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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秋寒情愫凉

夜已深,有打更的声响遥遥传来,已经三更天了,大雄宝殿内的罗姑娘和徐允恭却依然如故。

蓦然铮铮两声弦响,划破了夜的寂静,大殿外有黑影疾如电光般闪过。罗姑娘一跃而起,纵身出了大殿,片刻工夫已跃起两丈多高,若陨星飞泻向后山方向飞去。

徐允恭追出殿外,随即身形拔起,掠空追赶。

后山上,明月如洗,秋夜的凉风徐徐扑面,溪水湍流被山石阻击,溅起片片银珠,好一派宜人的夜景。月光下,一位身披黑袍、头戴斗笠的老者背立着,怀中抱着一把琵琶。

“师父!”罗姑娘以礼拜见。

老者淡淡一笑。“小萝,你要找的仇人,找到了吗?”

“没有。”罗姑娘神情黯然,“整整三年了,我连做梦都想将他碎尸万段,可恨天不遂人愿!”

老者叹道:“有时候太过执着,反倒害了自己。退一步,或许天高地阔。”

“我早已没有退路了。”罗姑娘的声音里蓄出了汹涌的泪意,许久,她才恢复了平静,问道,“师父,是你将迷药和毒针给了广寒寺中的慧心和慧明吗?徒儿认得,那金针是师父之物。”

“正是,她们和你一样已经被复仇的火焰烧昏了头脑。既然规劝不成,我唯有成全,助她们一臂之力。”老者气定神闲。

罗姑娘不解地问道:“师父为什么不直接动手杀了那些恶魔,免得让两位姑娘白白牺牲?”

“怎么是白白牺牲呢,她们既然要复仇,就需要付出代价。”老者的语调平和得没有一丝波澜起伏,“我从不杀生,所以有些抱负,只能借由他人的手来实现。”

罗姑娘不再作声,她仰头望着夜空,怔怔出神。

“我今晚是来告诉你一声,我要北上了。”老者的话打断了罗姑娘的思绪。

罗姑娘蓦然回神。“北上?师父是要去……”

“天机不可泄漏。”老者冲她摆手,又道,“先处置好你自己的事情吧,什么时候不再执着于复仇了,就来找我。”话音未落,人已飘然而起,未见着力,也未见起势,飘忽之际仿如一缕青烟,远去十余丈之遥。

罗姑娘目送师父远去后,猛地转身喝道:“什么人?”

徐允恭从山石后闪身而出,神情中颇为尴尬。“在下是担心姑娘,这才追踪到这里,无意间偷听了两位的对话,还请姑娘莫怪。”

罗姑娘冷哼道:“我们并无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也不怕被你听了去。”

深山空寂,冷风阵阵吹打松叶,发出极轻微的沙沙之声。好半晌,徐允恭才轻咳两声,苦笑道:“姑娘就像一个谜,让人怎么也猜不透。”

“那就不用猜了,”罗姑娘的声音比冷风更凄寒,“也许谜底很残酷,何必自寻烦恼。”

方才还月色撩人,转眼间一道闪光划过,紧接着雷声隆隆。

“像是要下暴雨了。”徐允恭话声刚落,又一道闪光划过。

罗姑娘似是毫无反应,默然不语。

徐允恭急了,提高了声量。“姑娘快随我去避雨吧!”

罗姑娘这才缓缓转过了头。大雨就在这时突然落下,其势之烈有如倾盆。

徐允恭也顾不上许多了,拉了她的手,急速奔行。这后山他们来过,徐允恭记得半山腰有一座小庙,正好可以避雨。

到庙门外时,两人已被从头到脚淋了个湿透,徐允恭直接踹门进入,左侧有个小木门,里头像是柴火间,徐允恭带着罗姑娘似疾风般卷入。

屋内果然堆积着木柴,地上还摆放着一个火盆。徐允恭心头一喜,想要生火才想起自己还拽着罗姑娘的手,急急松开手。“我……”他张口欲解释,却想不出适当的措辞。

罗姑娘倒没有什么反应,她浑身湿漉漉的,黑暗中可以听到水珠不断打落在地的淅沥声响。

徐允恭摸黑生了火盆,室内骤然明亮起来。徐允恭带着一片关切的情意道:“快过来将衣物烤干了,千万不要让湿气侵入体内。”见罗姑娘站立着不动,他又道:“姑娘安心烤火吧,我到外头替你守着,放心,我绝不会闯进来的。”他大步上前打开木门,走入雨幕中,又反手将门关严。

罗姑娘望着那扇合上的木门良久才在火盆旁缓缓坐下,她取下头上的斗笠,满脸泪珠,滚滚而下。

罗姑娘将衣裳全部烤干、重新穿上后,起身打开了木门。徐允恭一直靠门而坐,罗姑娘突然开门,他的身躯猛晃了一下,迅然站立起来。他伸手一抹脸上的雨水,对着罗姑娘笑了一笑。

“进来烤火吧,”罗姑娘一对明亮的秋波盯在徐允恭的脸上,“你一直坐着淋雨吗?”

