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爱上流浪的猫

张 元

一 逃

这是第一千零一次出逃了。

对于库克来说，逃离这个地方是它唯一要做的事。

它从来都是一个喜欢流浪的家伙，只是在一次很长很长的旅行中，误入了这个金属的囚笼里，便再也出不去了，每天都只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女孩，按时来给它喂食。那个女孩很漂亮，甚至有那么一段时间，库克都曾想就在现在的安逸中待下来得了，只是，这个想法只是山高水长地想了那么一下而已。

库克曾在大西洋里和海豚嬉戏，在撒哈拉沙漠骑着骆驼漫步，南极洲里的企鹅也曾见过库克……可是，这些都是回忆了，现在库克只想着怎么能够出去，能到更远的地方去，它已经发现了，夜晚十三刻的时候，笼子外面就什么也没有，安静得出奇。所以它决定十三刻逃走，它用了强大的毅力，在笼子底部挖了一个洞，现在能做的只是等待时间了。

那个女孩还是按时来给库克喂食了，只不过，今天她穿了一件粉色的上衣，库克最早的主人也很喜欢穿粉色的衣服，她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对库克很好，不过，早在三年前就已经去世了，她去世的那天就穿着一件粉色的外套，当库克看到她被很多人抬进了墓地时，它便无家可归——不！按照库克的话说，是打那时候起它开始流浪天涯的行程。不过在别人看来，它就是一只脏兮兮的流浪猫。

第一任主人去世那会儿，库克还小，按照猫龄的计算，只是一只三周岁的小猫。猫的寿命一般只有十岁左右，尽管库克一直都不愿意直视，但它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它已经是一只九岁老猫的这一现实。

库克旅行的第一站是它所在这个城市的游乐园，这是主人生前最后带它来的，也是它最喜欢的地方。后来的库克一直把这一天视为它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天。它在公园里不停地跑上跑下，来来去去地很激动。摩天轮、水上漂流船、山地攀岩……这些库克都挨个玩了个遍，一直到公园下班，库克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城市里的夜色永远都那么重，库克在广场的草坪角落里缩成一团，这时的它才意识到自己无家可归了。以前这会儿，它早在主人为自己精心准备的小窝里喝着牛奶，温暖地睡着了。它有些怀念过去，可是过去的总是过去的，没法重来，于是只好将就着在草坪上睡了下来。

这是，库克第一次一个人的晚上。

二 遇见

啊？啊！怎么了？！库克突然感觉到自己被一团热乎乎的东西包围，睁开眼睛原来是一只黄色的老猫。库克有些生气，大声地质问，为什么老猫要窝在它的旁边，而且这个草坪又这么大，为什么非得挤在一起？可是，老猫却告诉它，原来夜里的气温非常寒冷，它怕库克冻着了，所以一直窝在它的身边。说真的，要不是库克使劲地掐了一下自己，刚才的这句话足以让它感动得稀里哗啦了。

“那……谢谢……谢谢你了。”库克语无伦次地回答着。

“没事，孩子，能告诉我为什么你不回家吗？”老猫问道。

“我的主人去世了，我无家可归了。”库克说这话的时候有些哽咽了。

“好孩子，没事，坚强些，以后我们一起流浪吧。”

这是库克第一次听到“流浪”这个词，那么强大，却又有些震撼。它无法想象以后的生活将是怎么个样子，但至少遇见的这只老猫，看上去和它想象中的妈妈差不了几分。库克自打出生就被从母亲身边抱出来了，所以它从未见过母亲长什么样子，它想她一定有着鲜艳的毛皮，俊俏的身手和一双慈祥的眼睛，嗯，应该和眼前的这只老猫差不多吧，它不禁欣慰了起来。

它们就这样遇见了，好像一切注定的就是这么回事。老猫带着库克真正开始了它的“流浪之旅”，库克从来不知道这个城市到底有多大，因为它以前的活动范围只有公园、家里，两点而已。

和老猫在一起的日子，对库克来说充满了好奇，去的都是它从未想到的。大桥桥洞、街心花园、豪华游艇，甚至还去过一个明星家的花园！而且还和明星家的那只小京巴狗成了好朋友！多么疯狂呀！

