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校门口外站着姜维和阿宝。阿宝仰头问南珍：“南珍姨，我可以吃冰棍吗？”

南珍买了两根冰棍，跟阿宝一起吃得津津有味，姜维没得到冰棍，站在一旁笑。南珍越看他越不顺眼，凶他：“笑什么！”

姜维说：“南珍你就像个孩子。”

屁！南珍心中咆哮。

姜维说：“你以为拉黑我就没事了？”

南珍当然知道拉黑姜维没什么作用。这不，她还是得来学校，还是得碰见他。南珍才不理他，牵着阿宝就要走，姜维拦着她：“晚上没什么事的话，一起吃饭好吗？”

阿宝特别机灵，拽着南珍不走，说：“南珍姨我饿了，我们让姜老师请客吧！”

南珍直接把阿宝抱起来扔进车里，转头对姜维吼：“你别做得太过分！”

姜维摆摆手：“开车慢点，咱们改天再约。”

南珍本来对姜维这人是没什么意见的，但一次次被人逼着这么见面，这人还特淡定，好像她就得跟他怎么着是的，这让南珍现在特别反感姜维。南珍把车开出去，轰了一屁股车尾气让姜维吃。阿宝玩着安全带问南珍：“南珍姨，你不喜欢我姜老师啊？我们语文老师就喜欢我姜老师呢！”

南珍没想到会从孩子的嘴里听见这么劲爆的八卦。阿宝在南珍鼓励的目光下越说越带劲：“我们语文老师情人节的时候给姜老师送巧克力了，大家都看到了！”

因为阿宝喊饿，所以南珍就先把孩子带去了店里，则冬端着一盘松饼路过，高高大大的身影将小阿宝整个笼罩在影子里面。

阿宝咦了声：“南珍姨，这个大哥哥是谁？”一句话把辈分说得让南珍很不爽。

南珍说：“阿宝，要叫叔叔。”

阿宝摇摇头：“是哥哥。”

南珍：“……”

孩子们总是喜欢漂亮干净的东西，阿宝冲则冬咧嘴笑，露出一嘴秃秃的牙龈，则冬看着这个小孩，不知该怎么回应。

阿宝问他：“哥哥你有多高？哥哥你好高啊！”他不知道这个哥哥不会说话，以为哥哥是在思考自己到底有多高。

他又问：“哥哥你小时候吃了什么？我阿婆说要多吃青菜才会长高。”童言童语的，却让则冬想起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他在十五岁以前，并不能随心所欲地吃自己喜欢的食物，只要对某样东西显露出一丁点的好感和兴趣，那个东西就再也不会出现在他面前。

小的时候住的地方有一只大狗，是看守他的人养来解闷的，但看守人不给狗狗吃东西，那只狗瘦成了皮包骨，整天恹恹地趴在地上，他就偷偷将自己的饭菜省下来喂给狗狗吃，渐渐地，狗狗长胖了些，每次见到他还会汪汪汪地叫。他很开心，这是他与狗狗的秘密。可这个秘密很快便被看守人发现了，他亲眼看着那只大狗，他忠诚的朋友，被一刀砍死。那晚，他的饭食里多了一道肉菜，吃到最后他在盘底找到了一截有些变形的骨头。那是某只动物的腿骨。看门人的那只狗曾经被困兽夹夹断过后腿。

他认得那伤口，一直忍着等监视他进食的人离开后才敢把吃进去的东西吐出来。

所以，关于小时候，则冬是不愿去细想的。从那次以后，他命令自己不能喜欢任何东西，不对任何东西放置自己的感情。久而久之，他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不会笑，不会哭，不在乎。

阿宝见哥哥迟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就跳下椅子站在则冬腿边比了比，冲着南珍惊呼：“南珍姨我都到你腰了，怎么才到哥哥大腿？”

南珍：“你一定要这样比较才开心吗？”

则冬后退了小半步，因为阿宝的手指碰到他的裤子。本是习惯性的动作，但阿宝不明白原因，就觉得这个好看的哥哥不喜欢他。阿宝想确定一下，再靠过去一些，果然，则冬又后退了小半步。

阿宝小小声地倔强：“我也不喜欢你。”

则冬却不明白，刚才还很开心的小孩，为什么突然瘪了嘴巴，要哭的模样。他疑惑地向南珍要答案，南珍摸着阿宝的小脑袋语重心长：“所以要叫叔叔嘛！”

什么跟什么啊……

阿宝伤心地控诉：“叔叔不喜欢我。”

南珍：“那我们也不要喜欢他好了。”

阿宝：“嗯，我不喜欢他的，我喜欢我姜老师。”

