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名:
密码:
第3节 被掳雾灵山

深秋的早晨,霜寒尤胜大雪天,徐府的下人却早早备好车马,在门口等候了。徐妙锦亲手为徐允恭披上一件白貂毛滚边披风,她满含歉疚道:“大哥,你的病还未痊愈,就急着冒寒陪我上路……”

“如不尽早上路,你不安心,我也不会安心。”徐允恭眼里有洞悉一切的了然。

徐妙锦悠然太息,螓首低埋,细心地将披风的飘带打了个结。

一行人浩浩荡荡从徐府出发。徐允恭、徐妙锦和丫鬟丹杏乘坐一辆马车,一干随从策马扬鞭前后护卫,为了保证这一路上的安全,徐允恭精心挑选了许多武艺高强的侍卫随行。

一路上太平无事,不出几日便可抵达北平了。已经入冬,这日天气难得的好,阳光普照大地,途经一片广袤田野时,徐允恭让大家休息一阵再继续上路。徐允恭率先跳下马车,他伸手去扶徐妙锦。徐妙锦双脚还未踏到实地,便闻蹄声得得,近百匹健马风驰电掣而来,马上人清一色穿戴袍帽和毡靴,腰系皮带,手握弯刀,眨眼间已将徐允恭等人团团围住。徐妙锦被这阵势惊得双腿一软,险些跌倒在地。

领头的是个粗壮的黑脸大汉,他凌厉的目光打徐妙锦脸上扫过,面无表情地说道:“这位一定就是徐小姐了,我等奉主公之命,请徐小姐前去做客。”

徐允恭将小妹护在身后,怒目相向。“那得问我答不答应。”

那黑脸大汉冷冷一笑。“由不得你不答应!”他双脚在马背上一蹬,全身拔起丈余高低,头下脚上,手中弯刀快如电光石火,直刺徐允恭前心。

“保护好小姐!”徐允恭高喝一声,寒光一闪,刀已离鞘。

“铛”的一声,飞起一串火星。黑脸大汉手中的弯刀虽被徐允恭的长刀直荡开去,但徐允恭亦觉右臂一震,长刀几乎脱手,心中一惊,想不到对方的腕力如此了得。心中想着,长刀又出手,银锋一闪,直逼到黑脸大汉前胸,那大汉侧身一让避开刀锋,手中弯刀忽然急如狂风骤雨横劈直砍,挟一片银光锐风滚滚涌来,一连数招,将徐允恭逼到一丈开外。

黑脸大汉一招手,又有许多壮汉向徐允恭逼近。徐允恭急挥刀迎拒,数十把弯刀搅海银龙一般,徐允恭只觉眼前寒光飞舞,银蛇乱窜,一个失神被刺中了左臂,鲜血登时喷涌而出。黑脸大汉一声狞笑,像是存心置徐允恭于死地,手中弯刀环化作道道劲风光影,直向徐允恭猛攻。

一道黑影破空而至,罗姑娘手执长剑,玉腕一翻,剑若惊鸿直刺黑脸大汉前胸。黑脸大汉见罗姑娘出手迅捷,哪敢怠慢,急收回手中弯刀,猛向剑上一封,哪知罗姑娘身手矫健,见对手一发招式,竟把剑身一偏,银锋一闪,只听黑脸大汉一声惨叫,右臂连衣带肉被削下一大片来,血若泉涌。他痛得向后一退,几乎栽倒,其余仍在与徐允恭混战的壮汉见头目受伤,一阵哗然,纷纷撇下徐允恭,过来将黑脸大汉扶住。

黑脸大汉一声怒吼。“哪天落到我的手里,我会让你生不如死!”不等罗姑娘开口,他咬牙大喝。“走!”一群大汉翻身上马,一行数十骑马匹绝尘而去。

“多谢……”徐允恭话只说了个开头,目光一转,整个人就僵住了,不远处的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他的随从,还有许多对方的人。马车被劈碎,徐妙锦早已不知所踪,连带丫鬟丹杏也消失无影。他顾不上手臂的疼痛,急奔过去查看,现场除他外敌我双方均无人生还。