“我说过要替你守门的。”徐允恭的声音有些颤抖,秋夜本就寒凉,又长时间被暴雨侵袭,他全靠内力为自身驱寒。

罗姑娘走到另一头,在墙角坐下,并未再搭理徐允恭。徐允恭却心生暖意,她肯放下戒备,与他深夜共处一室,已经表明了对他的信任。

将衣物烤干后,徐允恭探身一瞧,罗姑娘半倚墙面,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他放轻脚步走了过去,想将外衣披在她的身上。转盼望去,却见泪水不断从罗姑娘眼角滑落,似是在熟睡中梦到了伤心之事。她全身都开始轻微颤动起来,额头上也沁出了汗珠。

徐允恭吃了一惊,慌急喊道:“罗姑娘!罗姑娘!”

罗姑娘霍然睁开眼睛,她神志已清醒,却呜咽出声,哭声婉转哀伤,让徐允恭闻之倍感凄凉。

“姑娘梦见了什么伤心事吗?”徐允恭有一股将她揽入怀中安抚的冲动,却不能不顾及男女之间的礼节。

罗姑娘自己慢慢平静下来,她举起衣袖拂试一下脸上泪痕,嘴角间浮着一抹凄凉的微笑。“伤心事太多,不说也罢。”

“姑娘可是有什么仇家?”徐允恭想起她和那老者的对话。

罗姑娘似是陡然间被针刺了一下,脸色突的僵住,眼神如挟霜刀。“我有什么仇家,与你何干!”

徐允恭心中一慌。“是在下失礼了,实在抱歉。”

豪雨如注,已经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广寒寺内,众人早已熄灯就寝,只有苏芸葭的房中还燃着烛火。苏芸葭与徐增寿相对而坐,案上的红烛已经烧去了一半,蕊花处结了一个很大的花影。

苏芸葭伸手从头上拔出一支玉簪要拨去烧残的烛蕊,手却瞬间被徐增寿握住。

“芸葭,”徐增寿的眼里燃烧着如火深情,“等明天回府后,我就告诉夫人和大哥,我要纳你为妾。”

苏芸葭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你不是一直犹豫不决吗,怎么突然做出了决定?”

“我……”徐增寿讷讷道,“以前我总有这样那样的顾虑,但现在……该是我自己做一回主的时候了。”

“你事事听长姐的话,她不喜欢我,你也不忍拂逆她的意思。我等了这么多年,眼见你依照燕王妃的安排,娶妻,生子,事事圆满。而我呢,为你守身如玉、忍气吞声,却换不来一个妾室的名分。”苏芸葭笑得短促而苍凉,“太迟了,如果你早些对我说这话,或许我们还有希望在一起,但现在……我已经成了皇太孙的人,马上就要进入皇太孙的府邸了。”

“皇太孙?”徐增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苏芸葭凄然道:“前些日子,我奉命领歌舞班到府中为皇太孙贺寿。皇太孙一时高兴喝多了酒,借着酒劲宠幸了我……他怜我沦落风尘还能保持冰清玉洁,许诺收我为侍妾,先于皇太孙妃进府,他果然没有失信于我。芸葭出身卑微,能得皇太孙垂青,也算是一大造化了。”

苏芸葭说得平淡,徐增寿却听得如箭穿心,他苦苦爱着的,一直等待机会想娶进家门的女子,转眼间却成了别人的女人,而且他永远不可能与皇太孙争抢。他心痛如绞,连呼吸都不顺畅,不住地喘气。

苏芸葭脸上神色则极是奇异,似怒非怒,似忧非忧。

晨光微熹时,雨停了。自从徐允恭得罪了罗姑娘后,她就再也不理徐允恭,兀自双手抱膝,将头埋得低低的。

徐允恭后悔失言,却无可挽回,只能呆坐着出神。终于熬到天亮,他见雨停了,长长嘘了一口气。“罗姑娘,雨停了。”

