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历克斯跪在“凤凰号”船头的甲板上，船在清澈湛蓝的海面上划出一道优美的路线。“凤凰号”是一艘漂亮的船，是一艘新造的小型三桅纵帆船，它的白帆在微风中隆起，宛若翅膀。自它的处女航以来已过了一个星期，它一路向东航行在爪哇海上。南边，爪哇岛在地平线上胡乱地涂了个轮廓，放眼望去，四周都是小型岛屿，星星点点缀在水面上。傍晚的太阳用轻柔的金色光晕抚摩着一切。亚历克斯没时间看风景，他正全神贯注地打磨着甲板护栏上的黄铜器件，让它们更具光泽。他的背酸痛，胸膛和手臂上也因为湿热的天气全是汗珠，但是，这次航行以来，他第一次觉得愉快。A班就快要结束最近的执勤任务了，这还是头一次没出什么差错。希瑟，他们A班的班长，下定决心执行一次完美的任务。她给大家安排了任务，然后整整四个小时她都在甲板上转悠，像条蓝眼睛的小鲨鱼一样冷冷地监视着大家。

亚历克斯瞥了一眼A班的其他四个成员，安贝儿和海克斯在一口大铁锅旁边弓着身子，准备蔬菜。两个人都闷着不说话，还不时互相投去充满敌意的眼光，但起码他们没打起来。李正在甲板上方的帆具上奋力攀爬、保持平衡，透着攀岩专家的自信。亚历克斯不清楚李在那上面能干多少活，但他想，什么都比她之前表现出来的毫无兴趣要强。保罗擦着甲板，一开始他干得很起劲，但这会儿他心不在焉地在一块非常干净的地方来回拖着拖把，并一直抬头凝视着李，她的细腿和她飞舞的丝绸般的黑发让他十分着迷。

“保罗！”

保罗跳了起来。希瑟站在一边，双手叉腰瞪着他。他咽了咽口水，然后亮出了他的招牌式足以让人心融化的微笑。但微笑立马变成了恐惧的表情，因为希瑟从甲板一边踱着步朝他走来，她的眼神就像冰块一样。保罗赶紧抓起拖把，飞快地擦起地来，水花四处飞溅。亚历克斯一边咧嘴笑一边回头继续打磨。希瑟很瘦小但很可怕，她有二十五六岁吧，他猜，那样的话她也只不过比她班里的其他五个成员大十岁。但是，她从十六岁起就在“凤凰号”这样的训练舰船上工作了，她这个人铁石心肠，冷酷无情。

亚历克斯最后猛敲了黄铜器件一下，直起身子，揉了揉他酸痛的背。他瞟到希瑟微微地点了一下头表示认可，于是又咧着嘴笑了。这趟行程可能总算开始走上正轨了吧。

“不算坏，”希瑟环顾甲板说，“也不算好。”她沉着脸，抱起双臂，“但——算是个开始吧。现在，听好了，B班随时会过来跟我们换岗，所以我们要把这甲板弄得像个船样。保罗、亚历克斯，把你们的清洁用品收起来；海克斯、安贝儿，把那个锅扛到厨房里去。一起！李，你那马戏团表演够了，下来鞠躬谢幕吧。我要去填写执勤日志了。”希瑟说完走开，亚历克斯松了口气，执勤结束了，没有出问题。他开始觉得A班还有希望，但他错了。

希瑟刚刚离开，海克斯就松开了抬着锅的手。

“喂！”安贝儿一边叫一边朝旁边跳去，锅里的水泼到了甲板上。

海克斯没理她，而是从腰包里掏出了掌上电脑，啪地打开，背靠着桅杆坐了下来。他的手指在空中敲着，一脸饥渴的表情，盯着屏幕，等待开机启动。安贝儿低头怒视着海克斯，黑色的眼睛闪烁着怒火。“看看你，”她啐了口唾沫，“垃圾黑客。你能处理好现实生活吗？”

“只要你在现实生活中，我就不能。”海克斯嘟囔着说。

李哈哈大笑着从绳网的最后一段爬下来：“恭喜你，海克斯，直中要害。你获得了今天的‘讨厌先生奖’。”她停了一下，寻找下一个落脚点，保罗马上扔下手中的拖把。

“别担心，李，”他跳到桅杆底部，“有我在呢。”