“锦儿被他们劫走了,连去了哪里都不知道。”徐允恭犹似一盆凉水兜头浇下,透心的凉。

“我还是来迟了一步。”一缕冰冷的声音从罗姑娘那拂动的面纱中飘传出来,“劫持徐小姐的是蒙古人,他们口中的主公就是广寒寺那个作恶多端的至善大师。我一直在暗中查探,一路追踪到了他们的老巢,听说他们又要害人,我这才赶了过来。”

“至善大师是蒙古人?”徐允恭大感震惊,“他们的老巢在哪里?”

罗姑娘道:“就在雾灵山上,离此地不远。徐小姐应该是被带到了那里。”

“事不宜迟,我要立即去营救小妹。”徐允恭急不可待地想要上路,却发现马儿全死了。正犯愁,听得罗姑娘道:“我还有一匹马,公子可以与我一同上路。”

“太好了,马在哪儿?”徐允恭喜上眉梢。罗姑娘却道:“先包扎伤口再说吧。”她从怀中取出一瓶金创药,又将自己的黑袍下摆撕下长长的布条,然后伸出她那羊脂白玉般的柔荑,开始替徐允恭上药、包扎。

徐允恭痴迷地望着她,虽然看不到她的脸,却有阵阵珠兰香气幽幽沁人心肺,说不出的安慰,心里甜甜的,痛苦好像突然减轻了许多。

罗姑娘的马拴在田边的一棵树上,她将绳索解开,交给徐允恭。徐允恭翻身上马,将手递给罗姑娘。

罗姑娘忽然意识到自己要与他共乘一骑,不安之感顿生。但是徐允恭表现得坦坦荡荡,而眼下的情形亦容不得她多做计较,略一迟疑,将手交给他,上了马背。马儿一声嘶鸣,迎风飞跑起来。

北平燕王府,是在元皇城太子宫殿的基础上改建的。当初督建者还是燕王朱棣的岳父徐达,也就是徐贞静、徐允恭和徐妙锦的父亲。

燕王府内,朱棣正与张玉、朱能和道衍议事。燕山左护卫张玉是个饱经风霜的中年人,身躯高大,皮肤黝黑,曾随从朱棣出塞漠北,征黑松林,因作战骁勇及擅长出谋划策而为朱棣所亲信;朱能袭父位为燕山护卫副千户,也曾随燕王北征大漠,骁勇善战,年轻气盛,威武不凡;道衍则是个一身僧袍的出家人,此人目呈三角,形如病虎,是个异僧,通儒、道、佛诸家之学,善诗文,精通阴阳术数,深得朱棣器重,是他的重要谋士。

朱棣道:“皇上近日又诏令户部发布榜文,律外加刑。”

张玉道:“皇上用重典以惩一时,只是有些刑罚太过于残酷了。”

朱棣点点头。“听说过几日又有一批受‘蓝玉案’株连者将被凌迟处死。”

张玉接道:“奇怪的是,沈万三曾孙沈德全六人并女婿顾氏一门八十余人,因受‘蓝玉案’株连入狱已有三年,却迟迟没有行刑。”

“皇上至今还未下令行刑,想必是因为惦记着沈家的宝藏,”朱能道,“沈家和顾家不乏贪生怕死之人,如果知道宝藏的下落,肯定有人会说出来。折磨了他们三年仍一无所获,这只能证明,他们的确不知道宝藏的下落。但是沈顾两家已无后人,难道沈万三没有向他的子孙交代宝藏之事吗?”

“还有一人落网,”朱棣道,“顾学文有一个女儿,名唤顾烟萝。当年江南首富沈万三因遭皇上嫉妒,全家被发配云南,江南的家业交由入赘女婿顾学文打理。沈万三放心不下尚在襁褓中的外孙女,也带着她同往云南。沈万三在云南茶马古道重操旧业,继续经商,再度大富大贵,据说他对这个外孙女百般宠爱。”

“殿下怀疑,沈万三将宝藏的秘密告诉了外孙女顾烟萝?”张玉道,“那这个顾烟萝,现在何处?”

