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文槿惯来沉稳，阮婉也不笨。

他突然闯入，脸上还是少有的冷峻神色，不该是小事。她不敢添乱，只管揽紧他，一路上都默然，没有开口。

等到邵文槿抱她上马车安顿，阮婉才小声问起出了何事，心中约莫猜到大概，眼中的担忧无从掩饰。

邵文槿伸手绾过她的耳发，宽慰一笑：“出了京城再同你说。”

阮婉不知该不该再问，正在踌躇。恰好叶莲掀起帘子上马车，帘子外，江离也一脸严肃，拱手应道：“邵将军，都备好了。”

邵文槿便起身叮嘱：“照顾好侯爷。”

叶莲惶恐点头。

眼见他将要离开，阮婉又忍不住开口唤他：“邵文槿……”邵文槿微滞，继而俯身吻上她额头，柔声道了句：“不耽误了。”

阮婉只得点头。

邵文槿刚下马车，马车就启程往出城方向而去。先前走得急，阮婉身上只披了件邵文槿的外袍，未着旁物。从驿馆到城门口还有一段距离，马车内还留有她的备用衣裳，正好用得上。

阮婉一边穿戴，一边问起叶莲方才的情况。

叶莲少有外出，眼中有些慌乱，语气不似阮婉镇定，就道她听了邵文槿的去寻江离，江离闻后，只点了二十余骑紧急随行，让其余人等明日再行出京。

阮婉并未不意外。邵文槿和江离此次随她出使西秦，各种突发状况都经过深思熟虑。譬如像眼下，半夜突然离京，百余骑同行太过招摇，打草惊蛇反倒得不偿失。百余人里谁走谁留，也定是一早就准备好的。

二十余骑先行，剩余的后续跟上，有过演练，反应的速度才会这般快，这一连串下来几乎没有耽搁，等她一上马车，队伍就立刻出发。

阮婉心底澄澈，只是心中记挂，等到穿戴妥当，才微微撩起车帘往外望去，马车已快行至城门口。

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望着邵文槿的背影，阮婉心中难免担忧。正在自顾自思忖，马车已抵达城门口。不想再旁生枝节，她便放下帘子，和叶莲对坐，安静竖耳倾听。

双方交涉，阮婉隐约听到有宵禁落门字样，心中隐隐不安，不让出京？又过了片刻，似是起了争执，阮婉心中些许慌乱。

争执不小，阮婉耐不住，吩咐叶莲下去看看。

叶莲点头，刚要伸手去够帘子，马车微动，就听到开城门的声音。阮婉不知其中缘由，但城门打开，将出城门，阮婉心头微微一舒，撩开帘子打量四围。

邵文槿在低声吩咐其中两名禁军，两骑便领命先行。

邵文槿没有时间顾及其他，又吩咐启程。待得马车出了城门，江离才上车：“侯爷坐稳些，急行军。”

急行军？阮婉错愕点头，江离退了出去。

阮婉心头自然震惊，上次十万火急赶去济郡就是急行军，而这次才晓全然不同。过去也是匆匆赶往，而当下，却快了不知多少倍。

因为马车颠簸厉害，阮婉连坐稳都有些难，唯有抓紧马车上的把手，才不至于摔倒在地。但一路上都摇晃太甚，阮婉心中又不踏实，便不禁有些恶心反胃，隐隐吃不消。

阿莲不忘安慰：“小姐，有邵将军和江大人在，无事的。”

阮婉微怔，继而愣愣点头，大凡有邵文槿在，惯来都没有什么好担忧的。她略微舒缓呼吸，伸手摸摸前额，先前一吻，好似还带着余温，心头便也不是这般惊慌。

卓文行至平远侯府门口，街头就有总角孩童跑来给他送信。不慌不忙拆开，信内唯有“杏云楼”三个字，他自然知晓是何人。

他如约而至，屏退左右，也言明不需要人伺候。卓文刚掩上房门，燕王高彦就从屏风后踱步出来，口中念念有词：“听闻先前有人拿了本王的令牌出京城，平远侯可知此事？”

卓文眸含笑意，他都唤他平远侯了，便是问罪来的。

见卓文笑，高彦不予理睬，继续讽刺：“听闻还是南顺昭远侯，不知本王是何时与阮少卿攀上交情的，特来问问平远侯！”

他语气不悦，卓文便笑得更欢。

高彦恼是恼，也拿他无法，良久，等到卓文笑够，高彦才又好言道：“华帝近年来动作频频，对国中诸侯大刀阔斧，是因为邻国相安无事。此次寿辰，多国使节来西秦贺寿，大哥要挑起西秦与他国纷争，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邻国事端一起，华帝自然焦头烂额，即便他对你和商允反目成仇的戏法将信将疑，也无暇顾及，我们便有更多时间部署，你明明知晓，又何必多此一举放阮少卿出城？”

