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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第二章

当今圣上是先帝的侄儿,生性乖张喜怒无常,听说做藩王时就是个杀人如麻的狠角色。生得柔美,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武夫。血腥起来,连他这个行医四十年见惯死尸断肢的大夫都觉惊惧。

这段日子受命照顾有身孕的叶皇后已让他夙夜忧心,孩子出世也算解了重负。至于其他皇家辛秘,自然是看也当没看到,知晓也作不知,更别提去打听了。如此才能长命啊!

姜焕把完脉,道:“娘娘刚刚生产,血滞凝堵以至恶露难排,皆是因娘娘肝火盛而……”

楚正越微蹙着眉打断:“说简单些。”

“是,是。娘娘体弱,早年有积疾,如今又大失血气,只怕这一年半载都下不得床了。”

楚正越脸色变了,显然这个结果让他难以接受。他揪住姜焕,愠怒道:“之前问你,道无事定可顺产。此时又说她得躺个一年半载,你是嫌命长了?以为朕是泥捏的好糊弄?”

姜焕惊恐道:“臣不敢欺君,娘娘怀胎之时,胎儿稳固母培亦强。因此臣才敢言定可顺产。只是随着月份增大,娘娘郁郁寡欢,日日垂泪心生绝念。微臣屡劝无效,唯得开些平心顺气的补药来给娘娘服用,终究心病难医,想来……”

楚正越摆摆手:“好了,别再说了,下去配药吧。”姜焕如获大赦,忙退了出去。

一直静立在内闱床畔的沈贵妃看着楚正越的背影,犹豫了半晌,趋近了两步欲开口。他淡淡地说:“没你的事了,你先回去吧。”

沈贵妃僵了僵,终究没再说什么,躬身道:“是,臣妾告退。”

她走了几步,出帏幔前忍不住回望。楚正越小心翼翼地掖被角,那样轻手慢脚,仿佛碰触易碎的精瓷,珍视的至宝。

沈雅言狠狠抽痛了一下,再不忍看下去,大步出了内闱,匆匆往外走去。

殿外,雁栖宫的宫女锦玉和锦琳探头探脑地观望,瑞大姑姑领人来了,紧着皇上也来了,连沈贵妃也来了。两个丫头不敢再进去,眼见贵妃领着宫女出来,忙跪地行礼。待一行人走远。锦玉长吐了口气,久失血色的脸上此时带了红晕,小声说:“皇上来看娘娘了,还罚了乱开窗的奴才,那可是常跟着瑞姑姑身边的呢!娘娘这次有望了。”

锦琳笑了笑,方才还说怕是去母留子,她们得跟着陪葬,这会儿又说有望了。时境变幻,人心又何尝不是如此?

所谓有望,是母凭子贵吧?到底娘娘算是争气,生了个皇子。皇上登基不久,又得了嫡长子,自当心情好些。便与娘娘有再多嫌隙,终究可以暂时放了一放了吧?

沈贵妃回了毓景宫,这才如乏力般地倚着铜鹤宫灯架发呆。一个掌事模样的宫女见状来扶她,关切地问:“娘娘?可是身上不爽?”

沈贵妃看着搀扶她的宫女,眼中渐渐泛了潮意。宫女挥手示意边上的随侍退去,自己扶了她,笑道:“娘娘累了,回寝殿歇歇吧?”

沈雅言点点头,拿帕子拭去欲落的泪滴。两人沿着中廊往后殿里走,沈雅言忍不住低声道:“阿宁,我觉得好没意思。”

阿宁没有说话,只是将她扶进寝殿暖阁。驱走闲杂人等,亲自递了盏茶给她。见她神情渐缓,这才劝道:“当年皇上丝毫不知娘娘心意,娘娘尚不移志。如今怎么又灰心了呢?”

沈雅言怆然道:“那时他眼中无我,亦也无她人。但是现在,他眼里心里只有那一个,纵然我成了宠妃又如何,倒觉得比以前还不如!”

阿宁压低了声音:“娘娘指……皇后?”

沈雅言点头,阿宁表情微凝重,想了想道:“皇上立她为后,是为了稳住王家。阖宫尽知的事,娘娘怎的想到其他的地方去了?”

“皇上几次以自己的血入药给她续命,她定要住在这偏僻的雁栖宫,皇上就让我住在一轩之隔的毓景宫。蓝采轩上,可一览雁栖宫境界。在那里,便可知她是否安好。为了东藩吗?为了天下吗?骗鬼去吧!”

沈雅言落下泪来,带出惨笑:“在这世上,谁能比我更了解他呢?正越知道,他穷极一生也不可能得到叶凝欢的心。所以,他也不打算说出自己的心思。既然不爱,索性便恨。总比视若无睹更好百倍。拼死折磨,百般纠缠。如此一生也不错!他这个方法,我也该效仿吧?杀了叶凝欢,杀了她,正越定恨我入骨!”

阿宁骇住,急忙扳着她的肩膀:“娘娘,莫说这样意气的话。”

沈雅言痛哭:“阿宁,我不知道除了这个还有什么办法?整整十七年啊,我还能等几个十七年?”

