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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第七章

江离是她到南顺京中最早认识的人,相处的时间也最长。阮婉初到南顺,便是江离照拂。过往她闯下的任何祸事,都有江离硬着头皮上前承担。光是交锋,他们就不下数十次。

江离于阮婉意义不同。先前一幕,莫说是她,他自己都心中扼腕。从未见过阮婉这般绝望哭闹过,他胸膛便似簇了团噬心的火焰,良久难以平复。

邵文槿知晓她心头不好过。

而叶莲又是她的贴身婢女,自幼一起长大,感情更非旁人可比。

北上西秦两个月,处处闻得阮婉嫌弃叶莲笨手笨脚,却还事事离不开叶莲。叶莲时常笑得憨厚,大夏天里自己热得衣襟湿透,频频擦拭额头汗迹,而阮婉一喊热,叶莲就凑上给她扇风,顾不得旁物。

两人好得同榻而眠,她也不时会使些小性子。大凡她不待见的人或事,便打发叶莲去做,叶莲憨头憨脑应声,也从不推脱。

阿莲不似阿心细致,自小便是个冒失鬼。她会不时哄着阿心,却时常嫌弃阿莲,阿莲也从未恼过她偏心……

“我若不让她跟来西秦便好了。”临近黄昏,阮婉蓦地开口,语气就似跌入冰窖谷底。

邵文槿心间一滞,便将她环得更紧些。

叶莲和她情同手足,她越是接受不了,便越是内疚悔恨。

女儿家的心思,他多说无益,总归要留些时间给她自己,他只要陪在她身边便好。

“邵文槿……”

“嗯。”

“你不准学他们二人……丢下我。”

“不丢。”

“邵文槿……”

“我都听着。”

……

西出郡城,一路都未停歇。

黄昏将过,马匹越跑越缓,阮婉自顾自在他耳旁轻语,全然没有察觉。他牵紧手中缰绳,微微拢眉。这匹战马跟了他六年,征战沙场,抑或出使他国,都形影不离。他不喊停,它便知晓他的心意。

方才入夜,马蹄微颤,支撑不住骤然倾倒。

阮婉大骇,邵文槿却并不意外,抱着她跃至一旁。他们并未伤及分毫,战马却侧瘫在地,眼睛疲惫地睁着看他,再动弹不得。马蹄不时抽搐,马肚上的血迹凝固,伤口一眼可见。

“文槿……”阮婉自然猜到何事,眉间犹有忧色。

邵文槿好马,征战沙场,战马就是最亲密的战友伙伴,阮婉过去给他的马匹喂过巴豆,害他输给了高入平。邵文槿盛怒,怒的并非是一场输赢,而是她任性顽劣,不知轻重。巴豆对马有损,在马厩里将养了许久。那时,他也是这般上前,俯身蹲下,每日抚摸它的鬃毛,同它说话。

良驹都有灵性,如今倒地不起,也似是知晓时不久矣,望着邵文槿,微微嘶鸣,眼中泛起水汽。

连阮婉看了都心中难受,更何况邵文槿。

“它跟了我六年。”这话该是同阮婉说的。

邵文槿素来谨慎沉稳,少有这般对旁人表露心迹,好似平淡无奇的语气里,隐隐坠了沉重。稍许,他又自嘲一笑:“还不如当日输给高入平,让他一并收着……”

“文槿……”阮婉不知该如何开口。

战马细声呜咽,似是低声唤他,腿脚抽搐更甚。阮婉心头就如针扎,别过头去不敢再看。邵文槿慢慢抚摸到它头上,它惬意蹭他。阮婉喉间哽咽。

蹭了片刻,邵文槿掌心倏然一僵,隐在袖间的左手死死攥紧,右手轻轻一抹,将它的眼帘合上,再无一丝生气。

阮婉分明看到某人眼中一闪而过的雾气,心中就似锐器狠狠刮过。

邵文槿低眉沉默片刻,牵她起身,悠悠开口:“走吧,前方村落尚远,今夜怕是要歇在野郊。”仍旧是淡然语气,只是半字不言其他。阮婉凝眸打量他,却不应声。

他也佯装不觉:“你脚上的伤未好全,上来。”

他背她。

邵文槿心中藏事,阮婉不想拂了他的心意。

他俯身蹲下,她就照办,双臂环在他颈前,看到他颈后细小的伤痕,不知是何时滚落时伤到的。心中莫名涌起几分道不清的复杂滋味,她安静地偎在一旁,凝眸看他的侧颜。

他生得不若邵文松那般白皙好看,总存着些英朗之色,却有旁人比不过的风华,竟是这般引人瞩目。

看了许久,阮婉喃喃道:“文槿,我养在南郊的那匹马送你可好?”

