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芝草

不知道是哪一朝哪一代，不知道是哪座山哪条水，山底下，水湾处，有一座古老的庙宇。

这庙宇荒废许多年了。墙壁上爬满葛藤，雕梁上全是灰灰的鸟粪，几尊佛像已剥落不堪，半截子长起了厚厚的绿苔；小松鼠在屋角艾草丛里大胆地跳来跳去；冷风从山门前吹过，扫着大雄宝殿里的灰尘……就在这冷落的破庙里，住着个年轻的读书人。

这读书人名字叫王郎。因为王郎有时肯替邻近村里的穷人们记记写写，有时也帮他们到财主家去讲讲道理，穷人们都把他当做自己人看待。虽然家家生活都很困难，但都愿抽出一升半斗的来接济王郎。因此，他一年四季的吃喝，用不着怎样担心。

一年夏天，邻近一带忽然闹起瘟疫来了。穷人们请不起医生，吃不起药，死的死，病的病，都自顾不暇，哪还有能力来帮助别人呢。这一来，便苦了王郎，一天连两顿粥汤也喝不成了。

可是，怎么办呢？去砍柴吧，柴担子放不上肩头；去打猎吧，手抓不住一只野兔子。王郎想来想去，总想不出一个轻巧的活计。第三天早上，他说，还是到山上去种苞谷吧！

他呼哧呼哧地爬到庙后的高山上，除去了柴枝，拣去了石块，就动手开地。

花了五天工夫，地开成了，他就把东家西家讨来的半碗苞谷播种在地里。播好种子，又浇了一阵水；浇好水，又施了一层肥。

从此，他每天到地里来看苞谷。一天总要浇两回水，三天总要施四回肥。可是过了十天八天，地上连芽芽的影子也没有哩！

一等等了二十天，地里长出一株苗。这哪是苞谷！是一株古古怪怪的草。乌黑黑的杆子，杆尖上顶着一个红色的罩罩，罩底下有绿绿的毛。王郎虽然不知道这叫什么草，但是十分喜欢它。

这株古怪的草长得很快，不到两个月，就有一尺多高了。花花的罩子，亮油油的杆子，可好看啦！王郎每天饿了就吃树皮，却舍不得吃这株草，不管晴天雨天都要来看它。

这株草也真古怪，看见王郎走来，它会点点头；王郎碰着它，它就闪过腰。王郎天天到它面前来弹琴。王郎的琴声激昂，它仰起脑袋高兴；王郎的琴声低沉，它弯下脖子伤心。王郎常常摸摸它的罩子，对它说：“你不是一株普通的草，是一个聪明的姑娘，那么有情！”

一天，王郎突然生病了。身上发高烧，四肢疲软无力，倒在床上起不来。可是在这冷落的荒庙里，哪有人来照顾他？要一碗水喝也没有呀。

第二天，病更凶了。头晕眼睛花，耳朵嗡嗡响，胸口一阵一阵痛，双手双脚都发麻。这是染上瘟疫了呀！王郎急得大声叫，怎么办啊？

第三天，王郎嘴上吐白沫，牙齿咬得吱吱响，喉咙发肿说不出话，神志也有些模糊，看样子拖不到明天了。

半夜里，王郎昏昏沉沉，不知什么时候，忽然床前来了个人，是个年轻的姑娘呀！替他揩去嘴角的白沫，又摸摸他的额头，按按他的手心，随即从袖管里取出一粒药丸，用水灌进他的嘴里。

王郎吞下了药丸，只觉得肚子里咕噜咕噜地一阵叫，一股热气直冲上脑门，疼痛立刻停止了，身上不知哪来的劲。

“谢谢你，好心的姑娘。”

说完，睁开眼一看，呀！哪里有什么人！做梦吗？不，嘴上苦涩涩的药味儿还没有退尽，桌上又放着三个白馍馍，热气腾腾的。

这破庙离村庄有四五里路，深更半夜哪会有人？有人吧，庙门紧紧锁着，怎么走得进来？难道她是长着翅膀的吗？王郎一肚子的疑团，猜来猜去，总猜不出一个究竟来。

天一亮，王郎就到邻近的村庄上去寻访这位好心的姑娘了。可是问了东村又西村，问了南村又北村，他们都说没有这样一个人。

王郎奇怪极了。当天晚上，就假装又生病。

三更天气，月光斜照进窗棂。王郎躺在床上，放下了帐子，“哎哟”、“哎哟”地叫着。忽然间，院子里雀鸟噪了几声，一阵清风，轻轻地吹开锁着的门，进来了一个人。红色的发髻，绿绿的衣衫，乌黑黑的裙子，真比九天仙女还标致十分。昨天可不就是她呀！

她慢慢地走近床前，悄悄地揭起帐子，取出一粒药丸，正要往王郎的嘴巴里送，王郎猛地坐起来，一把拉住她的手：“好姑娘，请你告诉我，你是什么人？”

那姑娘脱不开身，双颊羞得绯绯红，半晌才作声：“我的名字叫灵芝。是你每天给我灌溉，是你每天给我弹琴……”

王郎明白了，又惊又喜地接上去说道：“哦，原来你就是……”

这天晚上，王郎和灵芝就在破庙里成亲了。

灵芝这姑娘，不知从哪学来一手本领，会给人医病。她医病的本领可高明啦！不管你什么肿，什么痛，只要吃了她的药呀，保你立刻肿就消，痛就停。从此，她在这破庙的门口挂了块牌子，专门替人医病。

