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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第二章

冯妈却丝毫没有计较什么,带她进了客厅。然后折进右边的屋子,不久,端出杯茶来,双手交给池乔期握着:“先生原本一直在等小姐来,只是偏巧少爷刚刚过来了,约莫着这会儿两个人正下棋呢,我去告诉他们一声,不过肯定得劳烦池小姐等先生一会儿了。”

接递间,池乔期触及冯妈手指,那温度,很暖。

茶杯不太烫的外壁,也渐渐地暖了池乔期的手心。池乔期就这样暖这手,还时不时低头喝一口茶,并没觉得等待有多长。

再抬头,冯妈刚巧站停在一进门左侧的镂空木雕隔断后,正声音轻巧地朝她笑:“先生请小姐进去。”

对弈似乎是刚刚结束。

池乔期刚刚步及书房门口,就听见房间内的谈话声若有若无地飘出来。“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万般退让,气势全无。”

大概是在训话。

池乔期站定片刻,等到里面的声音静了,这才伸出手,在门框上不轻不重地叩了三下,得到回复后,再缓缓地进到房间里。

她轻微而快速地扫了一眼面前,两盏茶,一盘棋,茶香盈室,棋局纷乱。棋盘还未来得及收起,黑白两色的棋子仍旧留在最后的位置,大略看去,白棋果然一片颓势。

池乔期目不斜视地走到偏左位置的长者面前站定,递上Lean教授亲笔签名的推荐函:“简先生好,我姓池,是Lean教授介绍来的。”

走之前,叶策曾经跟池乔期交代过简老爷子的一些事,零散的几句话,拼拼凑凑起来,不过就是说他,性格带着几分淡泊,不爱谈钱,不好言商,不赏浓艳,不喜吵闹。此外再无其他。

池乔期自认为自己今天的着装跟言语并没有触到之前自己所知的简老爷子的禁忌,却仍旧被简老爷子的一脸淡漠搞得有些忐忑,下面想讲的话生生噎住了。

话落了半晌,简老爷子才幽幽地接过茬来搭话,却握着茶盏,并不看她:“池小姐可真是贵客。”

话一出口,池乔期就知道自己这次算是彻底地撞到了这位老爷子的枪口上。按照原来的计划,她原本应该前一天晚上到,本打算收拾利索之后,第二天一早来拜访,这样时间充裕,还不算太过空闲。只是,偏偏人算不如天算,纵然她刚刚从客厅到这里来的时间上并没耽搁太久,却这拜访仍旧是晚了太多。

池乔期虽不是出自这种深宅大院,却也明白让长辈等,是一件十分不适宜的事情。尤其,她还是个将要来这里工作的外人。

池乔期不知道在这一刻,该如何向老爷子解释她费尽周折的抵达过程,或者,就算不解释,她也不知道应该如何道歉,才算合适。她面对长辈一向口拙,不熟识的更甚,于是当下越发局促,只好不合时宜地保持沉默。

简老爷子似乎也不准备给她任何台阶让她下来,只轻抚着茶碗儿,一下接一下地用杯盖儿滤着茶叶,时不时地喝一口,似乎就当这屋子里压根没她这个人。

一室静寂,尴尬异常。

直到,一副悠悠的嗓音响起:“本来是派了人去接的,只是最近墨尔本天气太差,机场方面暂时还不肯批准所有航线的起飞申请,回来的飞机全都停飞了。许莫他们到现在还被困在澳洲呢,没想到池小姐竟能一个人费尽周折地转机回来,可真是我们这边怠慢了。”

池乔期没有抬头,可她知道,这一刻,如果她抬头去看,毫无意外地,会对上那双熟悉而晶亮的眼睛。如果角度足够好的话,甚至还能看见他左眼角偏外一点有一处微不可见的旧伤。而那张一向平静无澜的脸,也一定是不带笑的。虽不带笑,却必定暖意扑面。

池乔期没有抬头,也就没有看见,在那一刻,某双眸子中,盛开了千万朵晶亮的花,层层叠叠,弥漫聚满。

她听到的,只是简老爷子朝着一旁等候的冯妈,用略有缓和的声音吩咐道:“罢了,给池小姐看茶吧。”

简老爷子做人做事一向简洁。除去看合同讨论讨论条款的过程,池乔期并没有跟简老爷子交流太多。

而后,双方签过字,各自收好文件夹。简老爷子这才第一次真正地缓和了态度,说:“池小姐倒是写得一手好字。”

池乔期微微一笑,倒没觉得太过荣幸:“幼时在家父教导下练过一阵子,比起先生的瘦金体,只能算学了些皮毛。”

这话说得极为巧妙,明面上是称赞,细细一品,却带了些不卑不亢的意味。

简老爷子不曾想,这位留学海外的女孩子竟然有这么深厚的古典底蕴,三个钢笔字间竟能看得出他的笔体,惊讶之余,总算少了些最初的不耐。

商议完其他琐碎的事项,池乔期便起身告辞。

简老爷子端着茶盏,悠然地闻过茶香,喝一口,缓缓发话:“言左,替我送送池小姐吧。”