朱棣道:“顾烟萝的下落至今仍是一个谜。沈万三在云南病逝后,顾烟萝回到贞丰里(今周庄)顾学文的身边。后来顾学文入狱,官兵抄家后,顾烟萝从此下落不明,是生是死,至今无人知晓,连皇上也无计可施……”

朱棣微微转过身去,话尚未说完,寒芒一闪,一把柳叶飞刀擦着他的身子如电光掠过,“嗖”地钉在了前方的圆柱上,入木三分。

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让众人都吃了一惊,张玉急奔出门,却不见半点人影。

飞刀上钉着一张纸条,朱棣展开来看后,瞬间脸色大变。

“飞刀报信,所为何事?”一直沉默的道衍开口询问。

“他们劫走了锦儿,以此要挟我前往会面。”朱棣语气急促。

朱能问道:“他们是谁?”

“我也不知道,只写着让我独自一人到雾灵山脚下,不许带任何随从到时自会有人相迎。”朱棣焦虑异常,“锦儿千金之躯,如何受得了这样的苦,一定要设法将她救出来。”

朱能道:“此事难辨真假,殿下不可轻易冒险。”

朱棣道:“就凭这送信之人能在燕王府来去自如,我就应当相信了。”

“即便是真的,殿下也不能去!”张玉竭力阻止,“殿下岂能受他人威胁,且对方可能置殿下于死地。为了一个女人,不值得!”

“住口!”朱棣怒了,“锦儿是王妃的亲妹妹,无论出于私情或是道义,我都不能弃她于不顾。”

“难道殿下真要孤身入虎穴?”朱能也想要劝阻。

朱棣双目中寒光暴射。“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殿下……”张玉已经要摆出一幅拼死阻拦的架势了。这时道衍却从容微笑道:“我可以保证,殿下此去有惊无险,定可平安归来。”

雾灵山位于北平境内,为燕山山脉主峰,山势雄伟,峡谷纵横,连绵千里。

徐允恭和罗姑娘快马加鞭赶到了雾灵山脚下,他们弃马上山,走了近三百里崎岖的山路,眼前豁然开阔,方圆约五里大小,建有一座大宅院,三面浅峰环抱,周围野花遍地,小溪汤汤,翠竹丛生。宅院内外都有众多全身黑衣的蒙面人把守。

“这些都是至善大师的手下,”罗姑娘道,“他们居住在高峰上,这里像是议事的场所,我曾躲在暗处见到至善大师进入这座宅院。这里也是一道关卡,要上山必须从这宅院外经过。”

徐允恭道:“若贸然闯入,仅凭你我二人,绝非他们的对手。那些黑衣人蒙着脸,倒是个好机会,不妨先混入其中一探虚实。”

二人等待时机,趁着那群黑衣人换班之际,起身一跃,拔起两丈多高,呈一直线向那宅院飞去,身子向上一翻即登屋顶,略一换气随即飘落院内,脚尚未站稳,已同时出手,将两名黑衣人打晕在地。他们将两名黑衣人拖入隐蔽处,迅即换上了他们的行头。

徐允恭和罗姑娘随院内的一干黑衣人行入大厅,宽敞的厅堂上,站立着两排黑衣人。下首一排太师椅上坐着四个劲装大汉,个个虎背熊腰。坐在上首之人,徐允恭和罗姑娘一眼就认出是广寒寺中的灵空,只不过他戴着翻兜的皮帽,身上穿了棉衣,已完全不是和尚的模样。他二人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坐在太师椅上的一名黑衣大汉道:“二护法,你说朱棣真的会为了一个女人单刀赴会吗?”

