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龙公主

龚房芳

所有的女孩都有公主梦，哪怕是并不漂亮的女孩。女孩席西就是这样，她个子高，身材好，头发黑，手指长，可就是脸蛋儿不够好看。调皮的男孩按现在网络流行的语言，管席西叫恐龙。

恐龙就恐龙，席西笑着说：“恐龙也可以当公主。”于是，大家都叫她恐龙公主。

恐龙公主并不自卑，她每天快快乐乐的，和每个人都相处得很好。女孩子都喜欢围着席西，她的朋友就像她脸上的雀斑那样多，数都数不清。席西有个网上认识的朋友，那是一个外地女孩，有着好听的名字，叫蓝妮。蓝妮也有公主梦，她还有很多好看的衣服和配饰。

席西和蓝妮偶尔在周末上网时相遇就聊个不停，反正都是和女孩子相关的事情。

“好想看看你啊，你一定很漂亮。”蓝妮说完这句话还发来一个挤眉弄眼的表情。

席西“扑哧”就乐了：“我不漂亮。但是我也想看看你，和你那些精美的服饰。”

“你猜，我们如果有机会见面，我会不会给你一个大大的拥抱？”蓝妮问。

“我想你会的，我还没那么不招人喜欢吧？”席西发了个调皮的表情过去。

“唔……”

这个假期，席西刚好跟着父母去蓝妮家所在的那个城市旅游，她们终于有了面对面的机会，两家人也因此坐到了一起，结成了友好家庭。席西已经习惯了人们初见她时的惊讶表情，可她不能接受蓝妮假意地奉承她漂亮。那是对自己的同情，席西自己长得啥样自己还不知道吗？人家蓝妮那样的，才是真正的漂亮呢。

没有预期的拥抱，反而有些淡淡的陌生。这两个在网上无话不谈已经达到知根知底的程度的网友加密友之间，突然有了不太融洽的气氛。

倒是陌生的大人们很快地熟悉起来了。他们兴高采烈地说着话，话题离不开孩子，这使得他们看起来像是相识多年的老友重聚。

蓝妮的妈妈很热情，声音也美，说出的话更是让他们高兴。她说：“我们蓝妮有个外地的朋友真是好啊，瞧，席西这姑娘的身材多好啊，一看就是个跳舞的好苗子；个子多高啊，适合打球搞体育；头发多黑啊，可以变换很多发型，也说明她营养挺足呀；哎呀，她的手指多长啊，最适合弹钢琴了。”

她的话让席西心里美滋滋的，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阿姨。其实席西心里也明白那句话：你不漂亮人家就夸你的身材，身材也不好人家就夸你的头发，头发也不好人家就夸你的其他方面，实在没啥可夸的了，人家就会说，瞧，她的气质多好呀。

席西庆幸自己还有可夸的，最起码阿姨没夸席西的气质呀。哈，一个小女生，哪有什么气质不气质的？席西想到这些就乐了，嘴角不由得翘了翘。

当阿姨邀请她到家和蓝妮同住几天的时候，席西很快地望向爸爸妈妈。等他们略一沉吟后点头，席西就和蓝妮相视一笑。这一笑，把横在中间的陌生感笑跑了。

蓝妮立马过来挽起席西的手，跟大人们打声招呼就抢先走了。席西妈摇头又叹气地看着她们的背影说：“唉！真是的，养了你这么大，见了朋友连妈也不要了，说走就跟人家走了。”

蓝妮妈笑得嘴巴都合不拢了，她起身去追两个女孩，还不忘回头摆手说：“你们就好好享受两人世界吧，孩子交给我尽管放心。啊哈，我又多了一个女儿喽……”

爸爸妈妈流连于这座城市的风景时，席西对那些可不感兴趣，她正跟着蓝妮找同学玩呢。席西看得出，蓝妮和同学的关系并不是太好，但是她这个外地人给大家带来了一些新鲜的感觉。

“蓝妮，你今天好漂亮啊。”每个同学都这样说。蓝妮得意地仰起头，得意地微笑，得意地说：“那当然，我一直都漂亮。”说着她瞧了瞧身边的席西，露出不经意的笑。

有个女生说：“席西，给大家说说你们的家乡吧。”这个女生叫夏之雅，席西已经记住了她。她的名字很特别，长相却是很一般，和席西差不多吧。所以席西很快对她有了好感，看得出，她对席西也有不错的感觉。