都是巴尔一批进贡的,兴许还是他那匹的兄弟姊妹。她素来牙尖嘴利,眼下却不知如何开口宽慰。

邵文槿淡然笑道:“你那匹养得太胖。”

阮婉微怔,原来他笑的时候也是这般好看,斯文有礼,倒与“洪水猛兽”有天壤之别。怔了稍许,一时忘了应声,又怕被他察觉,她不假思索补道:“胖些有什么不好的?反倒稳妥。”

分明是信口开河,邵文槿莞尔:“跑不动,不灵活,战场上拿来做什么?”

阮婉稍愣,尴尬道:“那就让它瘦下来。”

邵文槿驻足看她。

越描越黑,阮婉只得支吾:“是它平日里吃得太好了些……”

邵文槿笑出声来。

他笑了便好,阮婉就也舒眉。

稍许,她又呢喃道:“文槿,早前是我任性,不该给你的马喂巴豆。”她其实早就想说,一直不知如何开口。许是心中不踏实,越是忐忑不安,才越会想要提起。

邵文槿缓缓敛了笑意:“阮婉,我们会安全回到南顺的。”

阮婉微怔,好似暖意丝丝泅开在心际,她的心思,他向来看得清楚,她是真的很怕。

夜色渐晚,他们寻了野郊深处歇息。

此处离村落尚有一段距离,夜间赶路并不稳妥,白日里又惊魂未定,两人都疲惫至极,索性歇息一夜再上路。

既未生火,也没憩在树下。

常年行军,邵文槿这些基本常识还是有的。他们找到临近繁盛枝干里端,倚树而眠,邵文槿环紧她,她便枕着邵文槿的臂弯入睡。

她今日是哭累了,又几日未曾踏实过,均匀的呼吸声响起在耳畔,邵文槿取下外袍替她盖好。还好正值夏日,夜里不算凉。

待得阮婉入睡,邵文槿才有空思及旁事。

几日前与阮婉分道走,他一路上遇到的截杀不在少数。但蹊跷的是,大凡截杀,他和叶莲逃脱之后都没有追兵。

即便后来再遭遇截杀,也都不是同一波人。

小路是捷径,但他同叶莲辗转多处,并未至荣城露面,直至确认甩掉了危险,才敢前往郡城撵阮婉和江离。换言之,该是有人一路尾随他,却无恶意。他一时猜不出是何人,也不清楚他的意图。

而郡城一场意外,该是另有其人跟踪了江离和阮婉到那里,又见到叶莲和他一处,叶莲的个头和阮婉相仿,就将叶莲错当成了阮婉。分明箭箭都是冲着取叶莲性命去的,若非如此,哪会留机会给他们逃脱!

而他们逃脱之后,也没有追兵来撵。天下间哪有如此巧合之事?邵文槿自然疑惑,一则,不知清理掉追兵的人是谁。

其二,不知西秦国中,究竟是谁与她有这般深仇大恨?!还是,原本就是南顺国中之人?若是如此,只怕南郊马场也不是意外,自那时起,就有人想对阮婉下狠手。

阮婉过往虽在京中惹是生非,却大抵都是京中同辈子弟间的打打闹闹,哪里会让有人做到此种地步?远在南顺,势力却要越过苍月染指西秦,绝非易事。肯定是南顺国中有人与西秦里应外合。

如真如此,他和阮婉想要平安返回南顺,恐怕还需旁的契机。

第二日清晨,阮婉乍醒:“邵文槿!”

声音唤得有些急,又喘着粗气,该是做了场噩梦,梦里有他。邵文槿吻上她额头:“我在。”

没有马匹代步,走大路并不稳妥,他们索性绕道僻静之处。阮婉的脚踝其实好了大半,她执意要自己走,邵文槿也不再坚持。

寻了些吃食,他们便往荣城方向而去。怕她心思花到别处,会思前想后担惊受怕,邵文槿就挑些儿时的趣闻说与她听,阮婉忍俊不禁。

又说起陆子涵和高入平等人的窘事,仿佛活灵活现的画面跃然脑海。

她未到京城之前,陆子涵与高入平原本就是不对路的,京中的贵族子弟也大抵分为三拨,陆子涵一伙,高入平一派,另外便是不在这两大阵营中的,譬如他自己。

那时京兆尹头疼得很,听闻日日愁得寝食难安,又不敢得罪这些个小祖宗,阮婉来京之后,最高兴的莫过于京兆尹。不论是陆子涵也好,高入平也罢,通通被挤到了犄角旮旯。

她同睿王穿一条裤子,又有敬帝和京中禁军撑腰,京兆尹要操心的其实很少。

听闻京兆尹每年都要去慈云寺烧高香,祈祷昭远侯身体康健,横行霸道。阮婉无语至极。

聊些闲话,走了半日也不觉累。

她走累了,他便背着她。

邵文槿不说她倒还不觉,眼前光景,她越发想念南顺京中的那些故人,即便是陆子涵,她也是想的。

印象中的陆子涵突然优点多多,也不似记忆中那般尖酸刻薄。若是能回南顺,她不再同陆子涵交恶便是了。

过了晌午,他们停在溪边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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