灵空阴阴笑道:“主公说,朱棣是条有骨气有血性的汉子,我们捉了他心爱的女人,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徐允恭和罗姑娘都震动了一下,徐允恭病体未愈,忍不住咳了两声。

这一咳嗽便引起了灵空的注意。他皱了皱眉头,道:“把你们蒙脸的黑巾都摘下来吧,以后在屋内就不要这样人不人鬼不鬼了,看着实在碍眼。”

那些黑衣人立即听话地摘下蒙面黑纱,那是特制巾帽,面纱和帽子连结在一起,一用力,连头上的方巾也扯了下来,个个露出一个大光头,看样子平日里都是假扮和尚的。徐允恭和罗姑娘顿时陷入了尴尬而危险的境地,两人皆凝神戒备,准备迎接一场恶战。

“你们两个怎么不把面巾摘下来?”灵空满脸狐疑地逼视着他们,其他人也纷纷转过身来,厅中人的目光全都集中于徐允恭和罗姑娘二人身上。

罗姑娘再也沉不住气了,一把拉住徐允恭的手臂,直向门外跃去。谁知灵空早有准备,立时转动身下的椅子,大门处竟有一道铁栅栏从右往左迅疾移动,转眼间就要将整个厅堂大门堵住。

徐允恭急扑上前,侧身挡住了即将合拢的铁栅栏。罗姑娘慢了一步,眼看就要接近徐允恭时,灵空右手一扬,一枚暗器射中了罗姑娘的右腿,她不由自主后退两步,勉强站稳。在场的四个劲装大汉和十多名黑衣人已经一拥而上,截住了她的去路。

罗姑娘存了拼命之心,对徐允恭高喊:“你快走!”随即施展剑法,连用险招。对方人多势众,且个个武艺高强,攻势猛烈,她只得将一把长剑舞个风雨不透,拼命死战,但因右腿受伤,很快已感体力不支,香汗淋淋。

徐允恭见罗姑娘脱险无望,身形陡转,回到了厅堂中。身后“哐当”一声巨响,出口被彻底封死。他身上也有伤,施出了全身所学舍命苦斗,杀回罗姑娘的身旁,两人火辣硬拼,周围尽被刀光剑影笼罩。一片混战中,徐允恭和罗姑娘的巾帽都被挑落。灵空见到二人的真面目后,微微一怔,随即喝道:“都住手!”

那群手下齐刷刷退开来。徐允恭和罗姑娘尚未反应过来,灵空便发出怪异的狂笑声。“请两位到冰牢里小住几日吧!”脚下地面瞬间开裂,他们双双失足跌落。

与徐允恭和罗姑娘的遭遇不同,朱棣单枪匹马闯入雾灵山地界后,受到十分的优待,被接到玉琼峰上洗尘接风。玉琼峰高耸入云,但刀砍斧劈般险峻的山峰上竟然另有一派温婉灵秀的景色,满眼郁郁葱葱的绿,仿若与天空缠绵交融。顷刻间又白雾弥漫,随风飘荡,化作朵朵云絮漫天飞舞。

崖悬壁险,只有一条路能通上下,峰顶有数十丈方圆的一片平地,上面建造了一座宽敞、豪华的宅院。大门上悬挂着金字横匾,上面有“大明殿”三个字,朱棣看得眉头一皱,元朝的宫殿正殿,名字就叫“大明殿”,这里居然沿用了亡国宫殿的名称。

天色已近黄昏,大厅内烛光辉煌。至善大师依旧是一身僧袍,他亲自设宴款待,一群身裹红纱的少女环绕席间,玲珑娇躯若隐若现,个个粉脸桃腮,微笑如花。至善大师满面红光,一直脸带笑意,双目开阖之间却闪动出逼人的冷芒。

陪席者不少,朱棣目光一掠,有两个人让他一眼难忘,一个全身细衣、形如枯木,毫无生气;另一个目似铜铃,虬髯绕颊。

至善大师一副目无余子的架势,他也不介绍席中人物,兀自举起酒杯,笑道:“今日燕王驾临,蓬荜生辉。老衲法号至善,先干为敬。”说罢饮尽杯中酒。

朱棣举起酒杯,却没有喝下。他望着至善大师,眼中有不能抗拒的威仪。“大师的待客之道,似乎有些失礼。既是邀请本王前来,至少也应当先说明来意吧。这险峰之上的大明殿,怕是大有来头。”

至善大师哈哈大笑起来。“燕王果然是个明白人,那我就直言不讳了。听说燕王在北平府招兵买马,聚集了不少将相之才和江湖豪杰,如果能与我合二为一,必能夺取天下。”

“夺取天下?”朱棣嗤笑,“天下早已是我大明的,本王又何必夺取!”