席西说了自己所居住的城市的特点和风景名胜，还特意说了离城不算远的微山湖。毕竟是相隔太远，蓝妮的同学对席西的家乡来了兴趣，争着问一些问题：

“你们那里的兵马俑和西安的一样吗？”有个男生高高地抬起手臂比画着问。

席西微笑着摆摆手：“不，没有西安的大，我们那里的兵马俑只有这么高。”她用手在膝盖以上一点比画着。

“为什么？”

“我可不知道为什么，你得问历史学家。我只知道西安的是秦兵马俑，我们那里的是汉兵马俑。”席西的回答很幽默，几个同学都笑了。

夏之雅问：“你说的微山湖，就是《铁道游击队》里的那个？”

“正是。你们会唱那首歌吗？西边的太阳就要落山了，微山湖上静悄悄……”席西说着，唱了起来。《铁道游击队》是老电影，现在孩子哪里听过呀，不过，他们还是陶醉在席西的歌声里了。

一曲唱罢，掌声“噼里啪啦”地响起，席西假装提了提裙子，很优雅地道谢。又有一个女生说：“席西，没想到你的嗓音这么好。”

席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没有啦，我的同学里比我唱得好听得多了去啦，她们还……”

“够了！”蓝妮突然大喝一声，事实上，她已经被冷落很久了，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虽然她和同学们的关系不太好，可她总有办法把大家吸引到自己身边来，就像现在，她又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几个包装得花花绿绿的东西来，说：“咳咳，我这里有从泰国带回的小手工艺品，谁要呀？”

果然有两三个同学被吸引了，可是夏之雅等几个同学还是围着席西，继续和她聊天。“席西，是你们那儿好还是我们这里好？”

“谁不说俺家乡好。”席西的回答很机智，同学们又笑了。

蓝妮走过来，突然拉起席西的手说：“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家吧？”

“啊？不是说好了下午还要和你的同学一起去水上乐园的吗？”席西有些诧异。可蓝妮拉着她头也不回地走了，“计划改变了，我们先走了。”

席西回头看看大家，都是一副茫然的样子，可不是嘛，大家还带着泳衣和游泳圈、眼镜、鼻夹耳塞来的，怎么能说走就走呢？很显然，这是蓝妮单方面的决定，她取消了自己原来的计划。

“可是，你的同学都是你召集来的呀。”席西不解地问，“有什么要紧的事需要我们马上回家吗？”她的手里拎着包，包里也有自己的游泳用品。同样，蓝妮的手里也有一个装泳衣的袋子。

“没有。”蓝妮看了席西一眼，“什么事也没有，我就是突然不想玩了。哼，他们围着你，你像个公主似的，都没人理我了。我不高兴了！”

席西明白了，她小心地说：“对不起，蓝妮，我不该喧宾夺主，他们是你的同学，可他们问我的家乡，我不得不回答呀……”

“我没怪你。”蓝妮很亲热地挽起席西的胳膊，“我怎么会怪你呢？你和我，根本不存在可比性，不是吗？”说着，她高傲地仰起头，垂下眼睑看着席西。

席西的脸红了，她的心跳得厉害，没错，自己很普通，跟美无缘，跟高傲不搭界，可是自己很受欢迎，无论是和同学一起，和亲朋一起，大家从来没有说过这么直接的话。

她深吸一口气，在心里告诉自己要有礼貌，尽管那笑有些不自然，但好歹也是脸上有了笑意：“哈，我这么普通的女孩，怎么能跟你比呢？我自称恐龙公主，你肯定知道我比别人丑了多少个级别。”

蓝妮高兴地挽紧了席西：“你真是有自知之明。夏之雅就不一样了，我看你们俩差不多是一个级别的，可是她总觉得自己了不起，从来不承认自己丑，也不夸我漂亮。哼！你看她的鼻子、她的眼睛、她的嘴巴……”

“郑帝萌也不好看，就是刚才和你说话的男生，长着一对招风耳，哈哈，要是换了耳朵他还算说得过去。还有王一琳嘴巴太大，牙也不美。还有……”蓝妮说着，不停地模仿她同学的样子，还开心地大笑。

席西笑不出来。她知道同学们为什么不太喜欢蓝妮了，即使蓝妮用小礼物来拉拢大家，大家也很少能心动，这是有原因的。

“席西，你说话呀。”蓝妮没听到席西的呼应，有些失望，她换了话题，“不去水上乐园了，可我还能陪你逛街呀，走，我们去淘些小玩意儿。”接着她就自作主张地拉着席西上了一辆出租车。