罗姑娘霍地昂起了螓首,她双眼红肿,梨花带雨,看得徐允恭心头一痛。罗姑娘拾起地上的斗笠戴好,一声不响地站了起来,从徐允恭身前走过,打开了木门。猛觉一阵凉风扑面,徐允恭止不住地咳嗽两声。

“你受寒了?”罗姑娘回过头来。

徐允恭道:“没什么,只是喉咙有些紧。”

“回去记得喝碗姜汤。”罗姑娘叮嘱了一声,又道,“我走了。”转身欲离去。

“姑娘,”徐允恭万般不舍,“不知何时能再见到姑娘?”

晨风中,罗姑娘的罩面黑纱不停地飘动,她伸手轻轻一理面纱,发出了轻微的叹息,她语调沉沉。“也许相见无期了。徐公子,你多保重!”

徐允恭难掩失望之色,口齿启动,还想说什么,罗姑娘却毅然转过身子快步走了,给徐允恭留下了一份绵绵的离愁。

徐妙锦等人清晨起床后,发现徐允恭和罗姑娘都不见了,正焦急不已,却见徐允恭从大门处走了进来,他举步缓慢,有气无力,充分显露出颓丧的神情。

“允恭兄,罗姑娘呢?”李景隆很不适时地开起玩笑,手臂被徐妙锦拧了一把,他“哎呦”叫了起来。

朱权摇头道:“真不识趣,难怪惹恼了锦妹。”

“我怎么啦?”李景隆摸不着头脑。

铁凤道:“连我都看出来了徐大哥心情不好,你还偏拿罗姑娘说事。”

李景隆“哦”了一声,好像明白了,但又有几分糊涂。

“大哥,你昨夜上哪儿去了,淋雨了吗?”徐妙锦轻轻牵着大哥的衣袖,柔声询问。

“我没事……”徐允恭话刚开了个头就咳嗽起来。徐妙锦急忙为他抚背顺气。

“魏国公一定是受了风寒,我去煮碗姜汤来。”苏芸葭正要迈步,却被徐允恭拦下,“不必了,多谢芸葭姑娘的一片好意。但是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早些离开吧。”

回到徐府后,徐允恭就病了,他长时间受暴雨浇淋,受了风寒,加上心头郁结,病情来势汹汹,浑身烧得厉害,一夜咳嗽不止。徐妙锦衣不解带、通宵达旦地照顾他,到了天亮时,他终于退了烧,沉沉入睡。

从徐允恭房中出来时,徐妙锦花容憔悴,疲惫不堪,正准备回房休息,却一眼瞧见朱权负手玉立于院中一棵梧桐树下,衣袂随风飘飞。听到响动,他回过身来,颔首微笑。

“宁王哥哥,你怎么会在这里?”徐妙锦以为他早就回宫了。

“我有话要对你说,又怕打扰了你们,所以昨夜索性留在府中,等着你。”朱权深深凝望着徐妙锦,“这次皇上召我回来,名为述职,实际上是要为我指婚。”

“指婚?”徐妙锦有些意外,“是哪位王公贵胄家的千金小姐?”

朱权无奈苦笑。“是兵马指挥张泰之女张姝彤。为此我迟迟不愿进宫面圣,只想先找锦妹要一个答案。”

徐妙锦怔了怔,抬起头来,见朱权两道无限深情的眼神正逼视在自己脸上,不禁一阵心跳,强自镇静,问道:“宁王哥哥想要什么答案?”

朱权急切道:“这么多年了,我的心意锦妹难道还不明白吗?只要你点头,我立即进宫当面向皇上回绝了这门亲事!”

“皇命怎能违抗?”徐妙锦吃惊地抬眼瞅着他,很快又垂下头来,低声道,“你的婚事,我无权干涉。”

“你当然有干涉的权利,”朱权高声道,“在我的心目中,你早已是独一无二的宁王正妃人选。”

徐妙锦突然觉得内心泛起一缕惭愧之感,她嫣然一笑道:“宁王哥哥,谢谢你对锦儿的一片垂怜之情,只是,锦儿只能辜负了宁王哥哥的心意。”

“你始终不肯接受我,”朱权带着深深的挫败感,“能告诉我原因吗?”