至善大师道:“燕王的身体里流淌着异族的血液,这一点,燕王心知肚明。”

朱棣瞬间变了脸色,但很快又恢复如常神色。“本王是孝慈高皇后的嫡四子,不知大师这话从何说起?”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至善大师阴沉沉一笑,“再者说了,皇太孙朱允炆不过黄口小儿,将来他继承了帝位,你们这些叔父就甘心对他俯首称臣吗?新帝登基后,恐天下大乱,燕王还不如未雨绸缪,只要我们齐心协力,一片江山不难尽入我们的掌握之中。”

朱棣心中暗忖:好大的口气。入了掌握又该如何?是分地而治,划分一个疆界出来,还是……心中念转,口上却不言。

至善大师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又接口道:“天无二日,国无二王,若分疆而治,难免埋下干戈不息之争。燕王聪明绝世,必有良策教我。”他意味深长地望向朱棣。“在下刚才的提议如何决定,希望燕王给一个答复。”

朱棣举杯沉吟,表现得似乎很难想出适当措词来回答。

至善大师的声音再度响起。“燕王迟迟不肯饮酒,是惧怕酒中有毒吗?”他目光一转,一名身裹红纱的少女立即来到朱棣身边,伸手接过他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燕王殿下。”少女放下酒杯,又斟满一杯酒后,缓缓除下身上的红纱外衣,竟展露出美丽玲珑的胴体。她存心色诱朱棣,依偎在他身侧,自己先小啜一口酒,而后将手中的酒杯送至朱棣的唇畔,声若莺啼,“这酒婢子已经试过无毒,殿下可以放心饮用了。”

话说徐允恭和罗姑娘跌入了一个极度阴森寒冷的冰牢内,徐允恭搀扶着罗姑娘到一处角落坐下。寒冷透骨侵肌,罗姑娘的身躯微微颤动着,嘴唇也冻得发青。徐允恭撕开她右腿处的内衫替她包扎伤口,她也毫无反应,似是已经冻得麻木了。

徐允恭很细心地为她敷药,将伤口缠绕好。抬起头来,见罗姑娘两道朗如秋水的眼神正投注在自己脸上,她向来冷若冰霜的神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罕见的温柔,眼神中蕴含着真挚的情意,轻声说道:“刚才你明明可以逃走的,为什么要留下来?”

罗姑娘的神情让徐允恭心头怦然一动,他诚挚答道:“我怎么忍心丢下你一个人。”

罗姑娘语气忧伤,泫然饮泣。“你不该对我这么好,我不值得……”

徐允恭伸手扶住她的双肩,柔情道:“别说傻话,我承认对姑娘确有爱慕之心,但不敢有非分之想,并无所图,姑娘不要多心。”

罗姑娘满腹愁绪,徐允恭第一次见到她如此无助而哀伤的神态,再也忍不住,张开双臂将泪流满面的她拥入怀中。罗姑娘没有挣脱开来,也许因为冷,又或许她此刻太需要一份慰藉,她蜷缩在他怀里,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徐允恭抱紧了她,再没有松开手。他们长时间的相依相偎,有暖意传递开来,稍稍温暖了他们僵冷的身躯,也暖透了心底,如此寒气透肌的阴冷之地,他们的面色却有些绯红,似喝了一杯热酒,醉在其中,暂时忘却了自己身处何等险恶的境地。