南珍：“他到底许了你什么好处你这么帮他？”

这些都不关则冬的事，则冬抬脚离开小桌，阿宝在他背后吼：“我真的不喜欢你。”

则冬停住，转身，轻轻点点头，又走了。喜不喜欢，他不在乎，人见人爱的小阿宝彻底被伤害了，扑进南珍怀里求安慰。南珍坏坏地笑，冲则冬得意地眨眼睛。

就这样日复一日，转眼间盛夏过去了一大半，突然有一天，则冬发现店里的甜点师再也没出现过。可店里的其他人对于这种现象却司空见惯。

则冬很是困惑，没有了甜点师傅，糕点订单怎么办？他去问南珍：“甜点师傅生病了吗？”

南珍不明白他的意思。

则冬问：“所以他最近请假没来？”这是他能想到最大的可能。

南珍捂着肚子笑弯了腰：“你为什么那么关心这个问题？”

则冬一直没说过，这个店里，他最喜欢的就是甜点师。每当甜点师傅开始工作，店里就会弥漫奶油的香甜，他喜欢那个味道。

南珍好奇地看着他，不记得她家这个怪怪的伙计什么时候这么在意过谁。

则冬问不出个所以然，转身走掉了。南珍看着他孤傲的背影，好心告诉：“喂喂，我跟你说啊，甜点师傅不在我们这里做啦！”

则冬顿住脚步，眼睛找寻阿彬。不会骗他的阿彬点点头：“是啊，则冬哥，甜点师傅走了。”

“为什么？”则冬走回来，目光难得犀利地穿进了南珍的眼里。

南珍只好一本正经道：“他每年只在店里做暑假两个月，要不要给你看看合同啊？”

则冬不需要看合同，他只是关心：“店里以后不卖蛋糕了吗？”

阿彬更为奇怪地说：“当然要卖啊，则冬哥你不知道吗？咱们店里每年卖出去的蛋糕可比咖啡多多了！”

南珍笑倒在地上：“则冬你不知道吗？我也是甜点师啊！”

谁？谁是甜点师？现在那个没有筋骨坐在地上的女人是甜点师？

则冬摇摇头，他不相信。

他刚来店里时，每天待在后厨，看甜点师傅肥硕的身体横在烤箱前，用各种工具成就最后精致的小点，然后，南珍会将糕点包装得很漂亮。不论是放在店里卖还是送去酒店的订单，都会得到很好的评价。他从没有吃过一块店里的蛋糕，只觉得赏心悦目就很好。

可几天后他终于承认，南珍是不同的。

他看到了南珍作为一个甜点师的职业素养——她很细致地修剪指甲，绑紧头发，戴上围裙，洗干净双手。她脱下了高跟鞋，站在台板上时瞬间矮了不少。

正如阿彬所说，冷饮占主打的盛夏过去后，店里每天能卖掉数量惊人的蛋糕。他也终于知道了，甜点师的到来只是因为老板想给自己放个暑假而已。暑假过去后，老板亲自上阵的那一天，店里又有了香甜的味道。那天，则冬非常想吃一块刚刚出炉的杯子蛋糕。

南珍的手格外的巧，自她开工后，店里的甜点品种每天都不会重复。她喜欢做各种小动物形状的饼干，每天一大罐，到晚上时几乎不会剩下，附近的人大概都是知道的，在暑假过后开始每天都流连于这家咖啡店，给孩子买一盒饼干或者刚出炉的蛋挞蛋糕，又或者是在这里吃过一顿，再打包一份。

她做事时不说话，静静地擀着酥皮，用打蛋器制作白色的泡沫固体。这一切都让则冬感到新奇。他慢慢将更多的目光投注在南珍身上，看她挤奶油，看她熬果酱，看她烘烤果仁。

一切都很有趣，他的老板，只有在烤蛋糕时才格外文静。

订货量太多时，南珍会从后厨飘出来，毫无形象地摊在长椅上，举着双手。这时，阿彬不知从哪里学来的，在南珍手上毫无章法地揉打捏捶，南珍一边哎哟哎哟地叫唤，一边不让停。

则冬看不下去，站到跟前对阿彬表示：“我来。”

阿彬松开手，他接过去，南珍的手指很细，上面沾着一些低筋面粉，摩挲时可以感觉到细微的颗粒。阿彬有些羡慕：他男神只对老板不过敏。

南珍舒服得直哼哼：“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请人了吧？累死老娘了！”

