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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瓷熊猫的泪珠

瓷熊猫的泪珠

余显斌

朱烟烟有点儿傻乎乎的,和她的名字不相符。有时,她望着窗外,一望就是很久,眼睛里罩着一层忧伤,诗人一般的忧伤。

我认为,这是作秀——傻傻的朱烟烟能当诗人吗?

我斜着眼问:“朱烟烟,看景呢?”

朱烟烟回头望了我一眼,再次扭过头来,吭也不吭一声,让我很受伤。她手里握着一个瓷熊猫,小小的,亮亮的,一看就是幼儿园小朋友玩的玩具。朱烟烟拿着瓷熊猫,轻声哼起一支儿歌:“熊猫宝宝,给我笑笑;熊猫乖乖,穿上花鞋……”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和,春雨一样。

“哇,你那么大了,还唱儿歌?”我白她一眼,“真肉麻。”

可是,朱烟烟仍不说话,仍唱着歌,像蚊子一样哼哼。哼着哼着,两滴泪滑出她的眼眶,顺着弯弯的睫毛落下,闪着光彩,落在瓷熊猫的脸上——乍一看,好像熊猫宝宝哭了。

朱烟烟是从另一所学校转来的。

那所学校最近出了一件事——放学时,学校的一位张老师带着学生排队走过马路。这时,一辆车突然冲上来,张老师一看,立刻扑上去挡住车子。结果,那些学生没事,带队的张老师却倒在了血泊之中。

我们听完这个故事,都为那个老师流下了眼泪。

常洋洋悄悄对我说:“那个朱烟烟,大概是被那件事吓怕了,才转到这儿来的。”她还说,张老师为了他们献出生命,而朱烟烟竞脚底抹油,逃出了张老师生前所在的学校……“这算什么?”她侧着脑袋问。

我狠狠地道:“有点儿背叛。”

常洋洋也点点头,说是有那么一点儿。

因为这个,我和常洋洋对朱烟烟印象不好。又一次,瞅见没有旁人时,我特意问:“朱烟烟,你以前是张老师的学生吗?”

她不应声,身子轻轻一颤。

我有点儿解气,追问:“朱烟烟,那场车祸,你也在现场吧?”

朱烟烟望着窗外,眼中布满恐惧与痛苦,泪珠一滴滴落下来。

不用再问了,一切不言自明,这个朱烟烟,一定是为自己离开张老师生前所在的学校,心里感到惭愧。

我的猜测,隔天就被常洋洋证实了。

常洋洋严肃地说,昨天放学,她看到朱烟烟了。

我轻轻一笑,不屑一顾道:“嘁。”

常洋洋忙加重语气说:“你猜,朱烟烟出现在哪儿了?”

我漫不经心地说:“马路上呗。”

她大吃一惊:“你……你也知道?”

我气坏了,眼一瞪:“废话啦!她回家不走马路,走哪儿啊?”常洋洋恍然大悟,然后摆摆手,说朱烟烟昨天放学后出现在张老师出事的地方,呆呆地站着,低着脑袋流泪。

“她一定为离开张老师所在的学校,心里有愧,去忏悔,去请求原谅的。”常洋洋听我这么一说,佩服地翘起拇指:“大姐,你能当心理学家了。”

我可没被马屁拍迷糊,问道:“后来呢?”常洋洋一笑:“后来,一个中年男人过来,拉走了她。”

我找了个机会,向朱烟烟求证。朱烟烟抬起头,可怜巴巴地望望我,望了一会儿,再次低下头,一语不发。

老班对朱烟烟青睐有加,对我则“凶神恶煞”,让我很不满。

有一次,老班踱步进来,对朱烟烟轻声道:“朱烟烟,谁欺负你了告诉我啊!”说完,他还瞅我一眼,“赵点点,不要欺负朱烟烟哦!”一句话,险些把我气得冒火,我站起来:“老班,我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女生能欺负别人吗?我……我只有被别人欺负的份。”

我说着,还哽咽了一下。

老班笑了:“呵,弱不禁风的小女生?板斧一别,能上梁山泊了。”说完,他大概觉得太伤我自尊,忙补充说他知道赵点点同学古道热肠,待人和善……总之,杂七杂八,罗列出一大堆褒义词,让我听着十分高兴,有些飘飘然。