且说朱棣身陷那红纱少女的温柔乡中,他不好推却人家的好意,双手接过酒杯,一仰脖,喝了个底朝天。

至善大师哈哈一笑,道:“美酒、美人,若有琴韵相伴,就更是人间极乐之事了。”他说着击掌三下,一名同样身裹红纱的少女抱着一架古琴出场了,正是徐妙锦。朱棣一见那少女的容貌,立即火冒三丈。他日思夜想的锦儿,竟然被打扮得如青楼女子般俗艳,脸上脂粉堆砌,满头红花缠绕,还有那身红纱装,生生糟践了她的绝俗清丽。朱棣怒目喷火,拽紧拳头,一运劲,手中酒杯骤然开裂,他的手掌被划伤,有猩红的鲜血滴落下来,身边的红纱少女吓得发出了一声低呼。这一幕被徐妙锦看在眼里,她满腹屈辱,却为了朱棣的安危考虑,只能忍气吞声。

至善大师暗自得意,不动声色地笑道:“徐小姐,请弹奏一曲吧。”

朱棣已经忍无可忍,他脸色铁青,就要发作,手腕却被身旁的红纱少女扣住,那红纱少女一把将朱棣抱住,整个身子如扭股糖般粘着他,红唇却贴在他耳边悄声道:“道衍师父让奴婢转告殿下,小不忍则乱大谋。”

朱棣惊愕地掠了那红纱少女一眼,“道衍”二字让他强压下心头怒火,静观其变。

徐妙锦本就委屈,又见那红纱少女公然对自己心上的情郎如此挑逗,她将满腹愤懑都发泄到琴弦上,琴音幽幽如诉,似秋雨夜泣,朱棣闻之鼻酸,几乎落泪。而徐妙锦双眉紧锁,似强忍无限痛苦,却一直紧咬牙关,抑住泪水。

一曲终了,至善大师拍手笑道:“妙,徐小姐的琴韵实在妙极了。”他将目光投向朱棣。“要不要让徐小姐再跳一段舞,为大家助助兴呢?”

朱棣霍然起身,咬牙切齿道:“大师所言之事,容本王考虑考虑。”

至善大师笑道:“此地天高气爽、云淡风轻,正好给燕王殿下一个深思长虑的机会。”他手一挥,几名红纱少女上前将徐妙锦带了下去,徐妙锦临走时回望了朱棣一眼,那凄哀却坚毅的眼神震痛了朱棣的心,他不能流露出半点情绪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消失在走道的尽头,心里却暗暗发誓:“今日你加诸于我和锦儿的羞辱,来日我定要加倍奉还!”

徐妙锦被带回软禁她的住所。那住所也在这大明殿内,但所在地十分隐秘,要进入一扇机关控制的密门,经过一条漆黑的廊道,尽头是一堵石壁,上面有一个铁环。一名红纱少女伸手将那铁环左右旋转,石壁突然向后移动,露出了一个入口。

“徐小姐,请吧。”红纱少女十分冷漠。

徐妙锦也冷眼相对,径自转身前行,石壁在身后轰然合上。里头竟别有洞天,小院内花木扶疏,细小的白石铺成小径,通往大厅和厢房。

丹杏听到响动声,急从厢房内迎了出来。“小姐,你还好吧?”她拉着徐妙锦左看右看,眼圈红了又红,“他们竟然这样对待小姐,实在太过分了!”

“我没事的,”徐妙锦反过来安慰她,“既来之,则安之。燕王来了,他一定会想办法救我们出去的。”

至善大师和一帮陪客离去后,大明殿的厅堂内只剩下朱棣和几名被留下来伺候他的红纱少女。方才为朱棣奉酒的那名少女对其余几人道:“我陪燕王殿下去寝室,你们留在这里听命差遣吧。”她说罢提起一盏纱灯道:“燕王殿下,请随婢子前来。”

朱棣跟随那少女进入了一间寝室。少女将床褥整理好后,回身笑道:“殿下请稍事休息,奴婢去烧壶茶来。”