保罗向她伸出双手，李扬起眉毛看看他，然后向后跳下帆具。她在半空中转了个身，张开双臂稳稳落下，淘气地翻了个白眼。她双脚撞在甲板上发出砰的一声，把海克斯吓了一跳，他甚至都把目光从屏幕上挪开了一下。安贝儿看不下去了，她猛地冲过来，一把夺走掌上电脑跑开，海克斯挣扎着站起来。

“你死定了！”海克斯喊道，安贝儿回头嘲笑他。

于是，事故在甲板上爆发了。安贝儿一边回头看着，一边飞快地朝前跑，却撞上了保罗扔掉的拖把。木把打在安贝儿的小腿上，她摔倒在地，咚咚咚滚过甲板，掌上电脑飞向空中，消失在船的一边。那一刻似乎有永远那么长，亚历克斯觉得安贝儿要么会随着掌上电脑一起掉进海里，要么会在甲板围栏上撞破脑袋。

亚历克斯来不及细想，就低头向安贝儿冲去，试图让她偏离方向。两人的相撞让亚历克斯全身每一块骨头都为之一震，连呼吸都没了。有那么一秒，他晕晕的，感觉似乎飘在半空中，然后重重地落在甲板上，挤出肺里仅剩的一丝气息，胳膊撞在了甲板上，擦破了皮肤。

亚历克斯喘着气，快速眨眼睛，想看清楚自己是否成功了。他不敢朝后看，而是抬头看李、海克斯和保罗，他们三个人脸上带着一模一样惊讶的表情。亚历克斯闭上眼，开始想象最坏的结果。这时，一个拳头狠狠地打在他的背上。

“你这个大蠢货！”

亚历克斯头昏眼花，他支起身子，转过头，舒心地笑了。安贝儿站在他面前，气势汹汹。

“你觉得刚才那样很好玩吗？”安贝儿吼道，“看看你都做了什么？”她把擦破皮流着血的膝盖凑到他眼前，伤口在她黑皮肤的映衬下显得惊人的粉红。

亚历克斯收起笑容。“对不起，”他嘟囔着说，“我只是——”

“他只是在挽救你悲惨的命。”海克斯插嘴说，声音冷冰冰的。

“哼，得了吧。”安贝儿轻蔑地说。

“是真的，”李说，“多亏亚历克斯你才没掉下船。”

“嗬，可不是嘛。”安贝儿偷偷望了望甲板护栏，带着不确定的语气说。

“真的，真是多亏他。”保罗说，“你差点跟着掌上电脑一块儿掉海里了。”

安贝儿看看保罗，又看看海克斯。“你的掌上电脑？掉海里了……？”

海克斯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安贝儿低头看自己的脚，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她脸上完全是愉悦的微笑。

“你的宝贝掌上电脑……？”她滑稽地做了个跳水的动作，扑哧一声笑出来。

海克斯大喊一声。他冲向安贝儿，绿色的双眼冷酷无情。安贝儿嘿嘿笑着，双腿前后分开站立，保持平衡，摆好了打架的架势。海克斯肩很宽，肌肉发达，但安贝儿个头跟他一样，而且受过有钱人家的姑娘才玩得起的运动的训练。她的反应很敏捷，多年的击剑、射箭和高山滑雪教会了她一切关于平衡、躲避、集中精神和速度的知识。安贝儿已经充分做好和海克斯正面交锋的准备，但就在两人准备动手之际，突如其来的凉水把两人都冲向一旁。他们只得住手，连咳嗽带喷水地努力擦掉眼前的水。

亚历克斯、李和保罗全都回头去看水是从哪儿来的。只见希瑟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个正滴着水的桶。她怒气冲冲，仿佛要炸开了一般，雀斑在她白色的脸上十分突出，脸部肌肉在她咬紧的牙关上跳动。她把桶扔到甲板上，桶来回滚动，在忽然而至的一片沉默中发出咚咚的响声。希瑟让沉默继续，直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才终于开口。她的声音紧绷而低沉，似乎压抑着自己的咆哮。

“十分钟之内把这儿收拾干净，然后去船尾甲板向我报告。”她厉声说，然后头也不回地迈着大步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