徐妙锦心头一酸,泪水几乎夺眶而出,但同时有一个龙姿鹰目,气度轩昂的身影不断在她心目中扩张,瞬息间已遮掩了朱权凄苦的形象。她伸手抹去眼眶中含蕴的泪水,坚定道:“锦儿其实……早已心有所属……是锦儿配不上宁王哥哥……”

“心有所属?”朱权凝目相望,“那个人,他能够给你幸福吗?”

徐妙锦启动樱唇,少顷才道:“不知道。但是他懂我的心,我也懂他的,那就足够了。”

朱权悠悠一声长叹。“明知相思苦,何必苦相思。只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他抬头望着天边逐渐被乌云遮蔽的朝霞,说不出心中是爱是恨,良久才带着沉重的心情迈步离去,走出几步,又回顾而视。见徐妙锦正目送着自己,神情哀伤,他勉强挤出微笑。“锦妹,我会与张姝彤成婚,从此鸳鸯比翼鸟双飞。也希望你早日与所爱之人共结连理,到时一定要请我喝杯喜酒。”

朱权没有再回头,步履之声渐远,直至他的背影消失,徐妙锦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小姐,大公子请你过去。”丹杏不知何时来到身边,让徐妙锦吓了一跳。她急忙胡乱抹干脸上的泪痕,转身走进徐允恭的卧房。

徐允恭正斜靠在床上,他的脸色很差,精神却好了许多。“你和宁王的谈话,我都听见了。”他开门见山。

“大哥……你没有睡着?”徐妙锦愕然。

徐允恭叹道:“忽睡忽醒,迷迷糊糊中听见的。”他咳了几声,才又开口道:“也许是我错了,当初就不该答允你自主择婿。”

“大哥——”徐妙锦欲辩解,被徐允恭摆手制止。徐允恭道:“宁王是个专情之人,他如果认定了你,就不会再多看其他的女人一眼。一生一世一双人,不正是你梦寐以求的吗?还有景隆,虽然他过去风流成性,但是为了你,他已经脱胎换骨,甚至为了你,拒婚于皇室安福王的联姻,还有好几位仰慕他的郡主都被他断然拒绝,以至于到了这个年岁仍孤身一人。”他语声微顿,又接道:“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景隆手中有孝慈高皇后所赠的玉佩,许诺天下女子尽可娶之。单凭他没有带着那块玉佩到我们府中求亲,大哥就可以放心将你交给他了。可是,这两位佳婿人选,你都不屑一顾。”

徐妙锦突觉心中一阵惶愧,好像做了什么错事一般,不由自主地垂下了头,不敢再多看大哥一眼。

徐允恭突然盯着徐妙锦道:“你的意中人,是燕王吧?”

徐妙锦大概是心虚之故,一触到徐允恭那威仪逼人的眼神,立即表现出被人看穿了心中隐秘的神态,是以开口不得。

徐允恭却轻哼一声,接口道:“三年前家宴上,他作的那首诗我还记忆犹新,‘在握三千穿金甲,久慕一枝傲雪梅’,‘吟声几许琴中赋,玉人俏妙梦里飞’,虽较之宁王和景隆的诗作隐晦许多,我还是听出来了。”说到这里,他突起一阵剧烈咳嗽,再也接续不下去。

徐妙锦急上前为他抚着胸口。徐允恭半晌才缓过气来,他怅然摇头道:“燕王的正妃是你的长姐,他还有侧妃和几个侍妾,纵然你愿意委屈自己与长姐共侍一夫,那么其他几个女人呢,你甘愿和她们共享一个丈夫吗?”

这话刺到了徐妙锦的痛处,她满面忧色,语声宛如轻啼。“不甘愿。所以我不愿,也不敢去想这件事情。我小心翼翼地将他藏在心里,一个谁都无法触及的角落,每当夜深人静思念他的时候,都会心痛得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这番大胆凄切的告白让徐允恭大为震动,他笑得万分苦涩。“这三年来,长姐数次来信,想让你到北平燕王府住些时日。我知道你的心思,有意让你断了这个念头,因此都瞒着你以各种理由回绝了。”

徐允恭看了徐妙锦一眼,见她泪水盈眶,神情黯然,长叹一声,又道:“前几日,长姐又来信了。我想她频繁催促,除了思念你之外,恐怕也是燕王的意思。这回我无法替你做主了,去还是不去,你自己拿主意吧。”

徐妙锦眼眶中泪光莹莹,紧颦柳眉,神态凄楚,默然良久,像是突然下定了决心,道:“去!无论如何,我都想要见见他。”

徐允恭只是叹气。“好吧。等过两日病好些了,我亲自送你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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