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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第五章

她跟垨真的关系,从前并没有这么生疏。

立萱敲门的时候,走廊尽头的书房被人打开,陆律师和一个男人走出来。不用猜,这人就是倪家的主人。倪先生个子不高,身体健朗,不像一般中年人发福。虽然长得不怎么帅气,但很端正,从面相上来看,垨真像倪太太更多一些。

这晚,他匆匆离去。倪先生在处理倪太太失踪这件事情上,放任其发展,派出海的人不断寻找,但都一无所获,所费资金,倪先生也不会多加干涉。立萱听陆律师说,真是祸不单行,因为垨业重病,他无暇顾及。

垨业?倪垨业,那个传闻中垨真同父异母的弟弟?

立萱后来在倪家进进出出,也听金司机说过,看倪先生的意思,现在就要把他送到国外读书,将来读商学院,是对他寄予了很大期望的。

立萱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就牢牢地记住了。倪先生多年的心愿总算实现了,而垨真也不再是倪家唯一的继承人了。立萱有时候十分好奇,那位娇养在外面的女人,是不是长得比倪太太还美,否则倪先生不会如此厚此薄彼。

两周之后,立萱匆匆来别墅的时候,有个陌生的女人在偏厅等她。她的皮肤白皙泛着哑光,脸上看上去没有一丝皱纹,但整个人是有风霜的,因为眼睛出卖了她,看得出来有四十来岁了。她做了自我介绍:“乔老师,你好,我叫姜意珍,是我叫薛阿姨给你打的电话。”

莫名地,立萱见到她的第一眼,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好感。按理说这种好感不应当存在。她并不比倪太太漂亮,但至少比倪太太在为人处事上更通情达理。

立萱这天来倪家完全是一个意外,图书室的门被垨真反锁了,他把自己关在了里面。

立萱跟着薛阿姨上了楼,薛阿姨说:“立萱,我劝不了他。”薛阿姨简直手足无措,倪太太又不在,她连商量的人也找不到一个。立萱问:“他为什么会发脾气?”旁边的帮佣说:“图书室有本书被人调换了位置,他把图书室的书柜全砸了。”帮佣觉得不可理喻。立萱一边敲门,一边叫垨真的名字,拍门拍到双手通红,也没人应她。

后来,薛阿姨想起有把备用钥匙。立萱推门进去的时候,简直吓了一跳。书桌转了方向,墙上的书架空了,能移动的书架横七竖八,书本乱七八糟地丢在地上,像小山似的。不知情的人肯定以为两个成年人曾在这里大打出手。

立萱在角落里看到垨真,窗帘半明半暗地将他盖住,他的膝盖上放着一本书,是上次立萱没有放回原处的《天体物理学》。薛阿姨和帮佣不敢进来,只在门外张望。

立萱观察着他的视线,垨真的目光虽然落在书上,但他没有看书,因为视线是固定的,没有游走。立萱对门外的薛阿姨说:“拿条毛巾来。”

垨真的手背出血了,推书的时候被铜版纸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立萱拉起他的手,一边小心地用毛巾拭擦,一边小心地观察着他的表情,倒是很心平气和。立萱说:“垨真啊,我们坐到沙发上去,好不好?让人把这里收拾一下。”

垨真没有反对,薛阿姨这才让人进来收拾。但垨真也没有挪步,依然坐在原地。

立萱心里很着急,可是垨真不配合,好半天,他终于说了句话:“书不在原处。”图书室除了立萱少有人走动,他猜到是她,一点也不难。立萱说:“对不起,我下次会注意的。”帮佣的人对他的怪异脾气简直受不了,投给立萱一个很同情的眼神。

垨真的情绪慢慢平复了下来,他不闹不嚷,仿佛立萱不存在一样。二十分钟之后,郭医生也来了,准备了镇静剂,但这一次没有派上用场。垨真伏在沙发上,早已入睡。

楼下传来车子启动的引擎声,透过图书室窗帘的缝隙,立萱看到金司机载着姜意珍离开。郭医生说:“她怎么会来这里?”

