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在想，马在做，猪收获

常新港

米老师教的学生中有“一只羊”、“一匹马”，还有“一头猪”。

羊的全名叫杨思伟。羊不叫，他在想。形容他在思索也行，苦思的结果常常是神游万里无归途。有一天，沉默的羊在数学课上劳神地想，眼光明显不在米老师嘴上，而是转移到窗外了。

米老师是男的，不是好惹的。他一挥手，甩出一截子弹大小的粉笔头，直接命中羊的眉心。班里的男生们都在心里“哇”的一声，百分之七十的学生都在琢磨，米老师教他们数学真的是可惜了，应该去干特警，或者干脆就做一名狙击手。羊的思绪本来像是一根放到天空中的风筝线，长长的，假如没有花枝招展的风筝，那根随风飘荡的线是看不见的。但是，他的思绪遭到了米老师的狙击，放出的风筝线断了，风筝不知道漂泊到了哪里。他的神思被米老师押解回来了，锁在监牢里，老实地看着米老师的嘴巴，他的思路还是游走了。

马已经把米老师讲解的习题做了两遍。马叫马德生。他不爱说话，但是学习好。怎么叫学习好？有标准吗？有。数学小测验之后，最后一道大题，是考验学生的综合能力的。只有一个人完全做出来了，一步程序都不差，这让从不表扬学生的米老师在办公室里击案叫绝。

在课堂上，米老师没有讲解这道数学大题，他欣赏地看了一眼马，并让他走到讲台上来，让马把这道大题一步一步讲给脑子里正在拌糨糊的同学们。马的脸红了，他不擅长口头表达，所以他站在座位那里没动，并用哀求的目光望着米老师，放过这一马，给他指出第二条路让他走。

米老师珍爱宽厚地冲马摆摆手，示意他坐下。米老师说：“多像一个人啊！”

底下就有人问：“像哪个人？”

“上个世纪80年代英名响彻中国大地的数学大师陈景润！”

同学中有的似乎听说过这个名字，有的根本不知道，甚至有的同学脸上明显表示出对米老师如此容易激动的不理解。

正在这时，男生朱括问话了：“米老师说的陈景润，是女的吧？”

米老师听了脑袋快爆掉了：“你给我闭嘴！”

朱括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鼻子，就把头低下去了。朱括就是后来的猪。他长得跟真正的猪相差甚远，但是，朱括就是像猪，同学们都说他是神似。什么叫神似？那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东西。

不管怎样说，一只羊，一匹马，一头猪，都给米老师留下了深刻印象。当然，米老师总在猜测那只羊，偏爱那匹马，嫌那头猪太闹。

马这两天表情很痛苦，马牙疼。牙疼不是病，疼起来要人命。马忍到第二节课结束时，他觉得那颗发作的牙齿好像是填满了炸药的现代最新型定时炸弹，它就要在第三节课的某一时间炸响。马越是想牙疼的事，牙就加倍地疼。

马把手伸进嘴里，抠啊抠。第三节课进行到一半时，笑容出现在马的脸上了。马就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草原上的暴风雪。他手里攥着一颗牙齿。

马的同桌是漂亮女生刘荑，看见就顺便问了一句：“谁的牙？”她认为桌面上的牙齿肯定不是马的，因为他们早已过了换牙的年龄。

“我的牙。”

“现在会掉牙？”刘荑不信。

“我刚刚抠下来的。”

刘荑一听，“嗵”一声，脑袋就撞到桌子上了。马伸手推她，她也不动。马一看刘荑的脸，看见她的脸一点血色都没有了，典型的见血就晕的代表。马就举手向老师报告，不紧不慢地说，刘荑……好像是晕过去了！

米老师一惊，还没醒悟过来，猪在座位上已经蹿了起来，还伴着“嗷”的一声叫，冲到了刘荑面前，动手就去摸她的鼻孔，跟电影上学的，试试刘荑还喘不喘气了。刘荑闭着眼睛，脸上依然没有血色。

米老师已经反应过来了：“快送最近的医院！”

猪一听，把腰一弯，英雄一样喊道：“把她放到我的背上。”几个男生就把刘荑抬到了猪的背上。马看见猪的两条腿晃了几晃，就问猪：“行吗？”猪不回答，两条胳膊像两条蛇一样，弯曲过去，缠绕在刘荑的腿上。

从小就没干过力气活，又对体育课恨之入骨的猪，没走下三楼的楼梯，两条腿就发软，跪在地上了。猪自己差一点滚到楼梯下，亏得马在一边及时拽住了猪的一只手，不仅救了猪背上的刘荑，也救了猪。