她的手超负荷劳作导致肌肉长期充血僵硬，则冬慢慢揉开南珍纠结的筋骨，每一寸都不忽略，听她龇牙咧嘴地喊舒服。

微风拂过，吹响门口的风铃，南珍的双手被则冬合在掌心，舒服得快要睡着。

厨房里的烤箱叮了一声，南珍举着双手冲过去，则冬低头看看自己指尖的面粉，也跟了过去。他想去洗手，却被南珍唤住：“则冬你帮我拿出来，顺便把筛子递给我。”

他格外顺从，甚至没顾得上去洗手，而是先戴上了棉手套将烤盘拿出来。他一直看着冒着热气的颗颗小精灵，鼻尖都是好闻的味道。南珍难得看他发呆，在他眼前挥了挥手，空气中便满是细小的白色颗粒。

“要吃吗？”南珍问他。

则冬的眼从蛋糕上挪开，克制地摇摇头。

南珍说：“你好像还没尝过我做的蛋糕吧？怎么，嫌弃吗？告诉你不吃你会后悔的！”

她用手捏起一个杯子蛋糕，搁在则冬唇边，命令道：“快咬一口！”

尽管很烫，尽管一直忍耐，但到最后，则冬放下了心中的警惕和从小隐藏惯了的喜好，轻轻地咬上一口，口腔里瞬间充满了那种他以前只敢想象的滋味。

南珍觉得，她家伙计在吃过她的蛋糕后表情更呆了。

“不好吃？”她不信。

则冬的唇上有蛋糕屑，他抿了抿，用舌尖舔掉。

这就是喜欢了，相处几个月，南珍多少还是能看懂一些。然后南珍就看着她家伙计站在一旁慢条斯理地吃掉了一整个蛋糕。吃完了也不走，那么大个人站在厨房里很是占地方。

南珍说：“你让让！”

他就贴着墙壁，表示自己真的不需要太大的空间。南珍笑起来，不再赶他走。

每天的烘焙都是一个快乐的过程，亲手制作的东西被顾客所喜爱，这大概是甜点师最大的骄傲。而最近，这种骄傲特别的无法低调，因为身边总有个家伙以无法隐藏的崇拜目光无时无刻不追随着你。

南珍在这种良好氛围中决定要烤一个芒果奶酪慕斯蛋糕。

汀城的芒果正是上市的时候，个头大，核小，肉厚且甜。每天总会有流动摊贩拉着板车在路上叫卖，南珍在某天下午买了一筐芒果，让则冬给她打下手，剥皮取肉什么的。

南珍则一边熬糖浆一边化鱼胶粉，可她很快发现，则冬竟不知怎么对待手里的芒果。南珍问他：“没吃过？”

他点点头。南珍只能将火势调小，让则冬看着她的那锅糖浆，自己则拿起水果刀，很快，一颗颗黄澄澄的小方块便堆满了盘子。她边做事边腹诽：这家伙究竟是从哪里来的？怎么可能连芒果都没见过？

蛋糕的制作程序很烦琐，则冬不眨眼地看着南珍变魔术。很快，一个十二寸的慕斯蛋糕诞生了。阿彬机灵地在店门口立了一块小黑板，书写着：今日限量芒果慕斯。

不断有人进来买走十二寸的其中之一，剩下最后一块时，南珍五五平分递给了则冬和阿彬。阿彬嗷嗷叫着边吃边把小黑板擦干净，则冬与他的小花小草待在一起，尝试着……哦不，应该说是期待的，咬了一口。

蛋糕的层次很分明，有柔滑的果酱，有冰凉的慕斯，有新鲜的果肉，酸酸甜甜，果香浓郁。一块蛋糕，让他心中的眷恋变得更深。

则冬比以前更加喜欢南珍了些，南珍的身上只有香甜，没有那些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道。南珍也发现了，她家伙计莫名其妙地开始黏她，而且这种黏劲还非常符合本人的个性——不留痕迹，亦步亦趋，被发现了就默默停止，不久后又忍不住要黏过来。

南珍思考了很久，却不知道则冬为什么变了。

以前则冬跟着南珍去送货，并没有那么多的感慨，可现在，当南珍提出需要则冬押车时，他竟然是欣喜的。他坐在车里，满车都是香甜，这种滋味将他包围，他回头看一摞摞的蛋糕盒子，心中觉得，可能，这就是幸福。

书上经常提到的，幸福。

因为则冬变了，所以南珍也开始习惯每天给他留下点什么。并且她发现，则冬极度嗜甜。

到什么程度了呢？有一次她失忆地重复了两次加糖的动作，出来的成品自然是不能卖，则冬立马拿刀叉碟子取走一块，慢条斯理地吃完后看着南珍。南珍看出了他的喜欢，无奈道：“卖不出去了，你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