薛阿姨说:“她来看垨真。”听上去不像是无情无义的人,立萱望着庭院里渐行渐远的车,说:“倪先生会娶她过门吧。”报上不是说过,因为想要离婚,倪先生与倪太太起过争执。

郭医生笑着说:“你知道倪太太的厉害之处在哪里吗?”立萱转头以眼神询问,郭医生说,“就算是自杀,可是没有找到她的尸体,警方只能按一般的失踪备案。倪先生想要跟她离婚,至少要再等四年。法律上规定,失踪四年可以申请死亡,宣告婚姻关系解除。”立萱目瞪口呆。

郭医生说:“倪太太这一走,倒是干脆,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只是剩下垨真自己一个人,姜意珍还有一个跟垨真一样大的儿子,怎么争?就算她跟倪先生结不了婚,儿子总比垨真讨人喜欢,倪先生肯定会偏心。虽然倪太太有笔可观的遗产留给垨真,可垨真即使成年,如果没有医院出具的康复报告,是不能享有正常公民的权利的,也就是说,即使他年满十八周岁,在法律上也必须要有一位监护人,而这位监护人也就是倪先生。”郭医生一阵长吁短叹。

立萱听着她喋喋不休的话语,伫立窗前,看着远去的车出了大门消失在视野中,心里也有一丝触动,垨真将来可怎么办啊?

沙发上睡着的人动了一下,搭在身上的毛毯滑落到地上。立萱弯腰拾起再为他盖上,轻轻拍着他的背,哄他深睡。

郭医生说:“这会儿睡得倒好,前天夜里我还来为他注射过镇静剂。”怪不得立萱之前见他眼里有些红血丝,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安然入睡?郭医生突然问,“听说倪太太失踪之前去找过你?”

见垨真睡熟了,立萱轻声把当天在餐厅里的事说了一遍,略去了合同的部分,只说倪太太让她回来为垨真做特殊辅导。

郭医生感叹道:“也不知道是怎样的恨,不轻生就活不下去一样。立萱,你与垨真年纪相近,以后多与他亲近一点。我现在倒觉得自闭症也不是那么坏的事情,他身在其中,却没有强烈的感知。换了别的正常的孩子,早哭得不知道什么样子了。”立萱拍在垨真背上的手停顿了一下。他没有哭,对啊,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哭过,甚至连多余的表情也没有。

郭医生说:“十年前,我第一次上手术台。当时刚毕业,做手术台协助,病人就是你爸爸。他那个时候因公受伤,也是因为倪家的事情。你们家跟倪家真有缘。”立萱总觉得有什么事情是她所不清楚的,倪太太不像是那么轻易相信别人的人。立萱笑了笑,说:“不是你推荐我来这里兼职?”郭医生坦言:“一开始也没有对你抱什么希望,因为倪太太找人找得急,其实我是想拿你来搪塞的。”

两个人都笑了。立萱心想,人生就是这样,有点莫测,在意想不到处一个急转弯,转过去就是天差地别。

倪太太真是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人。

倪先生和倪太太也算是强强联姻。倪先生那时还是职业经理人,倪太太的父亲看上了他的才华,虽然也有一些感情以外的意图,但倪太太嫁给他完全是因为自己被这人折服,女人在这方面可能比男人更加敏感一些,以为两个人一心一意可以过美满日子,没想到他会抛弃她。

这是立萱无意间发现的秘密,她翻看了倪太太的日记本。

这本日记是在图书室的钢琴里发现的。

图书室的这架钢琴基本上废弃不用,据说是倪太太新婚时从娘家搬来的,但立萱从没听人弹奏过,垨真没有艺术天分,根本不会碰它。

钢琴盖总是盖着,但这一天,它被人打开了,琴键上放着一本摊开的天蓝色的笔记本。立萱没有想到那是倪太太的日记。

垨真在翻看她的日记?立萱猜测,也许是垨真在别墅里的某个角落无意间找到的。

笔记本里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是爱慕一个男人的眷眷之心。立萱一直想不明白,像倪太太那样的人,多少人羡慕,怎么会忍心自杀。

