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0节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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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月是泱泱大国,国力昌盛,远非毗邻的西秦、长风等国可比,西秦国中的势力想要染指苍月绝非易事。到了苍月境内,又会再安稳几分。
阮婉唏嘘,来时途经苍月,只是走马观花,都未来得及好好细看。如今又要从苍月返回南顺,心境却全然不同。
她单手托腮,兀自倚着车窗出神。
六月里,一行人同卓文从京中出发赶往西秦,还依稀似是昨日的事情。那时她身边还有阿莲和江离,转眼间,变故突生,一百余骑只剩了她和邵文槿两人。
要带她回南顺,邵文槿甚至不惜自毁相貌,掩人耳目。
这一个月里,他们几次惊险逃亡,也吃了不少苦头,时至今日才算是逃出西秦国中。思及此处,阮婉微微转眸看向一侧的邵文槿。只见邵文槿也正凝眸盯着窗外出神,不知在思量何事。
他脸上的疤痕同月前相比,已然浅淡许多,但疤痕在颧骨位置,分外显眼,若非是从前的熟识,只怕根本认不出来。
阮婉心头好似簇了一团细小针头,不时刺得隐隐作痛。
等到临水照影处,邵文槿俯首看了许久,开口笑道:“父亲原本就嫌我和文松生得秀气,缺了军中该有的刚毅锐气。此番再回南顺,定是合他心意的。”
明知他是故意宽慰,阮婉眼中盈盈水汽。他还缺什么军中的刚毅锐气?
他却笑而不语。
等到再过些时候,不知是看得习惯了,还是旁的缘由,阮婉只觉这副模样的邵文槿像好像从前多了几分说不清的气度,竟会越看越顺眼,那道刀疤也不似早前那般碍眼。
她便时常偷偷打量他,又像是有了这道刀疤,才和“洪水猛兽”这一绰号更贴切些。
彼时纤手抚上他的脸颊,一席话就脱口而出,邵文槿竟也不恼,揽她到怀中,问她当初为何唤他“洪水猛兽”?
他分明待她温柔。
他其实在意。
阮婉闻言便笑:“哪有见过旁人如此凶我的?”
邵文槿若有所思,继而郑重其事开口,他不算旁人。
他该算,良人?
阮婉惶恐看他,险些被呛死。
许是这般苦中作乐,两人做伴,一路风餐露宿,亡命奔波倒也不觉,若非有邵文槿……
阮婉迄今心有余悸。
见他望着帘子外出神,阮婉便也不出声扰他,只同一旁的桃之闲话几许。
桃之是七八年前离开的成州,阮婉也刚好是那个时候去往南顺京中的,两人对成州的印象大抵停留在相似的时间。恰好起了兴致,两人零零散散聊起早些年前成州的见闻趣事来。
譬如城南有家私塾的教书先生甚是严厉,听闻动不动就要打人,一日之后都要打断好几把戒尺。
阮婉自然有印象,那时若是孩子不听话,城中的父母还会搬出那位私塾的教书先生的种种出来吓唬孩子。小孩又哪里懂得,久而久之,城南私塾的教书先生就成了狼外婆的代言人。
阮婉过往还觉好笑至极,不想到了南顺京中,自己竟也成了这种狼外婆的角色!举头三尺有神明,妄笑旁人的,多半是要回过头来自作自受的,古人诚不欺我。
桃之的成州口音,她本就听得亲切,再加上娓娓道来的都是记忆中的熟人熟事,便更觉惬意了几分。
桃之就接着私塾先生讲起,又从私塾先生讲到了城西的布庄。
那家布庄远近闻名,衣裳做是做得好,但做一套竟要人足足等上两个月之久。偏偏店里的掌柜还清高得很,先前定好的尺寸若是有了变化,决计不让重改。客人要是发福或清减了,根本穿不了,还直说不是布庄的缘故,重做一套便是。
骂的人虽多,但骂完之后,去买的人还是多,就不知是何缘故,想来许是人云亦云。阮婉也很赞同。
譬如阮少卿之流,倒谈不上多喜欢他家做的衣裳,就非说喜欢这掌柜的性子,对胃口得很,阮婉无语至极。但她又向来臭美,人家做的衣裳她穿得好看,她就喜欢得不得了。
用阮少卿的话来说,便是殊途同归。
鸡同鸭讲!
洋洋洒洒说了一路,共鸣处,两人便笑作一团。过了许久,阮婉才觉邵文槿在看她,殊不知他先前偷听了多少。
邵文槿浅笑,轻轻道:“原来我家夫人住在城东,门前路口有两棵百年老槐树,斜对户人家家中开了染坊。”
阮婉稍愣,他倒是听得清楚。
他自然要竖着耳朵听清楚,难保日后有迹可循,邵文槿自顾自地笑,却并未同她道。阮婉心中欢愉,也不同他计较。
将近黄昏,马车缓缓驶到禀城。
阮婉撩开帘子,禀城的大气磅礴就跃然眼前,她欢喜回眸:“文槿,我们到禀城了!”
邵文槿舒眉,搭手扶她下马车,周遭便全然不似西秦国中的压抑。
更何况,到了禀城,再从禀城到慈州,就只需一个月的脚程。
并肩踱步,邵文槿只觉手心蓦地一暖。某人好似随意般上前去牵他的手,还佯装不觉,只清浅言及其他:“听闻禀城离得不远,就是即北。九月里,即北是有花灯会的。”
她说了半晌,也不闻邵文槿接话。
抬眸看他,他也只是笑。
知晓心思被他猜透,阮婉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先前的话题:“我们去看看可好?”
