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名:
密码:
第4节 第四章

这是一家朴素的咖啡店,离那家古着店不远,甚至,来不及把伞撑开,就已经到了。

人不多,咖啡跟西点上得也并不快,味道却好得离奇。配上店长推荐的抹茶慕斯,果真品得出英式下午茶的味道来。

对面的宋词笑得眼睛弯弯的,说:“小七,我想尝一口你的慕斯。”

好像是熟识至深的闺密,一起长大,一起分享。

相对于宋词微笑得分外真挚的脸,池乔期只觉得愧疚。那年,她被池锦原跟乔朵带走,宋词被留下在孤儿院里。

池乔期那时还小,记忆已有些残缺和散淡。可那时候,宋词一直盯着车子走远的眼神,却像一个烙印般,真切地烙在了池乔期的记忆里。那样的淡漠和冰凉,让那时连情绪都不太懂得的她,都觉得心寒。

或许是池乔期的歉疚太过明显,又或许是宋词恰到好处的七巧玲珑。闲聊般的话语,不带任何的刻意,轻而易举地击破了池乔期所有的负面情绪,她说:“其实,那天你们走后,乔阿姨回来看过我。”

池乔期抬头,疑惑顿生。这是乔朵和池锦原从来没跟她透露过的细节,无论什么时间,或许,是来不及。

“她托一个朋友领走了我。”宋词轻轻地抚摸着杯沿,嘴角平和地翘着,“是位非常出色的旅美舞蹈家,人很漂亮,舞跳得尤其美。她给予我很多,教会我很多,最重要的,是在我需要的时候,给我一个可以跟世界对话的舞台。”

池乔期不知道乔朵曾做了这么多在她现在看来仍旧觉得不可思议的事。一直印象中的乔朵,怎么说呢,不至于太大大咧咧,但也绝不是这样的温柔细腻。

池乔期一直觉得她是个很矛盾的人。比如,她训池乔期时总爱板着脸,板着板着自己又忍不住乐。再比如,她话很多,但从不对池乔期讲她为池乔期做过什么。

或许,池乔期本身也是个矛盾的人。比如,她明知道自己不是乔朵亲生,却当每次看到“妈妈”这个词语的时候,从不会想起别人。再比如,她内心里很少有想要主动亲近的什么人,但之于乔朵,确确实实是个例外。

“她跟池叔叔现在在国内吗?”稍稍顿了一下,宋词冲着池乔期微微地笑道,“上次见他们还是许多年前,总想着说如果有时间一定要回来看看他们,结果这一耽搁就失去了联系。”

或许是抹茶的回味,池乔期突然觉得嘴里有些淡淡的苦。对面的宋词表情期许,像在等一个美到不行的答案。

好像是瞬间的失语,池乔期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话在唇边游荡了好久,池乔期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说:“六年前的一次爆炸,他们跟七十四名研究员一起,葬在圣彼得堡。”

那是池乔期此生的岁月中,最不想去回忆的片段。却是她一生,都不可能淡忘的。

她还记得杜落微吩咐她去订餐馆时,那一脸欢愉的微笑:“别听你妈的馊主意,宰人哪有去吃印度菜的,要订就去订菲艾里加路的那家法国餐厅,传说中一份单人份的海胆柠檬冻就要两千多卢布,这才叫真正的宰人哪。”

那家法国餐厅不接受电话预定,于是,空闲的池乔期被理所当然地派去定位子。

菲艾里加路离威里安那实验室坐车需要足足一个半钟头的工夫,池乔期颇受路途折腾之苦,谁知这家餐厅的预定却已经排到两周后。

不过,池乔期的运气似乎足够的好,听完池乔期语无伦次的讲述,有着两撇小胡子的店主狡黠地笑笑说:“小姑娘,我可以为你破个例。”

