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助理明白地点头，婉拒了对方的好意：“这点小事，我来做就好，不必麻烦谢先生的助理了。”

董毅悻悻地退了回去，自从他进了景鑫后，所有珍藏的好酒都是他亲自倒的。毕竟侍酒师的牌照在国内不容易拿，国外更为严格，有经验的侍酒师就更少了，所以他在景鑫虽然挂着助理的名头，地位却十分超然，只排在秘书陈思后面，受到谢辰的重视，这还是他第一次被拒绝。他倒要看看，这个只有二十出头的小助理究竟会不会倒酒！

如果说倒酒，普通餐馆的服务员没有一个不会的。只是葡萄酒跟平常的酒不一样，尤其是价值不菲的红酒，开瓶的时候十分需要技巧，也要多一份从容优雅。

葡萄酒用的是软木塞，开瓶用的是螺丝钻，看着简单，可是力度如果轻了，角度歪了，很可能拔不出来，更可能弄断了木塞，让木屑洒在酒内。不说到时候酒的味道会变，有了杂质的酒也就不能品了。

谢辰很清楚这一点，看向苏瑞茵身边这个年轻的小助理，下巴还带着一点婴儿肥，年纪也就二十出头，他并不认为这个林助理能做得比董毅还要好。不过他们是客，苏瑞茵是主，客随主便，新酒又不是金贵得只有一瓶，他倒是不着急。

不过，谢辰没想到自己真是看走眼了。

林助理的动作很熟练，就像是随手拈来。她轻轻地擦拭瓶口，将螺丝钻轻巧地刺入，一只手握住瓶口，一只手直直地就把软木塞拔起来。一系列的动作，看着简单，如果没有千百次的实践，是不可能会这样熟悉流畅。

即使是董毅，也要稍微停顿片刻来估摸一下软木塞的长度，好琢磨螺丝钻要钻下多少长度。但是林助理显然胸有成竹，螺丝钻没有钻多一分，也没少钻半分，轻而易举地把软木塞完整地拔了出来。

董毅的脸色有点不好看了，没料到这个小丫头还真有一手，完全把他比了下去。

林助理神色沉静，稳稳地托着葡萄酒的瓶底给苏瑞茵倒酒。

苏瑞茵准确地伸手拿起高脚杯，没有急着品尝，而是用两指举起酒杯，轻轻向内摇晃，没有洒出一点酒来。

谢辰知道，她是在“醒酒”。从冷藏的酒窖里把酒取出来后，刚开始口感会有些许的苦涩，直到葡萄酒的温度上升，才能达到品尝的最佳时机。

这个小动作看着简单，但是却需要颇高的技术。一般的品酒师练习后都能做到这一点，可是苏瑞茵看不见，还能做到这个地步，确实令谢辰佩服。

他可以想象得到，苏瑞茵是花费了多少时间和精力，才能做到这样完美。

谢辰不免好奇，她的双眼应该不是先天看不见的，因为十三岁的时候，还调配了果酒。那么她是后天致盲的，因为意外？

但是国内外，并没有苏清辉独生女发生意外的消息。

想到这里，谢辰忽然好笑，他只见过苏瑞茵两次，对她的关注实在是太多了一点……

不过短短几分钟，苏瑞茵停下动作，低头凑到杯口，深吸了一下，这才轻轻地抿了一口葡萄酒。但她没有立刻咽下去，而是在口腔里用舌尖感觉酒液的丝滑和醇厚，加深对味道的印象。

董毅在一旁看得直皱眉，试图跟谢辰开口，被后者用眼神制止了。

品酒师品酒的时候最忌讳有人打扰，品酒的时间也因人而异，有时候甚至需要慢慢品足一个小时。要是因为董毅的打扰，让苏瑞茵不悦，又或者打断了她的品酒，影响了结果，到头来损失的还是景鑫！

谢辰皱眉，董毅跟在他身边的时间不短了，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不懂事了？

苏瑞茵前后抿了三小口葡萄酒，一次比一次品的时间要长，直到半个多小时后才停下来，用手上白色的桌巾擦了擦嘴角，才开口对谢辰等人说：“这款葡萄酒果香浓郁，酒体醇厚度适中，有足够的酸度，烈度适宜，口感柔和，酒质如同天鹅绒，有轻微的单宁涩味，余韵细腻持久，是能达到中上的好酒。”

“谢先生对这款葡萄酒的定位相当准确，只是不必我提醒，也清楚葡萄酒的储蓄是非常重要的一环。尤其是一款不错的酒品，温度有一点差池，口感就要降低几个档次。我对谢先生的建议是，不要把好东西放在一个篮子里。”

