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青宣轻拍衣袖，往门边看一眼，道：“这几日少夫人可还有在书房外？”

“少爷，少夫人有两日不曾来了。”元宝挠头，继续道，“这两日连琴也不抚了。”

唐青宣微微颔首，又问：“小姐们可有去为难夫人？”

元宝摸摸后脑勺，憨憨道：“听说倒是去过两回，不过少夫人身边那丫头忒伶俐了些，都推辞了，小姐们连少夫人院子门都不曾进去过。”

唐青宣拍了拍元宝侧脑，笑道：“干得不错，你把醉香楼的掌厨请到府上来。”

元宝一走，唐青宣再也看不下账本了。见不到书房外那抹身影，他有些许的不习惯。连着好几日，他家小娘子都在书房外远远站着，往他这瞧一会儿。不多不少，每次都是半炷香时间。

他心里暗自好笑，也不去戳破她，只是每日里挑了午后坐在书房，好让徘徊在屋外那人不至于受冷。

这两日苏言没来，唐青宣知道她素来畏寒，应是被暖儿关在屋里了。他知道个中原因，却还是止不住期盼她能再来。

踌躇了一会，唐大当家踱着步子，已是站在随园外了。

暖儿正替苏言出来换银丝炭，一出门便瞧见负手立在园子外的唐青宣。此时正下着雨，唐青宣也未撑伞，就那般站着。

暖儿慌慌张张取了伞过去迎接唐青宣：“姑……姑爷怎么突然来了？快进屋吧。”

唐青宣微笑着应了一声，没有接她手中的伞，就这么淋着雨，从容走进屋中。

屋里苏言听见响动，缩了缩藏在被窝里的手。今日早上她给唐老太太请了个安，到此时也没能将手脚焐暖，便连声叫着：“好暖儿，你再多给我几个暖手的吧，我真冻得不行了。”

刚走进屋子的唐青宣闻言，心里一惊。虽说这两日冷了些，却总不是寒冬那几日。何况屋子里生了两个炭盆，暖意很是明显了，那人却还缩在床上喊冷。他知道她打小畏寒，却没料到畏寒得这般厉害。

他皱皱眉头，又返身退了出去，逮住暖儿问她：“你家小姐一直这般畏寒？”

暖儿愣了愣，垂首答道：“小姐她幼时落过水，恰逢腊月里。那次病了个把月，好了以后便畏寒了。”

“嗯。”唐青宣应了一声，又吩咐道，“我去瞧瞧她，你去厨房让人煮一壶姜茶，拿过来温着，你家小姐渴了就让她喝那个。”

暖儿犹豫了一瞬，迟疑着开口：“小姐她不爱吃姜，吃不得的，会吐。”

“我让元宝请了醉香楼的主厨来。你带话过去，让他想办法做些姜糖的糕点，把姜味除去，加些梅子送过来。”

姑爷对小姐这般上心，暖儿不免把嘴角翘得老高，步履轻快地去厨房吩咐了。

屋里苏言见暖儿半晌没回应，又加上手脚着实冷得难受，不免提高声音又喊暖儿：“暖儿暖儿，我要冻死啦。”

这回有了动静，苏言透过床帘，便瞧见唐青宣走了进来。

“怎的冻成这个模样？”唐青宣掀开帘子，看她白惨惨的嘴唇，眉头皱得分外不好看。

苏言想不到这人会来，又觉得自己这样缩着好不狼狈，挪了挪身体便想下床。

“别乱动，风该灌进被子了。”唐青宣轻轻数落着，伸手替她把被子塞了塞。顿了顿，他又把手伸进被窝，将苏言双手双脚包进一双大掌里。

苏言有些不自在，却觉得手脚不再那么冷了，也就不再扭捏，咧开嘴对着唐青宣笑了笑。

“你这园子好看是好看，就是冷了些。”

唐青宣往她身边靠了靠，说：“听说今早你给娘请安去了。往日里暖和些的时候也不见你常去，怎么到阴雨天了反而想起来去娘那里了？”

苏言吸吸鼻子，晃着脑袋道：“我听说娘也极怕冷，便将我大哥给我的暖玉送给娘了。”

闻言，唐青宣不免把她手脚裹得更紧了。

唐青宣看着她，故作不经意道：“前几日我听着有人弹《阳春白雪》，很是好听。不知娘子你是否也听到了？”