高彦是对他私下放走阮少卿有异议。

卓文应得清浅：“西秦同南顺没有毗邻，只要苍月和巴尔国中使节死在西秦就可，少一个南顺昭远侯反倒混淆视听，无伤大雅。”人是他放走的，卓文有意开脱。

高彦无奈摇头：“老三，你真以为阮少卿拿了我的令牌出京城，就能安然无恙回南顺？他顿了一下，索性说得再明白些，“你以为华帝为何特意让你亲自去趟南顺京中？”

华帝？卓文自然诧异。

“华帝让你亲自去南顺相邀，是一早便料定，敬帝会让阮少卿出使西秦。西秦遣平远侯相请，南顺京中的侯位只有阮少卿一人，于情于理，来的人都该是阮少卿。”

卓文面色微沉：“华帝同阮少卿并无瓜葛，要他的命作何？”

“华帝与阮少卿是无瓜葛，但南顺国中有人要取阮少卿性命。那里京中，敬帝护得太好，根本无从下手，这才要借华帝的手来除阮少卿。阮少卿若在西秦意外亡故，华帝自会找借口搪塞，即便敬帝向西秦讨要说法，但西秦又不比苍月和长风，与南顺不毗邻，华帝不予理睬，敬帝又能作何？借华帝的手做掉阮少卿，天衣无缝。”

卓文眉头微拢，华帝素来刚愎自用，哪里会轻易做此等自降身份之事，有人开出了何等条件，才会让华帝心动？

高彦就似一眼看穿他的疑虑，继续道：“南顺有人找上华帝，只要华帝设局做掉阮少卿，他便里应外合，挑起南顺与巴尔之间的战争。届时，巴尔忙于应对南顺，无暇顾及西秦，对华帝百利而无一害。”

华帝的为人，卓文再清楚不过，以阮少卿一条性命，了断整个西秦北部的忧患，这笔交易，华帝一定会做。

而华帝会做，旁人也会做，卓文戏谑一笑：“华帝身边有大哥的眼线，大哥会任由华帝摆弄他自己的如意算盘？”自然不是，两人都心知肚明，“可是大哥也想取阮少卿性命？”

他既已猜出十之八九，高彦也不相瞒：“大哥素来与巴尔国中交好，南顺之人允诺大哥，只要阮少卿一死，他在巴尔国中的嫡亲势力，就助萨克推翻苏牧，登上巴尔汗位。”

换言之，西秦国中两方势力都竭力要取阮少卿性命。

卓文敛眸不语，阮少卿不过是有些小性子，嘴上虽然咄咄逼人，却不应招惹这等祸事，南顺国中，究竟是何人与她有这般深仇大恨？

还是，与先昭远侯有死命过结？

高彦也不肯再多言：“知晓再多也无意义，既然有人一心要取阮少卿性命，即便阮少卿侥幸逃出西秦，也会有人沿途追杀，你又何必去蹚这浑水！”

卓文轻笑，苏复不是断袖，那阮少卿就该是女子。

邵文槿会大费周折，一路追到西秦，也是为了护阮少卿安好，他自然看得清楚。

他可以熟视无睹，但终究抵不过心中一缕执念。

邵文槿同阮少卿像极了早前的他和青青，多年之前，他想救，却未来得急救下，直至抱憾终身。

他是有私心，想看邵文槿救下阮少卿。

“她长得像青青。”

高彦陡然语塞。

出得西秦京城，虽是急行军，一路都安然无事。马车飞驰，阮婉心头慢慢放缓，先前的紧张好似一场虚惊。

平静下来，叶莲便笑吟吟地同阮婉说起这两日在西秦京中的琐事。

譬如买了一对丝花制的簪子，和叶心一人一根，还拿出来给阮婉看。阮婉接过，不禁打趣：“好看是好看，怎么不多买几对？难不成本侯平日里给你们姐妹二人的私房钱还少？”

叶莲便笑，那是攒的嫁妆。

阮婉扑哧笑出声来，马车却突然急刹车。先前没有留意，她手中一滑，簪子就滑了出去，阮婉伸手抓住叶莲。

车外嘈杂声起，阮婉脸上惊魂未定，正欲抬眸，却听嗖嗖几声，箭穿过马车射入，几乎贴着阮婉的脸庞擦过。

阮婉吓呆，浑身僵住，大气都忘了出。

叶莲大骇！

阮婉下意识地拉起她往车外跑，却闻得一声怒吼：“别出来！”

是邵文槿的声音。阮婉怔住，下意识地停下脚步。

马车外打斗的动静很大，短兵相见，也不乏乱箭袭来。守在车外的禁军挥刀挡下多半，仍有三两箭支漏了进来。

好不容易躲开，阮婉额上惊出一头冷汗，趁着空隙，拉着叶莲趴下保命，箭就从头上穿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