谢辰有点惊讶，一般的品酒师只会说出对酒的评价，没想到苏瑞茵会负责地叮嘱他对温度的控制。相比有商家为了追求利益，降低成本，反而疏忽了葡萄酒对酒窖的严格要求。

不过这其中，似乎另有深意：“苏小姐的意思是？”

“谢先生是聪明人，我希望能够跟贵公司有其他的合作。”苏瑞茵从来不认为自己只是品酒师，她更是一个合格的商人。

谢辰颇有兴趣，一个品酒师跟他谈合作，这还是第一次：“哦？不知道苏小姐提到的合作是什么？”

“当然是关于葡萄酒的。”苏瑞茵微微一笑，转向他的那一边。虽然明知道她看不见，那双漂亮的眼睛却水蒙蒙的，似乎倒映出了自己的身影，让谢辰的心里不由得一动。

“葡萄酒的收藏价值，不必我多说，现在不少人会出重金买上品的葡萄酒来收藏。但是保存是一大难题，要是有专业的酒窖，想必葡萄酒能保存得更好。”她话音一转，笑说着，“想必景鑫名下有几处规模不少的酒窖，庞大的支出和空置率让谢先生颇为头疼。”

看着苏瑞茵盈盈一笑，唇边的弧度噙着几分悠然自得，谢辰不由得跟着一笑：“苏小姐是想介绍这些葡萄酒收藏家与景鑫空置的酒窖合作，互利互惠？”

苏瑞茵点头，与其她出资买下一个昂贵的酒窖，倒不如租用景鑫的，省下一大笔置业资金，得到更大的利润空间：“我手头上有一批收藏家的资源，客源方面谢先生无须担忧。要是谢先生并不感兴趣，这件事就当我没提起过。”

“这么好的提议，相信没有人能拒绝。”谢辰没有把话说得太满，眯起眼，眸里闪烁着精光，“我不明白的是，国内外的酒业公司并不少，苏小姐为何会选择景鑫？”

苏瑞茵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这是她思考时的习惯动作：“一来，我从来没忘记自己是国人的一员，也想为国家内需做一份贡献，所以选择国内的公司。二来，国内红酒行业的公司水平参差不齐。不管是对红酒的了解，还是对红酒行业的了解，可以说大多数并不专业。谢先生准备的这个项目，据我所知至少有两年以上。身边还配备了专业红酒酒侍，送来的新酒保存得非常恰到好处，看得出是一个真正用心做红酒的人。”

谢辰看不出，原来苏瑞茵是个口才一流的人，恭维也能让人听得舒舒服服，没有一丝谄媚和讨好。

“能被苏小姐看重，是景鑫的荣幸。但是合作的事，我还需要跟总经理商量，苏小姐介不介意多等两天？”

虽然苏瑞茵的提议非常诱人，可是谢辰是商人，他从不会一时冲动，就立刻满口答应下来，不留余地。

他也明白苏瑞茵选择景鑫的原因，景鑫在白酒销售上做得不错，但在红酒上确实是一次新的尝试。

实力雄厚，又有财力，缺少的只是打通红酒的销售渠道。

景鑫不是不能自己做，不过是多花费一两年的时间。有苏瑞茵的帮忙，简直是如虎添翼，肯定能让景鑫在同行里再次崭露头角。

就像瞌睡就有人送来枕头，苏瑞茵不是雪中送炭，却是锦上添花，互惠互利。

谢辰其实已经心动了，可是他不打算立刻答应苏瑞茵。

故纵欲禽，不管是在对待情人，还是合作伙伴，都是一样的。

陈思看出谢辰已经有意跟苏瑞茵合作，没有答应不过是吊对方的胃口，好压低价钱，得到更大的利润空间。离开后，他不由得笑着摇头评点说：“这位苏小姐做事干净利落，品酒水平也是一流，但是估计跟人谈生意是第一次，当面就摊牌，一开始就落了下风。”

苏瑞茵并不是一个合格的生意人，一开始就把底牌亮出来，不留后路，以后只会是挨宰的份。

“所以她只是一个品酒师，不是一个酒商。”谢辰也跟着笑了。他是商人，做生意就是为了追本逐利，但是跟一个坦坦荡荡的人合作，完全不用担心对方会在背后阴自己一把，轻松自在，也没什么不好的。

董毅突然插话，打破了车内轻松的气氛：“副总，在我看来，苏小姐因为视力的原因，在品酒上其实有很多缺陷。她的品酒点评，是不是要再斟酌一番，或者再找另外的品酒师做鉴定？”