可是，也有库克担惊受怕的，它们总是不敢去人多的地方，因为那些人群好像对它们充满了满满的敌意，那些人总是说流浪猫的身体内外都是各种各样可怕的细菌和病毒，哪怕是在它们刚刚洗完澡以后。这是最让库克伤心的了，它无法理解传说中的病毒到底是些什么东西。每当看到库克情绪有变的时候，老猫总是悄悄地凑过来，小心地为库克梳理毛发，心底里希望库克的心情能够好点。这也是库克最开心的时候了，失落之后的喜悦总是那么令人彻底放松。这时的老猫总习惯给库克讲它那些老掉牙的故事，原来老猫其实是“猫族”里的“贵族”，是一只正宗的“波斯猫”。老猫年轻时主人一只把它当作宝贝一样养着，可是当老猫年老后，就越来越不讨主人的欢心了，在一个晴朗的夜晚，老猫就这样被恭恭敬敬地“请”出了家里，因为那时的老猫已经八岁了，一只暮年的猫没有几个人会喜欢的。

老猫讲着讲着，库克就睡着了；就像妈妈，就像孩子。

三 开始

和刚开始不一样，这时的库克已经走遍了这座城市的各个角落，它知道西街第八号垃圾桶里总是能找到一些被扔掉的残羹剩饭，运气好的时候还能遇到一些被扔掉的鸡翅，它也知道北边的街道一般都不能去，因为那里是办公区，垃圾桶里只能找到一些废弃的纸张和文件，这些对库克来说，本来就毫无用处。总之，这个城市库克已经太熟了，三百六十九个光阴，已经足足让它把这个城市左左右右地翻了无数次。

老猫说它这辈子能了的心愿都已经了了，唯一遗憾的就是没能走出这个城市半步，这是它心里放不下的结。也就是从那刻起，库克就一直有个想法，为了老猫也为了自己。它怕自己像老猫一样暮年的时候，才惊恐地发现自己的生活其实就是一个圆圈，走来走去的却只能在这个圆圈里转悠，它不能也不想这样。它想做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旅行者——一只为梦想和未来旅行的猫。

库克开始发了疯似的打听所有关于远方的种种传闻，它每天寻找的已经不再完全是一些被遗弃的食物，还有一些和行走有关的只言片语。其他的猫都认为库克疯了，估计是给细菌和病毒感染了头脑，它们大笑说库克傻了，竟然放着“安稳”的生活不过，幻想一些什么春秋大梦。而库克已经习惯了在它们鄙视和嘲笑的声音下生存，那些流淌在血液里不安的因子无时不在激励着它，让库克顾不上去和它们搭话，所有正在做和需要做的只有它自己一个人知道，包括老猫，库克都没有让它知道。库克想给老猫一个惊喜，一个大大的惊喜，而惊喜背后的付出，只能由它独自扛。

老猫还是习惯在太阳升起的时候，叫醒库克，两人一起在广场里寻找昨天夜里被人类遗弃的美餐，然后顺道散步，然后在这个偌大的城市里开始一天的工作。尽管今天的工作和昨天的一样，而昨天的又和前天的一样，反反复复的工作就是为了生存。而老猫最近却发现库克的表现有些异常，因为原来一直很活蹦乱跳的库克最近却总是有些懒洋洋的，一天跑个没影，也不知道在忙碌些什么。它想年轻人的日子可能就是这样，他已经越发显得苍老了，每天工作之余就这样懒洋洋地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感受着与周公的完美邂逅。他已经记不清自己需要做些什么了，时间总是不停止晃晃悠悠地前进，很少的微笑，总是能让它异常兴奋，库克是它唯一的支柱了，它很庆幸自己在暮年能遇见它，否则都不知道死亡不是一件顺利的事。

一个日出，一个日落，总是能让老猫激动不已。

四 出发

新的一天开始了，但是，今天不同。

今天最早醒的是库克，不是老猫，库克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叫醒了它身边的老猫。

“喂，老猫，你快醒醒，快醒醒。”库克使劲地推着。

老猫很费力地睁开了蒙眬的双眼，被库克打扰了一个未做完的美梦。

“出发了。”这是库克说的第一句话。

“出发？去哪里？今天有什么特殊的安排吗？”老猫好奇地问道。

“出发，去我们所有想去的地方。”这是库克说的第二句话。

“啊？我们想去的地方？你是说上个月的那个街心公园吗？”老猫已经被眼前的库克搞得不知所措了。

“不，出发，去远方。”这是库克说的第三句话。

库克拿出了一张亲自绘的地图，这是它最近忙碌的战果。已经不需要所有的修饰词了，老猫知道怎么回事了，虽然期盼了一辈子的旅行马上就要开始了，但却显得有些陌生，开始贪恋起了身边的每一份温暖。