那些染上瘟疫的穷人们都来找灵芝了。灵芝不辞辛苦，成天地给他们医治。他们吃了灵芝的药，病重的变轻了，病轻的马上好了。不上一个月，邻近就没再听说有一个人患瘟疫的了。

灵芝的名声像一阵风似的传开了。远的，近的，人们一有了病，都要来请灵芝。

灵芝有个倔脾气，就是瞧不惯有钱有势的财主，喜欢跟受苦的穷人在一起。那些财主们来请她去看病，不论送来多少金银，就是抬轿来接她，她也一概谢绝。那些穷人们来请她去看病，不论路有多远，就是在半夜里，她也一个人赶去。她给穷人看病，不但从来不肯收钱，而且还送药。

东村有一个孤苦伶仃的老公公，患了三十多年的瘫痪病，没吃又没喝，真可怜。灵芝知道了，就亲自给他送去了药。他吃了灵芝的药，第一天就能起床了；第二天头发也变黑了；第三天浑身有了力气，能像年轻人一样下田干重活了。

西村有一个好闺女，人和气，又能干，只是从小生来就是哑巴。她心里很苦恼，也来找灵芝。灵芝就送药给她了。她吃了灵芝的药，马上就会说话，能唱歌了；没多少日子，欢欢喜喜地和一个小伙子结了婚。

后来，瘸子、瞎子、驼子、聋子……都来找灵芝了。是真的呢！瘸子吃了灵芝的药，瘸了的腿伸直了；瞎子吃了灵芝的药，眼睛亮起来了；驼子吃了灵芝的药，弯着的背挺了；聋子吃了灵芝的药，耳朵全听见了……

穷人们真是十二分地感激灵芝，因为她医病不收钱，他们常常拿些粮食呀什么的来送给她。灵芝除了有时留下很少一点作为吃用之外，都要他们拿回去。

王郎自从和灵芝在一起，不愁吃，又不愁穿，整日里闭起门，在破庙里专心读书。有时灵芝出门看病，要他同去帮忙，他心里总不是十分愿意。

过了一段时间，皇帝下了道圣旨，要开科考状元了。王郎知道了，也要上京去赴考。灵芝劝他不要去，他怎么肯呢？

王郎到了京城，连考过三场。发榜时，王郎的名字果然挂在榜上了。因为王郎生得人品英俊，口齿伶俐，皇帝很中意他，留他在京城做官。

灵芝听说王郎做了官，很不高兴，就写了一封信，托人带给王郎，叫他为官要清正，应该多多帮助穷人。

王郎被那些荣华富贵迷住了心窍，哪还听得进灵芝的话呢？他死心塌地地帮皇帝办事，欺侮那些穷人们。逼着他们出钱，做苦工，把他们整群整群地关在监牢里，吊他们，又打他们。京城一带的老百姓苦透了，心里都恨死了王郎。

一天傍晚，庙前通京城的大路上，走过来许多人。有的流着眼泪，不住叹气；有的咬咬牙齿，高声咒骂……灵芝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就去问他们。原来，他们都是京城里的穷人，因为缴不出皇粮，被王郎封了房屋，逐出境来了。灵芝很是气愤，就连夜赶到了京城。

灵芝找到了王郎，就责问他。王郎赖不了，就往下属身上一推，并且答应灵芝，说一定要好好追查。灵芝信以为真，便切切地叮咛了一番，又回破庙给穷人们看病去了。王郎呢，还不是把灵芝的话当做耳边风，刮过去算了。

不久，王郎又在京城里娶了一房妻子。渐渐地，他就把灵芝给忘了。

一天，不知道怎么的，皇帝得了个奇怪的病。头肿得像笆斗，比针刺还痛，可难受啦！找医生看了好几回，总是医不好。皇帝又急又火，便把看病的医生杀掉了。

接着又找另外的医生来看。连续找了好几个，都不见效，全给皇帝杀掉了。

一连五天，京城里的医生，杀的杀，跑的跑，再也找不到医生啦！可是皇帝的病呢，却愈来愈厉害了。他没办法，只得下了道圣旨，说：“有人医得好寡人的病，做官的官升七级，要金赏金，要银赏银……”

王郎一听，高兴得嘴上流口水，他想到了灵芝，就奏了一本：“臣妻灵芝能医皇上的病。”

皇帝先赏给他一些金银，限他在三天当中，将灵芝叫到京城。

王郎一肚子的欢喜，立即写了封信，叫了四个公差，抬了一顶快轿，去破庙接灵芝。

灵芝接了信，哪肯来呢！她在回信里还把王郎狠狠地说了一顿。

这可把王郎急坏了。限期三天，已过去一天啦！要是三天不到，那可怎么办呢？他牙一咬，心一横，就出了张拘票，命公差们带了锁链，去把灵芝抓来。

四个公差骑着马来到破庙的门前，从窗口明明看见灵芝的人，但等他们走进庙里，窗下只有一株高高的草，哪有灵芝的身影！他们东找西寻，见不到灵芝，只得空着双手回去了。

限期已过两天啦！王郎听了公差们的回话，急得浑身出冷汗。他骂公差们太笨，狠狠地打了他们十大棍，敲敲台子，要他们立刻去把那株草拔来。四个公差还摸不着头脑，不敢多问，只得又马上赶去了。

公差们来到破庙，他们把庙里庙外的地都找遍了，也找不着那株草啦！知道回去不好交代，便相约逃走了。

三天限期已到了，可是王郎还没有把灵芝找来呢。皇帝十分恼怒，重责他四十大棍，没收他全部家财，将他削职为民，并且还命他一定要把灵芝找到。

王郎削职以后，又回到了那冷落的破庙。

灵芝早已不在了，当然那些穷人们也不会再来接济他了。

他饿着肚子，整天从这山到那山寻找灵芝；他打着灯笼，连夜从那山到这山寻找灵芝。灵芝她在什么地方呢？

王郎找不着灵芝，饿死在山沟里。

灵芝呢？她却依旧在人间。听说有许多穷人在山上遇见过她，有人还请她医了病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