席西想了想，说：“也好，我要买些纪念品带回去分给同学们，他们都知道我来这里了。”

“说说你的同学吧，他们也都和你长得……不，我是说，他们是不是比我的同学可爱多了？”蓝妮这次多少考虑了一下席西的感受，说话稍微含蓄了些。

“我的同学，他们都比我漂亮、优秀。比如说李建林，他体育特别好，任何项目都是他的强项，我们都好佩服他，称他为体育王。”席西说着，想起李建林那尖尖的脑袋，无声地笑了。

“王欣，画画特别棒，她喜欢大自然，连穿衣服都是森系的，总给你一种很原始很简单的感觉。”

“原始？”蓝妮夸张地叫道，“那是不是也很野蛮呀？”

席西的眼前浮现出王欣的模样，那是个很文静很文艺的女生，“不，恰恰相反，她很优雅，很智慧，还是我们班的文明标兵。”

席西几乎把全班同学都夸了一遍，听得蓝妮很不自在，好像席西的同学个个都比自己好呢。“难道，难道你的同学都没有缺点？”

“怎么可能，每个人都会有缺点和不足的，可能是我没太注意那些吧。”席西老实地回答。

出租车司机说了句：“小姑娘，如果只盯着别人的缺点看，对你可没有什么好处呀。”说着还“呵呵”地笑了。

蓝妮不说话，脸有愠色。席西也不说话，她不好意思接话了。

下车的时候，蓝妮气呼呼地把车费甩给司机，大声说：“不用找钱了。”还狠狠地把车门摔上了。司机伸手说：“你们的发票——”

“你自己留着报销吧。”蓝妮不客气地对司机说，拉起席西就跑。

步行街上人潮涌动，蓝妮一出现，就吸引了好多目光。蓝妮很自信，她知道自己脸蛋漂亮，衣服也是这一季最流行的，到哪儿都是焦点，再加上有席西这种模样的普通女孩在边上衬着，就更显出她的优势来了。

说席西普通那是对她客气，在蓝妮的眼里，席西真是丑得可以了。她们走在一处，只能是让美的更显美，丑的更显丑。看席西那兴致勃勃的样儿，只怕她还不知道自己做了陪衬吧，蓝妮的心里不免又得意起来。

店铺里的商品很有特色，蓝妮不愧是好导游，带席西来这里真是对极了。可是买东西的时候，就看出她们区别了。每次店主都会很合时机地夸赞一番蓝妮的漂亮，蓝妮一高兴，连价也不还就欣然成交。

席西总是很仔细地挑拣，很客气地询问价格，很礼貌地跟店主还价，店主多半会按照她给出的价格卖给她。

一趟逛下来，席西和蓝妮的收获都不小，只是蓝妮花出几乎双倍的价钱。

吃着冷饮往回走的时候，蓝妮突然大叫：“咱们的泳衣！”席西这才发现，在出租车上交给蓝妮保管的两个人的泳衣没拿下来。

“该死的司机，也不提醒我们！”蓝妮生气地骂道。席西忙说：“不怪人家，人家又没看到。”

“难道怪我？谁让你都交给我的？”

“不怪你，不怪你，都怪我，下车时应该仔细看看座位上还有没有东西。”席西解释说，“不过，丢了也就丢了，算了吧。”

蓝妮急得跳脚：“怎么能算了呢？那是我姨妈从国外买给我的，一次还没穿呢，就等着来秀给大家看的。唉！现在好了，便宜那个捡到的人了。哼，都怪那些同学，偏要去玩什么水上乐园。”

席西没说话，她清楚地记得昨天是蓝妮打电话约同学们去玩的，还说让他们见识一下真正的外国泳衣。

要是有乘车发票就好了，席西在心里想，那样还好找到他们乘坐的出租车。可是当时是蓝妮说了不要发票的，所以现在席西就没提这个。

“我们给客管处打个电话吧，也许好心的司机师傅会把我们丢的东西送过去。”席西想了一会儿，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哼，看他也不是善良之辈，他能那么好心啊？只怕早拿回家送人了吧。”蓝妮又气又急地说，不过她想了想，又说，“再说我们怎么知道客管处的电话呀？”

席西笑了，拉着她走出步行街，来到马路边上：“我记得咱们坐的是公交公司的出租车，现在看街上的出租车，找到公交公司的出租车，记下车身上的电话号码就行了。”