到了外厅,雨还在下着,冯妈候在一旁,递了件外套给简言左,说:“天气不好,回去的路上开车小心些。”

简言左答一声“好”,随手接过冯妈递来的暗灰色外套,搭在左臂,右手撑了伞,把池乔期护在伞下,便走入这细密雨幕。

深秋的天虽有些凉,但幸好走的路并不长。

上了车,打开暖风一烘,沾染到衣服上的潮气便不见了踪影,衣服恢复了干爽,让人分外舒心。

简言左流畅地驾车驶上大路,单手扶着方向盘,等红灯的时候,另一只手腾出来,拨了电话,交代说:“唯亭小筑的那套房子你去收拾一下,对,现在……”

池乔期知道,这是他在给她安排住的地方。等简言左挂断电话,拒绝的话不经思量,几乎是脱口而出:“不用这么麻烦,我自己可以找到住的地方。”

简言左目不转睛地看着前面,似乎开得很认真,像是根本没听见她在说什么,又像是根本不想去回应她所谓的拒绝。

池乔期见他不答,一肚子的理由都没了用武之地,只好闷闷地收了回去。

他还是老样子,一谈到什么事情他不愿意继续的,一个字都不会再多说。这么多年了,这个坏习惯还是一点都没改掉。

这样的沉默持续了许久。

漫长的沉寂过后,简言左忽然开腔:“你怎么知道爷爷练的是瘦金体?”

池乔期一时没适应简言左跟她如此家常地交流,思路跟声音一瞬间卡壳,好半天才组织起语言:“其实我也是胡诌的,只记得小时候听你偶尔说过一次,说家里爷爷的瘦金体练得登峰造极。”

又是红灯。简言左依势把车停下,手握在方向盘上,没有任何回应。

外面的雨渐渐地大了起来,打到车窗玻璃上连成一串急促的声响。车里,却越发静寂下来。

3秒,2秒,1秒……

红灯转成绿灯。

1秒,2秒,3秒……

车却仍旧没有移动半分。

池乔期以为简言左没注意到转绿的信号灯,下意识地提醒他:“简先生?”

简言左的嘴角突然划出一道隐秘而诡异的弧线,然后,在后车连续的低鸣中,目光灼灼地转过脸来,说:“如果你连那种小事都记得,那应该不会忘了,之前你可不是叫我简先生的。”

池乔期心底微微一颤,彻底愣住。是的,他说的没错。之前的她,的的确确,不是这么叫他的。

那个亲昵而幼稚的称呼,那段快乐而单纯的时光,远到几乎不可触摸了。那三个字曾经那么平常,平常到,像是本来就应该那样。而现在想起来,却觉得像是生疏了太久,无论怎样努力,也没办法将那三个字完整地读出来。

那个时候,她会对他肆无忌惮地笑,会对他无法无天地撒娇,也会毫无顾忌地称呼他,暖哥哥。

暖哥哥,这三个字,在那个时候,天天无比通顺地挂在她嘴边。在别人面前说时,还带着些骄傲和炫耀的意味。而现在这一刻,连平平淡淡、不带任何感情地念一遍,都分外艰难。

池乔期知道他在等什么。可是,她在心底尝试了许多遍,仍旧勉强不了自己。

久久的僵持之下,简言左还没有半分要把车开走的意思。

绿灯已经开始倒数读秒。

后面的车子滴滴的鸣笛声响作一片,一声接着一声的长鸣混杂着不耐而急促的短鸣,刺耳而嘈杂。侧面的后视镜中,已经隐约地看得到后面的车主正带着一脸不耐地下车,想要朝这边走来。

在简言左依然不见动摇的坚持中,池乔期终于妥协地开口。

“简哥哥。”

下一秒,赶在绿灯转黄之前,简言左流利地驾车穿过十字路口。车子开过积水,溅起一小片水花,然后重归于平静。车里,却有异常的气压起伏。

他终归还是了解她的,虽然他们已分别了六年,但他依旧有自信能了解她,如同了解另一个自己。或许,更甚。

不过,简言左也无比清楚地明白,以前那个会在他身旁撒娇耍赖的小女孩儿,明显有了自己的坚持。就像刚刚,她的妥协,是有限度的。

或许,是他太心急,在他们还没有彼此重新熟悉起来的时候,就用逼迫的方式,将熟悉的过程大步推进。

可是谁又能理解他的急迫。甚至当他得知预定航班没有按时到达时,他几乎情绪失控。因为这是他在把她弄丢后的六年里,唯一一次离她最近的时刻。

他找寻了她这么久,甚至不敢想,若是这次错失了她,对于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或许这一别过,下一次再见面的时间又是遥遥无期。甚至可能,这一辈子就这样错过了,永无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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