这个城市已经习惯了很多次这样的告别与离开，每一次都简单不过，这可能是这个城市经历的最有趣的告别，因为主角不再是人，而是两只想要去流浪的流浪猫。

对于库克来说，这是第一次离开了它熟悉，并且从没有离开的地方，有可能还会回来。而对于老猫来说，这可能就意味着告别，有可能再也回不来了。但不管怎样，这是它唯一的期盼了，它的眼睛里闪耀着激动的液体。

库克的地图是它在北街那边的一棵榕树下画的，因为对面办公室的桌子上就放着一台地球仪，库克把每一条能记住的线都记住了，每一个细节都一丝不苟，它实在太认真了，以至于认真到一只猫在一个月居然真的画完了一台地球仪，而且基本没有误差。

它们需要做的第一步，是先离开这座城市，可是它们找呀找，却怎么也找不出一条离开的路，因为这座城市在地图上太小了。它们怎么找也都找不到，当他们发现有辆汽车里面的货物被运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之后，库克想，如果混进货物里边，应该就可以走出这座城市了，于是，它们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被载到了这辆车里，一直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五 自由

库克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会在那辆车上睡着了，并且怎么也想不到，自己醒来的地方是一个根本不认识的陌生世界！那辆车子后来真的是走出了那座城市，可是却停在了一个海边的港口，并且把所有的货物都搬上了一条游艇，当然也包括库克和老猫，它们想不到，自己会在梦里稀里糊涂地来到了大洋彼岸的地方，可事实上已经如此了，想念像蓝色的海水瞬间倾覆开来，一种自由的味道油然而生。

老猫说，这将会是历史上一个伟大的传说和壮举，因为在这个金钱第一的社会里，没有哪个人会相信，两只猫会在没有一分钱的基础上漂洋过海的来到一个新的城市，后来的老猫总是说，那是它人生里最伟大的壮举了，以至于伟大得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可是库克看到了，它看到了老猫眼睛里那激动的眼泪，这个场景太久了，那些一直只能在梦里漂着的，最终成了现实里真实的画面，黑色里的安定给了他们简单的生活，而眼睛却最终要它们习惯远方。

这个富饶的岛屿，上面有群黑皮肤的人，他们和库克他们城市里的人不同，他们只穿简单的衣服，吃着简单的饭菜，过着简单的生活，就和库克他们一样简单。老猫想，它已经爱上了这里。

这块新大陆，好像并没有猫咪，所以库克他们不得不小心地生活，生怕被逮到，当作标本一样被解剖，库克已经害怕死亡了，主人的死，至今都是它心头难解的谜。

库克已经习惯了流浪，躺在地上，像只笨拙的小猪，耳朵里一直听见，这些黑皮肤的人类，好像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可怕。老猫说它看见一个黑皮肤的人在大笑的时候，牙齿和它们那个城市里的人类一样，都是白色的，所以他们应该是好人。尽管库克并不怎么相信，伟大的旅行这才刚刚开始，无法结束，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库克总是能想起一些人和一些事，那座城市里终生难忘的那一刻，怎么也抹不去。库克还想启程逃跑，所有未曾到达的永远那么美丽。

最近的老猫不亦乐乎，这让库克也很开心，它已经很久没见老猫那么认真地笑过了，老猫的魂牵梦萦了一生的梦想就这样在库克的眼睛里实现了，但是库克不知道，它的梦想又将会是在谁的眼睛里实现。

具体的理由没有多少人去在意，大概是从行程开始以后，库克每天晚上总是不停地思考同一个问题：旅行的意义到底是什么？这个话题会在别人看来有些庞大，但在库克看来，很简单，应该就像是明天的太阳永远会照常升起一样那么理所应当，它可能一辈子都要选择和被选择，这样的选择总是来自于选择，就如有些的爱说不清楚，没有人会知道。这一切如果真是一场做不完的梦，它也愿意这样一直一直地做下去，其实它最担心的，就是梦做到一半突然醒过来，那种滋味应该不会好受。

嗯，应该是。

六 爱

老猫其实很不愿意就这样被库克再次拉上了这条离别的船，况且还不知道下一站又会在哪里，那些出发之前关于行走的信誓旦旦已经全部被风吹走了，此时想起来，甚至都多了几分讽刺的味道。