文字记录了岁月的轨迹,原来那个男人不爱她,结婚之前早已心有所系。他大抵更爱权力和金钱,所以抛弃爱情,跟她结婚。有人在外面跟他纠缠,纠缠之后,又心动。动心又能怎么样?倪先生不可能离婚,挣扎着,绝望着,心碎后又从头再来。后来倪先生常常不回家,想是有人拴住了他的心。

倪家像鸟笼一样囚禁着倪太大,她拉不下面子向别人诉苦。偶然一回,她在朋友面前倒是哭了,可惜那人说,活该。倪太太怔了半晌。她在日记里写着——我怎么活该了?我全心全意爱着一个人,怎么活该了?到头来,落下一句“活该”。

好多人等着看她的笑话。沙龙聚会的朋友在你春风得意时可以一起笑,但要为你眉头不展,对不起,不流行这样的友谊。什么都可以忍受,但倪太太没想到倪先生在外面有了私生子,心里决堤,夜里痛哭至深夜。这样的人大概有谈论人生的资本了,可是竟然选择了轻生。

立萱没有想到她也是这样感情用事的人。因为那天来找她时,倪太太依然依旧,至少表面上看不出来,原来苦涩全数咽进心底,真是太厉害。

日记慢慢被翻到了最后一页。

午后的阳光照在了图书室的地板上,立萱有一点恍惚,景物依旧,仿佛还是自己第一次来倪家的那个午后,可是几个月早已飞逝而去,倪太太音信全无。

图书室的大门砰的一声被人推开,薛阿姨仓皇推门而入:“立萱,垨真不见了。”

已经午后三点半了,薛阿姨上楼叫垨真起床时,发现人不见了。床上很平整,不像有人睡过。薛阿姨一直在楼下厨房,他若经过大厅,她应当能看到他。立萱推测垨真刻意避开了薛阿姨,难道他看到倪太太的日记,那最后的一页?

薛阿姨想起一点异常:“倪先生在前山买了房子,新的司机还没找到,这阵子金司机都是两边跑。早上,垨真问我金司机下午会不会来。”垨真想出门,可是他根本没有什么朋友,会去哪里呢?

正在愁眉不展的时候,电话骤响,是游艇会的人,说垨真去了游艇会。因为倪太太的事情闹得全城沸沸扬扬,游艇会见到倪家的人格外留心。众所周知,垨真并不是正常的孩子。

立萱握着话筒问:“垨真想要出海?”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倪太太在游艇会有两艘游艇,一艘随着倪太太的消失已经不知所踪,另一艘停在出海口。立萱慌神,但声音还算镇定:“不能让他出海,要拦住他,在我到达之前请你们务必要拦住他!”薛阿姨在一旁焦急地询问:“垨真怎么会想出海?”

“倪太太曾经带着垨真出过海,是想自杀。垨真可能看到了她的日记。”立萱来不及多说什么,连外套也没有拿,便匆匆出了门。

在码头下车,立萱看到垨真和穿着制服的游艇会工作人员在丁字坝上纠缠。

垨真看到立萱,迟疑了片刻。工作人员见立萱来了,稍一松懈,垨真已上了游艇。立萱快速地跑过长长的丁字坝,几乎是连跑带跳上的游艇,还差点摔了个跟头,她从没这么狼狈过。

引擎已经轰隆隆地响了起来,垨真没想到立萱会跳上来,岸上的工作人员也吓得呆住了。垨真跳上去的这一艘游艇只有三十七尺,是艘小游艇。因为小,所以很灵活,速度也非常快。不到几秒钟,游艇已载着他跟立萱离开了港口。

立萱跳上来的时候,重心不稳而扭伤了脚踝。顾不得痛,她两三步走到垨真面前,后来还打了他一个巴掌。立萱没有想到,有一天她还会打人。一开始,她只是想把垨真从驾驶座上拉下来,但是垨真不配合,推推攘攘之间,立萱抬手一个巴掌甩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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