苏言眼睛亮了亮，挣开他的双手，跳下床。

唐青宣皱了眉头，抓过她替她穿了鞋子。

苏言此刻脸上洋溢着兴奋，穿好鞋子，便从床尾处取出一把七弦琴。她抱着琴，走到桌子旁坐下，调了个最舒服的姿势，望着唐青宣眨眨眼，便开始拨弄琴弦。

琴声起初稍稍有些不流畅，唐青宣知道她是因为受冷，手指头还没有活动开。再往后听下去，随着苏言手指越来越灵活，琴声也如行云流水一般，从苏言手中逸出。

淮安城内，苏家三小姐的琴技，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唐青宣知道她很会弹琴，却也是第二次听她弹琴。

第一次是她二哥苏曜成亲那日，他的小娘子在婚礼上以一曲《凤求凰》作为贺礼，惊艳了全场宾客，当然也包括他。

那天的苏言脸上带着欣喜，垂首弹琴的姿势无比认真，正如此刻眼前的她，也是这般欣喜，这般认真。不一样的是，这一次她的眼中，还有期待。

一曲罢了，苏言轻呼一口气，抬眼看着如入定一般的唐青宣，得意一笑，仿佛在等着唐青宣的夸赞。

唐青宣回过神来，像是瞧见了一件大宝贝，看向苏言的眼中，满是惊喜。

苏言扬了扬下巴，故作谦虚道：“才练了几日，弹得不好。”神情却是自信满满。

“我家小娘子可真是宝，人长得好看，琴弹得更好。”

苏言脸一红，重新钻进被窝。

沉默间，刚好暖儿来敲门。她将唐青宣的想法稍稍给厨子转达了一番。又近午时了，她索性安排厨房准备了午饭。毕竟这是新姑爷第一次来此，留他吃饭是极应该的。

苏言瞧见有饭吃，也就不觉得那么冷了。她钻出被子，捧了个暖炉就想着去吃饭。

唐青宣看了眼门边的桌子，不由又是眉头一皱。他传来了小厮，将饭桌靠里间挪了挪，又令在外头立了屏风，多生了几个炭盆。这般一折腾，屋子里顿时暖和了不少。苏言也不再直搓着手喊冷了。

暖儿见唐青宣这般细心，不免也有些感动，布菜伺候便更勤快了些。

“娘子尝一尝这个点心。”唐青宣把让暖儿早就准备好的姜糖糕端到苏言面前。

苏言看糕点黄黄嫩嫩，搛起一个放入口中，酸酸甜甜的，好似梅子的味道，却又似有另一种香味。她接连尝了好几块，也吃不出来那种独特香味是什么食材。

“这是醉香楼新出的点心，你若是喜欢，我让他们多准备一些，娘子可以当零嘴吃。”

暖儿见姑爷替自家小姐轻轻擦着嘴角的点心屑，心里也跟抹了蜜一样开心。她冲苏言挤了挤眼，朗声道：“小姐，姑爷为了小姐你啊，将醉香楼的主厨请到府上来了。”

苏言愣愣地看着唐青宣，而后弯起嘴角，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鱼放进唐青宣碗里，顺带着还挑了刺儿。

“娘说你打小爱吃鱼。”苏言说不出那个“谢”字，只给他夹了他喜欢的鱼，顺带着讨好地对着唐青宣笑了笑。

一顿饭吃完，唐青宣又陪苏言下了几盘棋。他有心让着她，她也乐得能赢几盘。开心之余，她又给唐青宣弹了几首拿手曲子。

眼看着天色将暗，唐青宣起身便要离开。

苏言突然不想让他离开，却又碍于面子说不开，只问他去哪儿。

唐青宣看了眼落雨的屋外，故意带着哀愁的语调道：“自是回万春楼。”

苏言心情瞬间低落了起来，闷闷沉沉的，竟觉得有些委屈。可想起当初是她自己把人遣去青楼住的，又拉不下脸来让他不要去。一时间，她只觉得惆怅万分，却又无可奈何。

唐青宣看着小娘子脸色变换，好不容易将笑意收敛，故作无奈道：“只不过，万春楼里听不到这样好听的琴声。”

闻言，苏言眼睛亮了亮，觉得心情舒畅了一些。于是，她垂首看着脚尖，踌躇着开口：“其……其实，我可以时常给你弹琴。”

良久，她也没等到唐青宣给个回应。心里的期待好似落空了一般，苏言好奇地抬头看去，屋子里却只余了她一人，哪还有什么唐青宣的影子。

苏言不免赌了气，抬脚踢了踢炭盆，对暖儿道：“暖儿，把琴收起来吧。”

此话一字不漏被隐在屋外一角的唐青宣听了去。等屋里没了动静了，他才背着手离开随园。追妻之路，徐徐图之，不过照这个过程看来，离成功不远了。

唐青宣倒真不会去万春楼，因临近淮安一年一度的茶会，晚上酒席应酬也不免多了些。当然，这些都是苏言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