可是，库克不愿意堕落，在它看来完不成梦想就是一种堕落，它也不愿意让老猫这样。它答应过要带老猫走遍所有能走的地方，尽管他不知道人类经常说的这个“地球”到底有多大，可是在它画的地图上看来，地球绝对不会只是一条船、一片海、一块土地这么简单，它习惯以新的角度审视未企及的道路，感受一下激情与岁月的美好。

这次的终点，是一个冰天雪地的地方，这是库克怎么也没有想到的。它们以前所经历了寒冷比起现在也不过如此。不过，生活也总是这般，今天的夜晚永远猜不透明天的黎明。

老猫突然间叫出了声：“企鹅！”

“啊？真的！真的是企鹅！”这可能是它们最最意外的收获了，冷清的黯淡却带来了精灵的剔透，发现最好的永远都在最无意中，想换另一句词，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些胖嘟嘟的小家伙，和库克它们一样，几乎都是以惊讶的目光看着它们，在这个满是白色的世界，能看到人类以外的东西，真是太意外了，心跳得七上八下，却又不知不觉地开了口，彼此一寸一寸地摸索。

库克可能是最让企鹅们感到恐惧的东西了，因为在满是白色的世界里，突然出现一只黑色的，而且还是会动、会叫、会吃食物的动物，足以让所有企鹅们意外。微笑——永远是最好的语言，已经不用多说了，一个，哪怕只有一个嘴角上扬的细节就足以能让对方感觉到你的善意。它们都做到了，老猫收起了它之前尴尬的表情，以温顺取而代之，对于任何一只猫咪来说，撒娇都是它们的拿手好活，任谁都喜欢而无法抗拒。

极地的气候说变就变，半日见四季，一点都不奇怪，老猫肥胖的身子此刻成了库克唯一的取暖点，总是这样。老猫总是出现在库克最需要的各种场合，并且从无怨言。可能是库克很长时间没有和老猫亲密接触的原因了，它发现老猫的毛皮早就开始掉色、粗糙不堪，这是它从来没有注意到的细节，而它的每一个动作，哪怕再怎么细小，也总会成为老猫眼中的头等大事，爱、付出、责任，老猫选择了所有，而库克却什么都没有选择。

那是库克第一次意识到，付出与得到不对等，当它发现自己并不是高高在上时，它心中一只老弱不堪的老猫形象瞬间高大了起来。

七 逆风

这依旧是一个属于流浪的早晨，不同的是这次库克它们是在一条渔船上看到了日出，更不同的是老猫却再也没有醒来。

这虽然不是一个悲情的故事，但是老猫的去世无疑给剧情加上了一层悲伤的曲调，是的，老猫没有意外地去世，库克其实很早以前就想到了这一天，但它没想到的是这一天会来得这么突然。

“注定的旅途，从不是，漂着的唯一。”这是老猫去世前对库克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唯一一句让库克自信的话，注定如此，库克想老猫离开时一定是幸福的，而又是不舍的。幸福的老猫完成了这辈子所有的愿望，包括那个从少年一直做到了晚年的关于旅行的梦，也在现实里给梦画上了句号。老猫一定是不舍的，因为老猫说它想看着库克有一个安定的家，它想和库克一直出发在路上，但它失约了，再也不能了，它只能在梦里的现实画上逗号。

老猫是库克自打主人过世后，第二次遇见的离别。库克其实一直很喜欢老猫，它一直怀疑，老猫应该就是它失散了很久的妈妈。从春到冬，从晨到暮，它感谢它的照顾，可是它却再也不能知道。它喜欢它给它梳理毛发，它喜欢它给它讲故事，它喜欢它给它的温暖，并且它习惯了它的一切。库克发现，只有当和老猫在一起的时候，自己才有说不完的话和用不完的精力，而现在，在这条渔船上的漂泊让它必须接受眼前的现实，而又来不及做准备。库克开始后悔以前没有和老猫说过的话，它后悔以前的自作主张，它已经不愿再想起自己是谁了。可是，库克却很乐意继续讲老猫未讲完的故事，做老猫未做完的事，这或许是它唯一能做的。

老猫的遗体是在第二天的晨曦里搭乘了库克用稻草做的那条小船送走的，因为库克记得老猫说晨曦象征着新生，灵魂永远害怕黑暗。库克瞬间发现自己再次长大了，这是主人去世后的第二次，那时候的它只有三岁，现在的它六岁了。在路上漂泊了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了，眼角满是闪不去的沧桑。