蓝妮张大了嘴巴，半天才说：“席西你真行呀，我都不知道这样做，而且这还不是你们的城市呀，这你都知道？”

“试试看吧，打个电话就知道了。”席西已经在记电话号码了。

电话是蓝妮打的，她小心翼翼地问：“请问有没有一个秃顶的司机交过来两个塑料袋，里面装的是泳衣，一件是外国的，黄蓝相拼的……”这个时候，她还能想起那个司机的特点，真是不简单，她们一路上只能看到司机的背影。

客管处的人在笑：“你描述的物品完全正确，过来拿吧。我们的地址是……”

席西和蓝妮击掌大乐，好了，现在去取遗失物品吧。“就当你多逛了一个我们本地的景点吧，咱们走。”蓝妮笑嘻嘻地对席西说。

照旧是打车，一是那个地址蓝妮也不是很熟悉，二是逛街消耗了她们很多体力，她们累了。席西细心，专门挑了辆公交公司的的士。

车上的收音机开着，交通广播网里的节目正在插播乘客失物认领，第三个就是关于蓝妮她们的：“司机黄师傅在他的出租车上发现两包遗失物品，都是女式游泳衣，一个包里是分体式的，另一个包里是连体式的……”

“她应该强调是国外产品。”蓝妮撇撇嘴，不满地说，“嗯，也可能他们不识货吧，这些人，都是什么水平呀。”

收音机里接着说：“据黄师傅描述，失主是两个女生，从富源广场到步行街下车。她们一个很漂亮，但是有些高傲；另一个相貌很普通，但是很有涵养。因为漂亮女生摔了车门还不要发票，所以她们可能以为无法找回东西了。她们如果听到或者有知情者听到广播，请电话联系客管处并前来认领。客管处电话……”

“竟然说我高傲！”蓝妮又生气了。席西忙劝她：“别不高兴了，我们能找到东西真是万幸，应该感谢人家。他也许是为了讲清楚，描述一下乘客特征而已。”

“哦，是吗？几分钟他就知道谁有涵养，谁高傲？真是！”蓝妮依旧噘着嘴。

前面的司机突然开口说：“当然能，有的人看一眼就知道是什么类型的人了。你的伙伴确实很可爱。”

这话又激怒了蓝妮，不过还好，她没有发飙，没让车停在马路中间就下车，没开口骂人，也没迁怒于人，只是喘着粗气不说话。

正当席西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客管处到了。看看蓝妮的样子，席西忙说：“我进去取东西吧，你等一会儿。”

客管处的失物招领处堆满了各种物品，不用问，那都是粗心的人落在出租车上的。席西忍不住吐吐舌头，看来大意的人真不少，遗失的东西也真是五花八门呀。

人家很热情地接待了她，物品特征和时间地点她都对答如流，别看席西刚来这个陌生的城市没几天，可她是个有心人，去过的地方都记住了。

审核无误，人家让她在一张单子上签字。

席西看到在备注一栏里写满了字：失主特征，两个女孩，一个漂亮、时尚，说话傲慢无礼，喜欢找别人的缺点，笑话别人，还爱生气；另一个长相普通，但是说话温和，总夸别人的优点，没说一句别人的坏话，有涵养，很优雅。

天哪，席西的心“咚咚”地跳着，她被夸得不好意思。同时又庆幸蓝妮没看到这些话，要不然又不知道她会被气成什么样了。

“谢谢你们！请代我们向黄师傅表示感谢！”席西在拿到那两个袋子时，对人家说。

那个女职工也微笑着说：“别客气，可爱的女孩。下次乘车要注意呀。”

“怎么样？他们没为难你吧？这些人，总是怀疑别人，是不是颠三倒四反复地向你提问呀？我就是讨厌和这些人打交道。”蓝妮迎上来，接过东西，关切地问。

席西摇摇头，笑笑，没说话。她在心里叹了口气，为蓝妮。

后来，席西还会在网上和蓝妮聊天，还和夏之雅等几个同学成了好友。她仍然是那个脸上长满雀斑、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孩，但是她很快乐。甚至还索性把自己的网名就改成了恐龙公主。她的签名上写着：恐龙公主——人丑心不丑，快乐天天有。

当蓝妮再次在网上向席西诉苦的时候，控诉同学对她不好的时候，说找不到一个真心对自己好的朋友的时候，席西明白，那是蓝妮自己造成的。可是，蓝妮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明白这些呢？

《少年文艺》2014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