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我们什么都不懂

文/吕麦

荞小麦跳下长途汽车，立刻在心里哀叫：冤家路窄啊，怎么偏偏碰上他们？这三个家伙，又不知要说出什么恶毒话来让自己难堪。

就在她进退维谷时，三个人六只眼齐刷刷地将她作为焦点。荞小麦神情绷得紧紧的，硬着头皮朝三个冤家走去，因为那是出站的必经之路。她刻意目不斜视，自欺欺人地“忽略”他们的存在。

“嗨，小荞童鞋。”徐俊以一贯的先发制人“绊”住了荞小麦。丁蝈蝈和严明明站在他两侧，以扇形之势，拦住了荞小麦。荞小麦只得以耶稣受难的勇气停下，面对。

她怎么也没想到，丁蝈蝈和严明明竟一改往日的凶悍，温和地说：“嗨，小荞，今儿咱牛、鬼、蛇、神汇合了。”

荞小麦绷着的脸，像五月的花儿见到暖阳，随之粲然。初中那三年的美好时光，恍然如昨——

那一年，荞小麦、丁蝈蝈、徐俊、严明明同在初一（1）班。不久，他们就被同学们戏称为“牛鬼蛇神”，又被“房东脸”的班主任疑为“早恋倾向”。可是，一个女生，三个男生，到底谁和谁恋？他既无线索也无证据，只能默默地、持续地“关注”。而事实上，荞小麦是个晚熟的女孩，当时根本“不解风情”。她成为“神”，纯粹是英语老师无意间充当的“媒介”。

徐俊、严明明、丁蝈蝈同住在一个村，打穿开裆裤起，就像一拖二空调机似的形影不离。据说，以严明明为核心的“主机”，曾在徐俊家门前的一棵桃花树下，点燃三根挂面当香烛，学《三国演义》里的刘、关、张，与徐俊、丁蝈蝈结拜过。三家大人们笑到不行，称他们“牛、鬼、蛇”。

荞小麦是英语课代表，那三个对英语不感冒，却又是教英语的小少妇耿老师喜欢的三个男孩。于是，她就指派得意门生荞小麦给那三个“扶贫”。由此，荞小麦帮他们完善了“牛鬼蛇神”这个成语。

自从当了“神”，荞小麦每天都能收到礼物。有时，是丁蝈蝈从蚕豆丛里找来的几个绿“耳朵”；有时，是徐俊用稗草编成的蟋蟀、蝈蝈；春天到秋天，则是严明明从自家摘来的红的、粉的、黄的月季，又或是香气四溢的栀子花，花瓣和叶上都沾着露水，说不出的美。荞小麦幸福得就像森林里的白雪公主，成天跟他们打成一片，一边玩，一边帮他们背单词和句式……

初三下学期，班主任找荞小麦谈过一次话，要求她和没希望进重点高中的“牛鬼蛇”保持距离，以便集中精力复习、冲刺。荞小麦郑重地答应了。但三个男生不习惯这样的疏离，又担心和“神”的友谊就此中断。于是，徐俊和丁蝈蝈悄悄撺掇帅气的严明明，用爱情的红绳“系”住荞小麦。

正是青春萌动的年龄啊。周三下午的自习课，严明明“顶风作案”，竟将一只粉色信封、一朵红月季送给荞小麦。荞小麦生气地拒收，走廊上“偷窥”纪律的班主任一个箭步跨过来，愤然将严明明“提”出教室……

第二天，严明明的座位奇怪地空着。丁蝈蝈和徐俊则对荞小麦横眉怒目。下学时，他们在路上截住她，指责她出卖严明明，害得严明明颜面、自尊尽失，受到老师的叱责、父亲的暴打，并最终黯然退学……

荞小麦力图解释，昔日“战友”根本听不进去，每天坚持不懈地对她进行拦截、围攻、谩骂。荞小麦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骚扰得整日昏昏沉沉，不知今夕何夕……最终，她出乎所有人意料，勉强考进一所普通高中。毕业典礼，她无颜参加，整个暑假都躲在城里的舅舅家。

高一的第二个周末，她从学校回老家。路遇徐俊，徐俊毫不留情地奚落道：“某些人卖友求荣，结果害人害己。真不要脸。呸！”有时候，碰到他们三个，她就会被羞辱得狗血淋头。因此，每次回家都是荞小麦提心吊胆的“受难日”……

“小麦，对不起。那时候，我们真浑蛋。”严明明的话，打断了荞小麦的回想。

荞小麦眼眶热热地说：“说对不起的人，应该是我。请你们原谅我，那时候什么都不懂。”

丁蝈蝈说：“嗨，让往事都随风。我们依旧是朋友，是不是？”

荞小麦伸出右手，另外三只手依次叠上来。徐俊说：“蝈蝈，你瞧，这是中非人民的友谊之手。”

丁蝈蝈的黑脸红得像紫茄子，冷不丁给徐俊一个扫堂腿，徐俊扑通跪在地上。丁蝈蝈学着包公的样子说：“王朝、马汉，铡刀伺候。”

严明明和荞小麦竭力忍住笑，压低嗓子吼：“威武！”

“哈哈哈哈——”牛、鬼、蛇、神，笑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