春光烂漫,空气中却带着冷冷霜寒。四月艳景,看在叶凝欢的眼中,却像是入了冬。

叶凝欢裹着厚衣坐在中都园的荷花池边晒太阳,荷叶青郁,密密匝匝在塘中满栽。几只仙鹤迈着松散的步子寻着塘里的小鱼,不时抖抖翅,很是悠闲。

永安的景致,总不及原都那样艳丽。原都至冬也不冷,秋景最是娇艳。每逢秋时,必是秋花夏花齐绽,姹紫嫣红比春光更盛。那时她常常于荷塘边戏水逗鱼,身边总陪着冬英、夏兰、绿云和绿绮。她们很絮絮叨叨,却也很贴心可爱。

还有瑞娘和冯涛,瑞娘时常数落她惫懒不学家务,却也总是替她打理周全。冯涛里外兼顾,最是缜密妥当。

偌大王府,处处都是她的安稳快意。

当然少不了楚灏,她生命中的光与爱。总是喜欢拖她下水,杂务繁忙不得自在,便也闹得她安生不得,时常挑着眉毛掐着她的脸说:“叶凝欢,我去哪里你都要跟着!”

他给了她坚实壁垒,给了她一个美好的混吃等死的地方。遗臭万年或者红颜祸水都无妨,安稳要在险中求也无妨,总归是他们的日子。

全都没有了。

她抚抚自己的肚子,平坦下去了,却有种莫名的失落感。楚正越的毒解了,她的孩子随时有可能死于非命。当下她这口气,还得接着熬!终究是她输了。

她出月以后,孩子养在凤仪殿,没有楚正越的口谕,连她这个亲娘也不能见!想见孩子,就得跪到他面前去求他。她拉得下这张脸,还得见得着人才行。这阵子他没往内宫来,死到哪里了也不知道。她实在焦心,这才生了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守株待兔!

楚正越立在月洞门下,看着叶凝欢裹如圆球的背影出神。他没带侍从,身边只跟了行务属的统领郑伯年。

郑伯年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暗暗叹了口气。这中都园是往启元殿的必经之路,娘娘坐在这里,是想求见皇上了。

楚正越皱着眉头盯了她半晌,问:“她身边的奴才呢?怎的把她扔在这儿不管了?”

郑伯年愣了,一时间都不知要说什么好。郑伯年是自打他任藩王时便追随于身边的旧将,如今统领行务属,需时常出入宫禁,于一些事情也比较清楚。

叶凝欢是皇后不假,但因与皇上反目,被皇上削了份例。她如今领最低阶充侍的例,空顶个皇后的名,过得比宫女还要拮据。

偌大雁栖宫,只有两个侍女。无钱维持打理,雁栖宫内半数以上的殿房都是空置。估计那两个宫女把她弄来,又得急着回去料理宫中事宜,怎么可能时时守在边上?这位自己做下的事,现在竟又不记得,开始找茬子埋怨人来了。

郑伯年说:“皇上既担心,不如去见见吧?”

楚正越犹豫了片刻,到底没进去:“见什么?来回来去不就是那两句话?她不肯老实在床上将养,话也可以省了。看她到底能熬……”

说着,胸口滞凝让他忍不住咳嗽了起来。郑伯年急忙上前扶住。楚正越随手掏出帕子掩住口,抹去唇角那丝不正常的嫣红。

郑伯年心恸,犹豫了一下,到底把话说了:“皇上不可再以血引药了,否则,镇在体内的毒只怕要……”

楚正越摆摆手,淡淡地说:“无妨。”

郑伯年还要再劝,楚正越摆手道:“朕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长宁不要担心。”

长宁是郑伯年的字,楚正越如今君临天下,却仍亲切唤他“长宁”,他抽搐了唇角,强撑着挤出一丝笑容:“微臣年迈了,免不得碎嘴。”

楚正越微笑:“长宁春秋鼎盛。今年秋围,还要登个头彩才是。”

说话间,小太监跑着过来禀告:“皇上,卢大人回来了,在启元殿外候着呢。”

楚正越凝了凝神,又看向叶凝欢的方向。低声吩咐小太监:“你在这里看着些,待雁栖宫的人来了再走。晚些时候把姜焕叫过来。”

小太监这才注意远处坐着的叶凝欢,伏身应下。楚正越领着郑伯年往启元殿去,郑伯年看着他的神情,低声问:“他此时过来,不知是否带回来好消息!”

天下皆以为东临王楚灏身死,实际上尸身尚未寻获。东藩六郡掘地三尺亦无所得,若他尚在人间,是皇上心腹大患。楚灏为先帝嫡亲弟弟,太祖孝仁皇后王氏亲子,若他仍生,皇位岂可沦落旁枝?但愿卢树凛带回来的不是这种消息!

楚正越面无表情,又看了一眼叶凝欢的方向,大步而去。

叶凝欢仍在池边坐着,即使裹得严密,细风一吹却让她整个人发抖。花钱买的消息也未必是准的,楚正越这死人根本没从这边路过嘛。瞧着日头偏西,只怕这会子他也不会再往这边来了。实在冷得入骨,只是锦玉和锦琳不在,她想站也站不起来。

无计可施的时候,身后传来闷响。叶凝欢吓了一跳,忙回头看去。

一个小太监趴在她身后不远的草丛中,死活不知。叶凝欢吃惊,挣了两下也没站起来,只得扬起声喊:“喂,你怎么样了?有人吗?附近有没有人在……”

就在她扒着椅背叫唤的时候,冷不防侧面一阵风扫过。叶凝欢连头都不及转回来,身子腾空而起。被一股力掼向荷塘,她重重地栽去,惊得仙鹤振翅乱扑飞。

竟是这种不明不白的料理方法,叶凝欢在陷入漆黑的时候,居然有些想笑。

泥水将她层层包裹,不知是窒闷太过,还是垂死产生的错觉。冷意渐渐成了暖融,仿佛又回到曾经。枫叶如火菊如金,月桂怒绽如点点星。

香飘全城,繁华乱目。原都的美丽,至死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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