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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第三章

恍然想起当年从慈州返京途中,她感染风寒发烧,邵文槿便将马车让给她。那时他伸手覆上她额头,停顿片刻,话不多,却够暖心。抑或,送亲队伍抵达苍月朔城码头时,江边寒意自脚下生起,他解下披风覆在她肩头,唇畔笑意浅浅,好似春寒料峭里升起的暖阳。再便是,前日在西秦,她摔出马车扭伤脚踝,他俯身半蹲而下,替她脱靴揉脚,“疼不疼”虽然只有三个字,掌心的暖意却透着特有的柔和。

邵文槿偶尔待她的细腻温柔,与旁人通通不同。

眼下,真不知他如何了。

忍了将近半宿,阮婉实在无奈,才厚着脸皮哀怨道:“颠得屁股疼。”

听到阮婉突然开口,江离愕然僵住,自己早前压根儿没有想过有这么一出。

娇滴滴的女子……

江离惶恐,便自觉将骑马的速度放缓下来。但江离再小心,也比不过邵文槿细心,阮婉只得作罢,而后一路也再未同他说过话。

平日里,她同江离的相处便是,她若不同江离说话,江离便不会主动迎合来找她,除非她真的做了何事,惹得江离实在看不下去,恨不得自刎以谢东西南北。但惹了就惹了,身份尊卑有别,即便江离再恼,也不好同她争执,遂而大多隐在胸中,几年下来,嘴角抽搐得越来越凶。

江离是有些看不惯她在京中惹是生非的,可若有事端,即使是她给邵文槿的马喂巴豆这等挑衅之事,江离都能昧着良心挺身相护。

在南顺,江离同她其实亲厚,只是亲厚的方式同宋颐之和阿心阿莲之流不同。

马匹跑了一夜,暗夜过后,天空泛起鱼肚白,人和马都疲乏不堪。

恰好行至西秦京城与利城之间的野郊,野郊里有处不起眼的小村落。江离遣了随行的两骑去打探。随行两人卸下盔甲,徒步而行,根本看不出是南顺禁军。

阮婉和江离就候在原处。为防万一,两人都未从马背上下来,就是为了若是有突发变故,可以掉头就走。

待得目送两人走远,阮婉顿觉饥肠辘辘,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前日在宫宴里疲于应付,根本没有吃下多少餐食。又饿了一夜,一直提心吊胆,眼下好不容易远离了京城些,才觉饿得抓心挠肝。

江离正在偷偷瞄她,她的肚子没有由来地一叫,两人都骇然望了望对方,委实尴尬。江离又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憋红了脸开口道:“侯爷,先忍着些。”

阮婉汗颜,自然只有忍着,心想,难道还吃了他不成?

好在不多时,打探的两人回来了,拱手点头,意思是处理妥当,没有大碍了。江离才起身下马,然后扶她下来。

两名禁军侍从在前方带路,江离护着她行至村庄角落,偷偷摸摸潜入一户人家,却见夫妇二人昏倒在堂中。不消想也知道是何人所为,阮婉无语得很。

身旁侍从又道:“请侯爷先换身衣裳。”

阮婉点头,接过侍从手中的粗布棉衣,往内屋而去。换身装扮来掩人耳目是好事,她也正好有机会裹胸,不至于如此捉襟见肘。

换好衣衫,阮婉略微舒了口气,出了内屋,便见江离拿了人家灶头上的热馒头给她。阮婉本就饿到不行,也顾不得烫了,只管狼吞虎咽。

江离从前倒还不觉,眼下却是瞠目结舌。

果然女子就是女子,吃相究竟比男子斯文得多,不禁斜眸多看了她几眼,只见她有修长的羽睫倾覆,眉清目秀,肌肤好似吹弹可破。

过往只晓侯爷相貌俊美,直到得知她是女子,才好似恍然大悟。难怪断袖,难怪行为举止都有几分不利落,原本就不是大丈夫!

见他惯有地故作镇定,演技又不好,阮婉也懒得戳穿他,填饱了肚子才有心思搭理:“在别人家中又吃又拿,还打晕人家做什么?千里迢迢来西秦做这些偷鸡摸狗之事,真是颜面都丢尽了。”

江离犹在怔忪,阮婉言罢,他的目光才渐渐舒缓。

即便是女子,侯爷还是从前那个侯爷,牙尖嘴利,小性子又多。过往这般时候,江离大都恼得想死,当下却不敢直视,只好转身侧眸道:“若是不打晕,便只有灭口。”

阮婉捧在手中的豆浆碗顿了一下,江离所为,的确周全靠谱。

有时知晓太多,不算好事,还不如蒙在鼓里来得好些,顶多以为家中来贼,还不至于招来杀身之祸。

阮婉瞥了他一眼,遂而不言。

再用了些糕点,江离也换了身衣裳,带了些干粮在身上。先前的侍卫中有一人回来,也换了一身粗布麻衣的行头,低头禀明,事情都已办妥,可以立时出发。

这回并未原路折返,阮婉跟在他二人身后,也不多问。

约是村落另一出口,停着一辆牛车,牛车上还有不少货物,多半是要掩人耳目。就这样扮作行脚商人与几人现下的装扮更符合些。

牛车比马车舒服得多。出了村子,晚些时候,阮婉才放心问起,为何少了一人?心中隐隐害怕,莫不是又出了事端?

