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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第三章

写这一主题,最好的开篇是引用我写给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一位研究生的信:

……你在西方的学习,年轻时,脑内的神经元网络有极强能力建立各类知识在细节之间的神经元连接。所以,首先当然是勤奋,其次是广泛。这两个因素合在一起,就称为“博闻强记”。最后,也是最关键的,注重各类知识的细节。例如,罗素在庞加莱那本书的英译序言里特别指出,博闻强记的学者很多(因为这是“学者”的定义),但庞加莱的特点是博闻强记并且注重细节(熟悉细节,这是“专家”的定义)。难得的就是同时熟悉细节和广泛的知识。我出国时已经32岁,记忆力远不如年轻时那样“过目不忘”,但仍比现在强许多倍。我反省自己记忆力的演变过程,总的趋势是由具体的场景演变为抽象的关系。我指的,是“场景记忆”,随着岁数增加,这部分可读取的记忆在全部可读取的记忆里占有的比重很可能越来越小。各类知识之间的抽象关系,随着岁数的增加,越来越清晰。在这一演化过程中,我意识到,细节特别关键。如果在最初(年轻时)不很熟悉各类知识内部的细节,那么,抽象关系就停留在“抽象”层面,不能(如在中年或晚年)获得直观呈现。

读了这段文字,我相信,一些读者已全然明白我下面要展开的思路,不必继续读这篇文章。恰好我主持的跨学科教育实验,在期末考试时出现了一些困惑。学生们的这些困惑是否可以缓解,与他们能否理解我这篇文章有密切的关系。毕竟,跨学科教育的主旨之一是“贯通各类知识”,它的另一主旨是“培养有灵魂的专家”。

人类知识原本是贯通一体的,中西皆然。贯通一体的知识裂为百科,流布天下,成为相互分离的专业知识,在西方是近代以来的事情,在中国则更晚,是西学东渐之后的事情。于是,现在的大学知识,只能陈列为一系列课程。也是追随西方反思,中国教育界近年试着讲授“通识”课程。不过,以我的观察,目前流行的通识教育远远不是跨学科教育。因为,那些通识课程仍是分离的知识而非贯通的知识,甚至也不表现出试图贯通人类知识的倾向。

我们即将或已经进入的时代, 被称为“ 知识时代”。这一时代的劳动者,德鲁克称为“知识劳动者”(knowledge worker)。知识劳动者的主要技能不再仅仅是专业知识和技能,而是协调不同专业知识的能力。为了培养这种能力,根据教育界领袖们的建议,21世纪各国教育的主旨正在从传授知识转变为培养获取新知识的能力。由于专业化的局限性,知识劳动者怎样可以判断他专业之外的任何一项知识是“新的”呢?所以要有跨学科教育,成为对专业教育至关重要的补充。

在跨学科教育视角下,人类知识是贯通一体的,只不过因为专业化的缘故,每一专业的学生为应付考试,只熟悉整体的某一局部。事实上,每一个人,以有限的生命不可能去追逐无限多的知识。那么,如何培养知识劳动者?跨学科教育不同于专业化的教育,根本在于它只呈现一系列模块化的整体知识而不要求学生深入到任一模块内部去熟悉知识的细节。这样,学生在跨学科教室里学习的,是一幅知识地图。同时,学生在专业课程的教室里学习知识地图的某一模块内部的细节。例如,我主持的是“行为金融学”实验教育,我必须安排足够多的金融学专业课程。但由于这一实验同时还是跨学科教育实验,所以我必须减少一些金融学专业课程,为了增加一些跨学科课程。

如果教学方法仍是专业化的,那么,跨学科课程永远收效甚微。所以,培养知识劳动者,我们首先要培养跨学科教师。知识在跨学科教师的头脑里呈现为整体,是消失了细节的整体,是由许多知识模块联结而成的整体。一名教师的跨学科能力,在他讲授某一知识模块内部的细节问题时,可获得充分表现。不同于专业化的教师,细节问题,在跨学科教师的讲授中,处处表现出通向其他知识模块的冲动。

怎样培养优秀的跨学科教师呢?我开篇引用的那封信表明,要从青年(如果仅仅是知识的贯通)甚至童年(如果不仅是知识的而且还有人生的贯通)开始培养。因为,脑内神经元网络通常随年龄增加而渐渐地“官僚化”,从而更适合某一专业而不适合跨学科。又如开篇所述,记忆力的趋势是从具象的场景记忆渐渐转为抽象关系的感悟。如果你在脑的青年时期不努力学习各类知识模块内部的细节,那么,这些知识模块之间的联系,对你而言,充其量不过是老师告诉你的那些联系,而不能成为你有直观感悟的知识联系。也就是说,没有细节,你将很难感悟模块之间的联系,于是你仍是一名专家而非通才。

克里希那穆提说:在有智慧的地方没有民族主义和爱国主义。我们早已进入斯密和康德谈论的“世界公民”的时代了,我不打算小家子气那样地和任何中国人或印度人或西方人怄气,虽然,世界上太多的中国人、印度人、西方人,互相都在小家子气那样地怄气。我认为世界快要灭亡了,我不认为现在还斤斤计较谁拿了多少或谁欠我多少这样的事情有多少意义。谷歌道歉,很好,我认为人家的态度很诚恳。作家协会?知情的读者,谁会认为作协曾有过任何值得我们尊重的立场?我不管作协什么态度,也不管社科院什么态度,反正,如果可能的话,我会将我自己的几十本书的数字录入权送给谷歌。首先,这些作品只向国外读者开放,我的书,我从来就没有试图翻译成任何一种外文。既然谷歌打算努力扩展这些中文的外国市场,有何不可呢?你知道在海外的中文读者要费多少精力得到一本中文书吗?你知道在中国认真做学问的学者和学生们每年要免费下载多少西方学术文献吗?你知道西方大学里有许多教授参加了反知识产权和知识自由运动吗?为了区区几十美元,我就这么小气,不允许人家“盗版”?别忽悠我了!而且人家已经道歉,我看态度挺诚恳的。关键是,人家实事求是,没我们这么虚伪。我们的作协,实话多还是假话空话多?我不喜欢任何商业机构、作协或任何官方机构玩弄我们的民族情感,我认为那是在亵渎我对这片土地的情感。况且,知识原本就是天下公器。我既然支持自由软件运动,我既然反对微软霸权和反对中国政府为各种西方软件建立过分严苛的保护制度,那么,基于我的一贯立场,我必须认为让谷歌数字图书馆免费获取我的几十本著作的数字录入权,是正确的。但是,每一名作者都应根据自己的情况和良知做出选择,我绝不认为我的选择对他们就一定是正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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