他二人原本是在逃难,她却胡诌要去看灯会。情急之下,便连这般谎都撒不好,阮婉懊恼不已。
见得邵文槿还是缄口不言,她便更恼:“主动牵我一下会如何?”刚说完就又恨不得掘地三尺。
邵文槿低眉浅笑,果真将她的手攥得更紧了些,阮婉顿觉舒坦了许多。临到末了,邵文槿才悠悠开口:“真想去即北?”
阮婉微怔。
邵文槿唇畔噙着一抹似笑非笑,似若有深意地道起:“阮婉,即北的花灯会,是男女在一处求姻缘的。”
“……”
求姻缘,阮婉脸都绿了。
桃之笑不可抑。
禀城只是落脚,他们歇息一夜,并未多做停留。
翌日起,邵文槿果真绕道往即北去。分明就是有意,阮婉脸上便更是窘迫,火辣辣涨红。
九月初六,正好行至即北。
黄昏过后,东风夜放花千树,目光企及之处,皆是张灯结彩,喜庆不减年关,阮婉还是头一次在年关以外的时节逛花灯会。
花灯会上,果然是男女做伴居多。
临街水巷里,放花灯船,船里塞的是心愿字条。
等小船上的蜡烛染尽,字条便也焚毁殆尽,祈祷之意便悉数传达到九天之上,心诚则灵。
街市里,来往的人就更多了些。挂花灯、猜灯谜,摩肩接踵,阮婉只觉许久都未这般热闹过了。
阮婉好奇凑上前去,才晓这里的花灯都是不卖的,得猜对灯谜,老板才会取下送你,会顺带说些吉祥祝语。
年轻男女收了花灯和祝福,就视为好兆头,反过来再给店家一些打赏银钱,双方都高兴。
这等风俗委实有趣,在南顺不曾见过。
阮婉看了好些,灯谜并不难猜,稍稍动动脑子便会,图的都是吉利,店家又哪里会多加刁难?
只是越难的题,送的花灯便越是好看,以此为噱头,引得众多男女围观。相应的,若是被人猜出,店家得到的打赏钱两就越多。
阮婉便同邵文槿一人猜了一个,却谁也不点破。
小小的暧昧徜徉在心间,就似吃了整颗话梅糖,酸里带甜,甜却不腻。阮婉怀中捧着花灯,笑意隐在眼角眉梢里,不言而喻。
九月间,夜风里透着些许凉意,他上前牵她的手,柔和暖意透过肌肤渗入四肢百骸,说不出的惬意。
这头你侬我侬,身后的一对却明显要吵闹得多。
“孟既明,你好厉害!”贴上脸颊一亲。
“孟既明,你是如何都知晓的?”
“孟既明,我还要那个!”
阮婉回眸打量,那两人竟然将人家整个铺子猜得所剩无几,还全然不觉。邵文槿轻笑,便牵了她离开。
踱步到空旷之处,见到旁人在放花灯,映得夜空绚丽多彩。每个花灯四面都画有吉祥饰物,还似有看不真切的字迹。
阮婉在看,他便开口:“听闻即北的花灯素来灵验,只消两人将名字写在花灯对侧,就会天长地久。”
他已说得再直白不过,低眉看她。
阮婉有意打趣:“不过传闻罢了,谁知晓它灵不灵?”
邵文槿也笑:“灵不灵,试过便知。”
言罢,牵起她就往花灯处去。
他们掩袖磨墨,又在挂好的花灯对侧写字。按照放花灯的习俗,不能让对方看到自己所写,阮婉踟蹰片刻,才落笔。
邵文槿也正好落笔,就似心有灵犀。
她移目看他,他写得甚是认真,阮婉不禁莞尔,也一同。
待得阮婉托起底架,他便俯身点燃,亲眼见到自己的花灯缓缓升入空中,心头就涌起说不出的奇妙意味。
阮婉仰头凝望,不经意间落入温柔踏实的怀抱,熟悉的男子气息萦绕在她的耳畔,柔和润泽:“阮婉,你今日满十九。”
阮婉微顿,今日是九月初六,她将好满十九。
一路逃窜,根本无心想旁事,竟连她自己的生日都忘记了。迟疑间,邵文槿已将一枚玉佩送至她跟前。
阮婉惊喜,回眸看他,又满怀期许接过。
竟是一枚带着“阮”字的玉佩,和她从前摔碎的那枚一模一样。
那枚玉佩质地少有,不易寻,她和少卿一人一枚。如今想来,她的那枚,还是初次见到邵文槿时,被邵文槿凌空扔出去,摔出去好远摔坏的。
当时她走得急,连残碎都没有捡。
阮婉欣喜,虽然不是早前的那枚,但握在手中光滑无比,定是有人时时带在身边,又常常拿在手中把玩。
既然是同她一道姓“阮”的玉佩,他偷偷这般亲近做什么?
“睹物思人。”他也不隐瞒。
过了九月初秋,转眼便至十月。
邵文槿和阮婉心照不宣,一路行得很慢,都到十月了,路程才走了不到四分之三。
两人难得有机会单独相处,从前的归心似箭,就变为了走走停停。
等到十月底,他们才行至朔城码头。
朔城码头到慈州只要三天水路,过了朔城,就等于回到南顺了。
本是好事,阮婉心中竟然生出一丝不舍。待得上了客船,阮婉褪下一袭女装,层层裹胸,又束好发髻,俨然回到从前昭远侯的模样。
十一月初,江上烟波四起,慈州就在不远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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