江离如实回答,他让其中一人牵着马匹往其他方向去了。

江离如此小心谨慎,阮婉心头微舒。

正值八月盛夏,道路两旁的鸣蝉吵闹不停,牛车就在其中行得慢如蜗牛。

“江离!”阮婉突然唤了一声。江离微怔,阮婉慵懒瞥目,“本侯是女子的事,你若说出去了,本侯自会弄死你。”

说得漫不经心,好似清闲得很。

江离咽了口口水,脸色铁青。阮婉见状便笑,江离莫名,又行出稍远,阮婉才垂眸笑出声来:“江离,谢谢你。”

江离微滞,她这回又要闹什么幺蛾子?

过往大凡这种时候,他都是吃不了兜着走。这个时候眼底有些惶恐,遂而不敢应声。

见得江离这般模样,阮婉自顾自笑得更欢。

依稀想起初到南顺,敬帝临时让江离做她的护卫。

那时她还不认识赵荣承,也没有四处装猥琐模样惹是生非。江离带她逛京城,也买京中好吃的东西给她。阮婉对江离的印象很好,也觉得南顺的人很友善。她给阮少卿写家信,口口声声称好,也和江离多少有几分关系。

后来敬帝果然调江离做她的近身侍从,她还欢喜了许久。

要论亲近熟稔,她和江离自然要远胜于赵荣承。

只是再到后来,她不胜厌烦陆子涵之流,便开始在京中猥琐行事,自诩断袖。

江离或许就是从那时起对她失望透顶的。

加之敬帝又将京中一半禁军交给她,另一半交到小傻子手中,彼时京中都笑,说禁军岂不是在两个傻子手中?!

阮婉知晓后气得吃不下饭。

那时禁军中唯一一支没有出来添乱的,便是江离麾下的禁军左前卫,阮婉其实心知肚明。

江离同她疏远自有他的顾忌,两人会相互看不顺眼,但一旦出事,江离总是第一个出面维护她。

若不是西秦逃难,她或许不会有这般感触,阮婉莞尔:“江离,本侯说谢谢你!”

江离脸色煞白:“侯爷,卑职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他的嘴角抽了抽,笑得比哭还要难看几分。

阮婉无语至极。

牛车悠闲,一路上遇到几次拿有画像的人,但画得原本就不像,她又收拾得一副村夫模样,旁人当真不易看出,几次都是有惊无险,再到后来,阮婉自己都不似那般怕了。

临近黄昏时候,正好抵达利城,他们借住在客栈的小柴房内也不招摇。

阮婉前日一夜未眠,白日里又心惊胆战,也就不嫌弃柴房的环境。只是惊魂未定,有些难以入睡,倚着墙壁出神。

江离就弄了些衣裳给她。

阮婉回眸看他:“江离,你家中可是有个妹妹?”

她依稀记得听阿心提起过。江离有些出乎意料,愣愣应道:“快满十八岁了。”他顿了一下,又脱口而出,“和侯爷年纪相仿。”

“听闻早前染了怪病,眼睛看不清了,可有治好?”她难得与江离这般平静对话。江离摇头:“大夫说治不好,兴许一辈子都是这样。”

阮婉不知该说什么,只觉江离也不易,心中唏嘘,又不假思索道:“白日里,我是真说谢谢你,从到南顺起,凡事都有你照顾……”

言及于此,又觉与自己平日一贯的形象不符,遂而抬头,江离果然怔在原处,阮婉尴尬,便有些故作恼怒:“难不成,本侯平日里就这般可恶,说句谢谢旁人都不信?!”

江离的嘴角又抽了抽,他根本就未开过口,好的坏的便悉数被她说尽。

他还无法反驳。

过往尚且能在心中埋怨几句,眼下,若是暗暗在心中埋怨一个女子,他江离堂堂男子汉,委实……做不出来。

纠结的自尊心作祟,便恨不得一头撞死。他脸上的表情变化精彩至极,阮婉浅浅笑了出来。

江离微顿,继而转眸看她。

白天,有人还抹得好像一张邋遢花猫脸,清水洗净过后,肌肤细润犹如温玉一般。柴房原本简陋,油灯一盏,稍稍显得昏暗,她眸间点缀的笑意,却似琉璃璀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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