第二天，一个烫着乱蓬蓬头发的中年女人杀进教室，跟米老师大吵大闹。米老师说：“我正在上课，我们出去说。”中年女人说：“不用遮着藏着，我把话挑明了。”同学们从中年女人的话语里知道她是刘荑的妈妈了。刘荑的妈妈坚决要求把女儿和马分开，不让他们再坐同桌了。

米老师妥协了，答应了刘荑妈妈的要求。毕竟在自己的班里出现了女生晕倒的事，作为老师和班主任，他有责任。最后，漂亮的刘荑跟猪坐到了一起，猪从心里乐了。

马头上顶着有暴力倾向的坏名声在校园里走来走去，自己还浑然不知。

六十多岁的门卫丁大爷颤巍巍地站在梯子上，想爬到房顶上把天线扭动一下，他屋里的电视不清楚，再加上丁大爷眼花，更看不清电视了。没有电视，爱失眠的老人不知道如何熬过漫漫长夜。马看见了，让丁大爷从梯子上下来，替他上房顶扭转电视天线。丁大爷回头看见一个男孩站在梯子下，连声说好好好，还是你们孩子腿脚麻利！等马爬上房顶将电视天线转到最佳位置后，屋里就传来了丁大爷的喊声：“行了！你下来吧！”

马从梯子上下来，以为能等到丁大爷的谢谢，没想到，丁大爷对马说了一句话：“你是马吧？”

马还是等着丁大爷的谢谢。但是，丁大爷却说：“你怎么吓唬女生呢？听说，你扬言要把人家的眼珠子抠出来？”

马听了丁大爷的话就怔住了。那天的事传到了丁大爷的耳朵里，怎么就变成了这么吓人的传闻？马气愤了片刻之后，想对丁大爷做出解释，但是，丁大爷结束了对马的谈话：“今后可要学好，别吓唬女生，这么下去，怎么得了啊？走吧！”

马的眼眶里涌出了泪水，委屈啊！马帮人做好事却挨了一顿训斥，还有比这更倒霉的吗？

马回到教室里，羊看见马表情郁闷。羊想，马的心里肯定是窝囊透了。羊想安慰马，在下午的自习课上，羊把自己精心画的一张地图拿给马看。马左看右看，没看懂，就问羊：“这是什么？”

羊指着那张地图说道：“这是一张去北极的路线图。从古到今，这是一条无人走过的路线图。”

马低下头认真看这张地图，惊叹羊的想象力。羊在那张旅行图上不仅标出了路程，还标出了在哪里过夜，在哪里休整，在哪里连夜跋涉。羊还在地图的背面，注明了在北极不同纬度的地域上，哪里的暴风雪大，哪里会适合跋涉……

马看了后很兴奋，问羊：“你真要去北极？真的能成行吗？”

羊收起那张地图，小心翼翼地卷起来，说道：“要去的地方太多了，哪里都能成行？想想总可以吧？我想，如果一个人用一生的时间跑遍整个地球，他恐怕连吃饭和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了。想想就够满足了。”

“你想得太认真了。”马说。

羊说：“不认真想，那就是瞎想了。”

过了一个星期，马突然跟羊说：“我觉得去北极的旅行图可行。”

羊吃了一惊之后，就激动起来：“我只是爱想想，并没想到要动真格的。”

马点着头说：“行，我看行！”

羊看着马的脸。觉得马这个人身上有一股劲头，心里想，马这人长大之后，说不定会做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情来。

那个暑假，羊继续潜心画自己想象中的新的旅行图。猪在家里度日如年，几乎每天都要找一个牵强的理由给刘荑打电话，约她出来玩。刘荑总是拒绝猪。她觉得猪是个很乏味的男生，又没有什么想法，连一点点小事都做不来。猪就爱说一句话：“我饿了……”

马悄悄地在这个暑假里消失了。等到暑假快结束时，先是两家报纸刊登了同一则消息，说是一个男孩子徒步去北极，虽然中途返回，却显示了一个男孩子的独立生存能力。这个男孩子就是马。后来，全市的报刊都发了详细的通讯。

有的学校邀请马作报告，让大家学习马身上的这种独立探索的精神。马不想作报告，他一得到这个让他作报告的消息，就开始心慌。他说，一看见礼堂里坐着黑压压的人群，他的眼睛就花了，花得就像被人扔进了滚筒洗衣机里，跟脏衣服搅拌在一起。所以，马跟米老师说，让一个口才好的代他作报告吧。

很有意思，代表马作报告的是猪。猪主动要求代表马去作报告。因为猪的口才一向很好，表达能力也超一流。猪只作了一次报告，有的学生就指着猪说：“他就是那个作报告的人。”

猪知道有人在议论自己，浑身的血液就奔腾起来，感觉极好。但是，猪想知道羊又在想些什么，马又准备做什么。这让猪很操心也睡不好觉。

《文学少年（上旬刊）》2014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