看着老猫的遗体随水流越漂越远，库克的心里一片狼藉，就感觉做了一个很长又很奇怪的梦，到后来，都不知道发生的是在梦里，还是现实里颠倒了的。库克多么想有一天自己闭上眼睛，但醒来时却是在主人的小窝里，然后它一定要告诉主人，自己做了一个多么丰富的梦。然后告诉主人旅行的故事和老猫的快乐，然后再次过上幸福的生活。

可是，可是，现实的眼睛里却揉不进半点的童话，如今，只有可怜的年华供岁月挥霍。

明天的明天，将又会在哪里独唱未来。

八 成长

库克已经无法选择不坚强了，这是剩下的日子里它要学会它将要学会的。不过，这次的终点却是一片沙漠，一片一望无际的沙漠。

这是库克一个人第一次到一个陌生的城市，这感觉和当初刚刚离开主人睡在广场的感觉很相似，不同的是心态变了，一次是被迫，一次是自愿。它莫名其妙地喜欢上了一些东西，它开始习惯了在每一个黄昏的背后写信，信开头的第一句永远是：“我亲爱的妈妈。”可是这封信却永远也发不出去。

沙漠里的日出很早，这是库克很喜欢的，因为阳光总是能带给它温暖，而这正是它所需要的。那些在阳光下的想念，也总是疯狂地长，但是乌云偶尔总是要把它们短暂地分开，这种分开永远都只是短暂的，漫长的等待里，需要一如既往地想象。

库克记得自己是在一个夜晚的十三刻喝醉了酒的，它一直都很清晰地记得，在一个人山人海的酒吧，随着音乐起伏，它喝了很多很多的酒，最后看到了一个红色的钟表，上面刚好是夜晚十三刻整，然后它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当它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一个更加陌生的地方，周围的人都以惊讶的眼神看着它，原来它在一个马戏团里。后来库克才知道，它在喝醉酒之后一路高歌，被一家马戏团的老板发现。猫咪唱歌！一定是个很拉风的表演项目，一定赚很多很多的钱！哈哈！发财啦！这是老板一直在心里想的，可是库克酒醒之后，却什么也不记得了，这是老板万万没有想到的，老板曾试图将库克唤醒，可是，后来却发现全都是耽误工夫，这是老板最不愿看到的结果。

库克真的忘记自己是谁了，它已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了，它不知道自己到底从哪里来，还要到哪里去了。唯一能引起它兴趣的，是一只挂在墙上的老钟，每当里面的时针转到夜里十三刻的时候，库克都会异常的兴奋，可是连它自己都不清楚，到底在兴奋些什么，尽管笑容干净纯粹。

库克忘记了自己叫什么名字，只听得其他人都称呼它“傻蛋”，于是这就是它的新名字了，慢慢地，所有人都发现，这个傻蛋其实乖巧可爱，干净纯粹。傻蛋成了马戏团里唯一没有朋友的朋友，傻蛋很喜欢看日出和日落，马戏团里的大家也都很愿意陪傻蛋一起看，一群人傻傻地幻想着一场属于青春的天涯海角。

马戏团里的老板一天一天地等待着，但也在一天地失望着，本来想靠着傻蛋赚钱，可是几个月过去了，傻蛋却依旧傻得什么都不知道，要不是那天晚上老板亲自看见它在唱歌，他甚至都怀疑是不是眼睛突然吹进沙子出了问题。傻蛋很不客气地被“请”走了，老板把傻蛋送给了一个经常来看他们演出的小女孩，他想对于傻蛋来说，亦是一次救赎。

九 希望

傻蛋——不，应该是库克，来到了一个新家里。这个小女孩很乖巧，也很细心，她总是每天按时给库克喂吃的，有时间就陪它讲故事，并且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梳理它那已经掉色的毛皮，而且总是在清晨抱着库克看日出，傍晚看夕阳。尽管库克什么都不知道，可是她却依旧照顾得那么细心如故。

库克这次是真的失忆了，它总是感觉自己还在马戏团里，而陪伴它的只有一座用金属做的牢笼，它一直幻想牢笼的底部有个可以逃走的洞。它一直记得夜晚十三刻它就要逃走，逃到一个有爱、梦想、自由和希望的地方。

——“当当当！”那座老式的大笨钟这是今天夜里的第一次报时。

——夜晚十三刻。

——晚安，祝福大家好梦。

《作品》2014年3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