看谢辰沉了脸，没有出声，董毅以为他意动了，再接再厉说：“我在国外留学归来的同学，也是相当有名气的品酒师，如果副总有意的话……”

陈思对这个董毅从来没什么好印象，借着自己是难得的国际酒侍，跟在谢辰身边，就觉得自个高人一等，对其他助理都没什么好脸色。

今天他三番五次地想要打断苏瑞茵的品酒，就让陈思很是不屑。

就算陈思不是红酒的专业人士，也明白打扰别人的工作，是一件非常失礼的事。

谢辰没有立即做决定，而是转过头，对上正说得兴致勃勃的董毅，反问一句：“为什么这样说？还是苏小姐品酒的过程，你觉得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听到他的问话，董毅在脑海中把要点过了一遍，才不慌不忙地回答：“副总可能不知道品酒的详细过程。其实苏小姐醒酒前应该先观色，将酒杯倾斜四十五度角，来分辨红酒的色调和浓淡。摇杯后，酒杯内壁会留下一条条酒痕，来分辨酒精、甘油和糖分的浓度，毕竟对葡萄酒来说，越浓越是甜美。可是这些，苏小姐都看不见，做不到。”

言下之意，董毅之前想要打断苏瑞茵，正是因为他认为苏瑞茵双眼的缺陷，显得并不专业，想要出言提醒谢辰。

听着似乎有些道理，但是陈思就是看不得这人嚣张。别以为他不知道，董毅成为酒侍，就是因为考不上品酒师的牌照，现在又有什么资格说苏瑞茵不专业？

“董助理，我虽然对品酒并不是很专业，却也清楚，书上说的过程是死的，如何品酒还是因人而异。你不能因为苏小姐没有按照教科书的步骤走，就一口咬定她并不专业。”

董毅被陈思反驳，气得脸色涨红。这个秘书自从他进公司后，就看自己不顺眼，三天两头地泼冷水：“品酒师都是严格按照这个步骤走的，谁也不能例外！苏小姐分明就是因为眼睛的问题，才会忽略掉其中的两个环节。但是对品酒来说，这两个环节是非常重要的。”

这时候，谢辰对两人的争执似乎没放在心上，忽然笑了：“陈秘书刚才说苏小姐不是生意人，现在谁能说她不够聪明？”

一开始就为了防止合作方的诟病，直接让谢辰他们签署了一份协议书。

事后谢辰再对苏瑞茵的品酒方式有质疑，那就是自打嘴巴的事了。

陈思苦笑着摇头：“谁说不是？苏小姐恐怕就是预计到会出现这种情况，才能防范于未然。”

苏瑞茵的品酒方式，因为她自身的缘故有些许的改动，在外行看来没什么，内行人一看就能发现端倪。

她之前肯定对景鑫和谢辰有一番了解，连董毅这个酒侍都知道，就更加清楚董毅看过自己的品酒后，必然会提出质疑。

董毅转眼间也明白过来了，对这个耍小聪明的苏瑞茵更没什么好印象，但是并不放弃游说谢辰：“副总，苏小姐根本就是设下一个陷阱让我们跳下去。一个真有能力和资历的品酒师，哪里需要耍这种小手段！新品是公司花费重金打造的，这两年的心血，怎么能被一个不入流的品酒师弄巧成拙？”

陈思好笑，董毅说得再义正词严，在他听来最终目的不过是想介绍另外那位有名的品酒师：“容许我提醒一下董助理，公司的规定里有一条，合作方不能是员工的亲属或亲友。如果不能避免，就必须避嫌，从项目中抽身而出。”

董毅进景鑫后，一直只跟在谢辰身边倒酒，自以为地位超然，哪里真会认真地去看公司的章程，不由得闹了个大红脸。

他殷勤的介绍背后，在谢辰和陈思眼中看来，更像是在公然挑战公司的规定，而且明显有着私心。

“副总，我没有这个意思……”

“好了，陈秘书也别再欺负董助理，他进公司不到半年，很多事不了解是很正常的。”谢辰眯了眯眼，嘴上说着，落在董毅身上的目光却十分凌厉，“不过只此一次，下不为例，我不希望董助理一再知错犯错。”

虽说拿牌的酒侍难找，但是并非真的只有董毅一个人能用。

他明白董毅可能有私心，被苏瑞茵身边的助理冷待，自尊心或许受挫，对她们更加挑剔。但是总归来说，出发点还是好的。

身为掌握大局的人来说，底下人要是千篇一律，就没有意思了。疑人不用，能人善用，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