吾吾答不出来。

秃头婆就接上来说:“啊!这金子是我娘家陪嫁来的。我爹说,净是一缸。”

一个头发白白的老长工,听了秃头婆的话,很不服气。他“呸”地啐了口唾沫,话从他嘴里喷出来:“没有的事!你的嫁妆,是我亲手去挑来的,哪有这缸金子的影?”

秃头婆满脸通红,低着头,说不出话。

李歪嘴十分冒火。但他害怕长工们人多,会把金子抢走,只得按着性子。他想来想去想不出一个好办法来对付,搔搔头皮干着急。

人堆里有人叫起来,那是一个年轻人的声音:“这缸金子是我们掘出来的,应该归我们掘地的……”

李歪嘴急得满头大汗,没等他讲完,就高声说道:“不对!这地是我的,地里的金子也该是我的。”

又有个中年的长工说话了:“光地没用,要不是我们给掘出来,哪会有金子呢?我说,东家可以得一份,其余的大家分。”

人堆里闹嚷嚷地,都说:“大家分!”

“大家分!”

“……”

李歪嘴听说要分了,像有刀割着他身上的肉,他跳上一块大石头,扯着喉咙急巴巴地喊道:“不准分!不准分!这缸金子是我姓李的。”

人堆里一阵喧哗:“要分!”

“姓李的没份。”

“这缸金子是大家的。”

“分吧!”

“快分吧!快分吧!”

“……”

这些话在李歪嘴听来,比拳头还厉害;记记打在他胸口,彻心彻肺地痛。李歪嘴的脸已经急得发青了,嘴唇皮也气得发白了,他疯一样地叫起来:“没王法啦?你们抢啦?”

人堆里又是一阵骚动的声音。

突然,一个瘪嘴巴的老长工挤到人堆中间,他向大家摇摇手,大家就静了下来。他说:“树洞要去问天了,我们就托他问一问吧,这缸金子究竟是谁的?”

“对!对!对!”大家都异口同声赞成。

李歪嘴正在左右为难,无法收场。听说去问天,他想他的八字福分总比穷小子们大,天一定会说是他的,也苦笑着说:“也好。也好。”

晚上,李歪嘴怕别人把金子偷走,他烧了个火炉,冒着风雪,睡在那缸金子的边上。

半夜,天更冷了,冻得他浑身麻木,鼻子里呼噜呼噜地流着水,他还是不肯离开。

树洞已经走在路上了。

雪,下着,不断下着。树洞的破毡帽上,已经积起好厚一层。落在他脸上的,给热气融化成水滴,淌进了他的衣领。好冷啊!他打了个寒噤,哆嗦了一阵,又咬咬牙齿,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风,像一只巨人的臂膀,阻挡着他的去路。他挺挺身子,用尽力气,逆着风,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路,都给雪淹没了。整个原野,一片白茫茫的。他折了几根柴枝,在雪里开着路,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绊着石块,跌倒了,起来扑扑衣裳就走。

陷在水沟里,爬上来,用袖管抹抹泥浆就走。

这样的天气,村落里的屋子都紧掩着门窗,谁也不想出来。只有几只饿慌了的小野兽,在山洼里寻找食物,雪地上印着一排一排脚爪的花纹。

树洞一面走着,一面想着他离家那天的情景:伙伴们怕他路上挨饿,给他备好了干粮;怕他路上受冻,给他送来了衣裳,千叮万嘱地,要他路上多多保重。想到这些,他胸前、背上,像贴着无数颗火热的心,带给他一阵温暖。临走时,他们送他到庄外,一遍又一遍地嘱咐他,“不要忘记啊!问一问天,那缸金子是不是我们穷人的?”他记着,他清楚地记着。

一天,他走到了一个大海边上。

一眼望不见尽头的海,泛着绿色的波浪。白色的鸥鸟,振振翅膀,在海面上来回地飞翔。他立在海岸上呆望了一会,可是连只小木船也没有,怎么过得去呢?他只得顺着海岸向前走去。

走了好多路,才在一个海湾里,看见有一只小渔船靠着岸,他就跑过去了。

小渔船的船尾,坐着一个年迈的老渔夫。他烧起一堆火,烘着渔网。

树洞向他行了个礼:“老大爷,你好!”

老渔夫像没有听见似的,头也不抬起来。看样子,心事重重,很不高兴。

树洞走近他身边去,又行了个礼:“老大爷,你好!”

那老渔夫才慢慢地抬起头来,瞧了他一眼:“你好,小伙子!天很冷,来烤烤火吧!”

树洞就在他旁边蹲下,帮他烘网:“老大爷,下雪,不好打鱼吧!”

老渔夫摇摇头,没精打采地。

树洞想了一下,又说:“风大,开船费劲吧!”

老渔夫看看他,仍是没有说话。

树洞猜不着老渔夫愁眉苦脸地究竟是为了什么,随手在火盆里添上几根柴枝,又问了:“老大爷,你有什么事吗?让我帮你办吧!”

老渔夫似乎害怕提起心里的事,就把话头岔开:“小伙子,你要过海,我送你过海吧!我的事呀,你办不了。唉!谁也办不了。”

树洞不敢再往下问了,说道:“是,我要过海。”

老渔夫解开缆索,挂起帆,用竹篙往岸上一撑,船就前进了。

海边有许多冰块浮着,老渔夫和树洞坐在船尾,小心地把着舵,用木桨寻着路。船离海边远了,冰块也稀少了,老渔夫点着了一筒旱烟,他们又谈开来。

“小伙子叫什么名字?到哪儿去呀?”

“我叫树洞,过海去问天。”

“问天?”

“是啊,去问天。”

“真是去问天吗?”

“老大爷,我真是去问天的。”

老渔夫朝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见他腰间挂着一串草鞋,背上驮着一袋干粮,是个走远路的打扮。

“小伙子,那这件事,你办得了啊!”

“老大爷,你快说吧,什么事?”

老渔夫用手拉开遮在舱口的帘子,只见舱底躺着一个年轻的姑娘,她闭着眼睛不说话。老渔夫叹了一口气,讲道:“这是我的女儿,她娘过世了,只留下这一块肉,本来长得好好的。有一天,海里来了三只乌鸦,在她的头上绕了三匝,叫了三声,她的眼睛就闭了,嘴巴就哑了。请医生来看,都说从没有见过这种怪病,开不起方子。托你帮我问一问天吧,她怎样才能睁开眼睛?能说话?”

“老大爷,放心吧,我一定帮你问到!”树洞紧紧地拉住老渔夫的手。

船到海中央,风更大了,他们头顶的帆篷,鼓得隆隆的。底下汹涌的波涛,把船一直往前面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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