一通糖衣炮弹过后,老班再次露出真面目:“对朱烟烟要友好啊,丫头。”

切!这老班,贼偏心,让人不爽。

那天,朱烟烟害得我挨了一顿夹板气。

当时,朱烟烟又拿出了瓷熊猫,在手里轻轻摩挲着。她每次拿着这个玩具,都会轻声哼起歌,这次声音很小,我是从她的口型看出来的。我有点儿好奇,悄悄一伸手,把瓷熊猫夺过来,想看看这玩具究竟有什么与众不同。

我还没看上一眼,朱烟烟惊叫一声:“我的熊猫宝宝,给我!”

老班停止讲课,眼睛瞪圆了:“赵点点,你在干什么?”

我拿起瓷熊猫,跑上讲台,送给老班:“老班,朱烟烟上课玩玩具,我给没收了!”我以为老班会夸我,谁知,他眼睛一瞪:“她玩瓷熊猫与你何干?送回去!”

我傻住,老班是怎么啦?

放学了,常洋洋贼兮兮地朝我招手,让我过去。

我们躲在女生厕所门边,我眨着眼睛问:“又有什么事,神秘兮兮的?”

常洋洋咳嗽一声:“姐们儿,那气我替你出了。”

我愣住:“什么气?”

常洋洋从兜里慢慢掏出一个东西,高高举起来:“那劳什子,我给你弄来了。”

我一看,竟然是瓷熊猫。

我们怎么也没想到,朱烟烟就在厕所里,正寻找她的瓷熊猫,以为掉在厕所里了。我们的话,她都听到了。她跑出来,望着我们,伸出手道:“给我!”

看朱烟烟过来抢熊猫宝宝,常洋洋忙举起手一扔:“接着!”瓷熊猫飞来,我忙一把接住。朱烟烟见了,转身来抢。我学着常洋洋的样子,举手一扔,瓷熊猫飞过去,常洋洋又接住……朱烟烟就这样伸着手,转着身子抢着,屡屡扑空。

突然,我一个失手,瓷熊猫向楼梯外飞去,从三楼落下去。我和常洋洋傻住了。朱烟烟也傻住了,睁大了眼睛。

瓷熊猫碎了,碎片在雨地里散落一地。

朱烟烟大叫一声,跑下楼去,我们也跟着忙跑了下去。

朱烟烟蹲在地上,一片片捡拾着碎瓷片,嘴里轻轻哼着:“熊猫宝宝,给我笑笑;熊猫乖乖,穿上花鞋……”她捡拾得细致又小心,仿佛怕惊动了一个生命似的。

我站在旁边,轻声说:“朱烟烟,我……我赔……”

常洋洋也低着头,轻声嘟囔:“我不是……有意的。”

朱烟烟不说话,拾起碎瓷,用手紧紧兜着,慢慢站起来,一步一步向前走。天下着细雨,是春天的雨,如蛛丝一般,飘在朱烟烟的头上、身上。她好像没有知觉似的,愈走愈远,消失在烟雨里。

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朱烟烟。

事后,老班红着眼眶告诉我们,朱烟烟转到远处外婆所在的江南小城读书了。

老班说,朱烟烟的妈妈,就是那个为了学生献出生命的张老师。当时,朱烟烟亲眼看见自己的妈妈倒在血泊里,停止呼吸。以后,她一直走不出悲伤。为了避免她睹物思人,朱老爸将她转入我们学校,每天接送,希望用这个办法平复她心里的思念和忧伤,使她走出自闭。

她拿着的那个熊猫宝宝,是小时候张老师送她的生日礼物,儿歌也是张老师教的。

现在,又是春天了,细雨如蛛丝一般飘着。

朱烟烟,你一定走出了自闭症吧?我和常洋洋歉疚万分,没有一日不思念你。真希望有一天,在飘着雨的弯曲的小巷里,突然看到一个阳光满面的女孩,燕子一样跑过来,笑盈盈地拥抱着我们喊道:“我是朱烟烟啊,怎么,你们不认识我了?”

可是,现在,你正走在哪一条江南小巷里呢?

《小溪流·成长校园》2014年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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