少女提着茶壶重返时,已经换了一身装束,月白罗裙轻飘,长发披垂,脸上脂粉褪尽,恢复了她原本清丽的姿容。朱棣顿时看呆了,这少女方才被自己视为庸脂俗粉,根本不愿多瞧,这会儿细细打量,发现她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肤白似雪,粉靥菩霞,特别是那樱唇一笑之中含蕴着拘魂勾魄之力,让观者如饮醇酒,浑然忘我。少女见朱棣一直盯着自己看,她盈盈下拜,楚楚动人,道:“奴婢名叫张凝霜,是这大明殿的歌舞姬和女婢班头。主公有令,让奴婢今夜侍寝。”

“侍寝?”朱棣微微一怔,随即微笑道:“你们主公真是待我不薄,好吃好喝款待,还有美人投怀送抱。”

张凝霜带着两颊红晕,低声道:“奴婢也是身不由己,不过燕王睿智英武,胆略过人,奴婢久慕燕王之名……”她没有再往下说,只是一双含情目凝睇朱棣,神情动人怜惜。朱棣感叹她小小年纪便要从众随俗,不觉动容,召唤她到自己身边坐下,温言问道:“你如何会来到这里,和道衍又是什么关系?”

张凝霜道:“奴婢是道衍的记名弟子,被秘密安排到这大明殿中已近两年。至善大师其实名叫睦都,是蒙古人。据说他的身份很不一般,只是师父并未明说,奴婢也无从知晓。前几日师父传信于奴婢,要奴婢暗中协助燕王救出徐小姐,脱离险境。”

“道衍真是个怪人,总有许多出人意料的举动。”朱棣又望着张凝霜道,“你打算如何协助我?”

张凝霜嫣然一笑。“奴婢不能说,燕王也莫要追问,你只需装出点纨绔子弟的神韵在此地饮酒作乐,忍耐些时日就行了。”话音未落,已伸手替朱棣宽衣解带。

朱棣一惊,想将她推开,张凝霜却笑道:“王公子弟,哪一个没有婢妾伴宿、歌姬侍寝?若燕王将奴婢拒之门外,睦都必会认定燕王毫无诚意,说不定会变本加厉折辱徐小姐。”

朱棣道:“只要你不告诉睦都,他自然不会知晓。”

“燕王太小看睦都了。”张凝霜凄然一笑,“睦都和他的手下都是好色之徒,奴婢到此地近两年却未被玷污,那说明睦都迟迟未对奴婢下手是留着有用处的。若是被查出奴婢侍寝后仍是处子之身,这档事就很难解说清楚了。如今燕王等同于被囚禁在这大明殿中,一定要从权应变,才能够躲过这一劫。”

燕王府中三妻四妾,朱棣也不是坐怀不乱的圣人,只是他此时全部心思都在徐妙锦身上,根本对别的女人提不起任何兴趣,但又觉得张凝霜此言有理,不由得为难起来。

张凝霜见他浓眉深锁,幽幽叹道:“逢场作戏,有何不可?燕王这般为难,难道凝霜令燕王厌恶至此,连侍寝的资格都没有?”烛光下,她神态凄楚,泪光莹然,惹人怜惜。

朱棣长叹一口气,伸手在张凝霜的背上轻轻拍了两下,本只是安慰之意,张凝霜却借势倒在他的怀里,泣道:“奴婢绝对没有攀龙附凤的用心,只是睦都随时都有可能将奴婢赏赐给他的手下,只要能与心中仰慕和敬重的燕王共度一夜,将清白身子交付于燕王,奴婢死而无憾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朱棣也不忍伤了她的心,而且此女娇婉迷人,也实在令人心动。于是这夜绛帐春情娇无限,颠鸾倒凤之际,纱窗上蓦地映出一片火光,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燃烧,那情形有些诡异。但朱棣只是短促地瞥了一眼,就又全身心为张凝霜所迷醉了。

最新书评 查看所有书评
发表书评 查看所有书评
请自觉遵守互联网相关的政策法规,严禁发布色情、暴力、反动的言论。
评价:
表情:
用户名: 密码: 验证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