像是有什么人在帮忙这一切一样,所有的这些都顺利得不像话。

只是,每一次美好的背后,都藏着让人猝不及防的失望。就像那天下午之后,她所有可以相信的,全都一点点地消失掉,丁点不留。

天色渐渐地暗下来,咖啡店里的灯一盏接着一盏地亮起来,晕黄晕黄的气息弥漫开,整个店像是坠入了一个浓郁的梦境。

池乔期跟宋词这桌是一盏玫瑰图案的琉璃灯,灯光透过色彩斑斓的灯罩落在白色的咖啡杯上,幽幽地染了颜色。

“我一直以为,乔阿姨那天没有领我走,是知道了我原本脏到可耻的家庭背景。”宋词的手停在质感分明的灯罩上,眉眼低垂,缓缓地出声,“于是,有一次见面,我问乔阿姨喜不喜欢我,她说当然喜欢。然后我又问,那为什么当年,会选择领着你离开。你知道她是怎么回答我的吗?”

池乔期没说话。但是她知道,那个答案,一定是她现在承受不住的。

宋词看着池乔期很久,语气中交集了百感,有些喟叹的意味,说:“她说,宋词,你是个讨人喜欢的乖孩子,随便落在谁家都能是幸福的。可池乔期不一样,她只能落在一个时刻充满着关爱的家庭里。我不能保证下一个来的人一定会对她很好,所以,我只能选择来当这个人。”

说完这些,宋词轻叹一声,伸手去抚上池乔期的手,说:“小七,你有一位好妈妈。”

那天晚上,宋词世界巡回演出的第一场在她出生的国家拉开了序幕。

结束的时候,宋词站在舞台中间,面对着无数转播的机器和座无虚席的观众,在一片接着一片连绵不绝的掌声中,语气诚挚地深鞠一躬,说:“感谢我的妈妈。”

这一句话,全场数千人中,唯有池乔期读得懂。

第二天的报纸上,满是大篇关于宋词的报道,其中的一句描述说,宋词经过慎重的沟通和研究,决定把全球巡演的第二站由纽约改为圣彼得堡。

至于原因,报纸引用了宋词的原话:“我有些很重要的东西,丢在了那里。”

看到这句话,池乔期的眼睛,突然湿润了。

周六。

简言左按照约定,亲自开车来接池乔期。从上车到下车,并没有对话,却不再有之前不愉快的丝毫痕迹。

或许是长大了,比起之前吵架过后就能让大人们轻易发现的情绪,现在明显淡了很多。唯一不变的,大概就是情绪相一致的默契。

仍旧是冯妈立在门前等,见简言左陪了池乔期来,倒也没表现出任何的惊讶,很是自然地问道:“您是在大厅坐着喝杯茶,还是一同进去陪陪先生?”

简言左微微侧脸,说:“一起吧。”

简老爷子年轻时候在热带那片湿热的地区待了很长时间,膝盖落下了不轻的风湿,年轻的时候不懂得治,现在老了的确是有些受罪的。

但老爷子性子倔,信不过那些西药和偏方,却对针灸坚信不疑,所以简家的每任家庭医生都使得一手好针。

当然,池乔期也不例外。

池乔期的行针技术是刚学医的时候跟一位有名的老中医学的,上手很快,下针也是干净利索,教她的老师直夸她有慧根。当时学得不深,但也足够用了。

不过这门手艺倒是一直没落下,后来跟了叶策学医,叶策还专门安排她到朋友的诊所去做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兼职针灸师,期间学练结合,也算是悟出来了。到最后,甚至还在当地的华人圈子里混出了些名气。

针是简家备的,整齐的一小排,各种长度,迎着窗口阳光来的方向放着,幽幽地泛着光亮。

针的右边摆着温灸盒跟艾条,左边放着盏已经点燃的酒精灯,摆得顺手之极。

简老爷子双腿朝凳上稳稳地放好,冲着简言左开腔道:“言左,来陪我下几盘。”

轻微的烟在池乔期手边升腾,艾香独特的味道悠然地飘散开来。

那边,黑白棋局已经铺开,暗自角力。截然不同的两种境界,却莫名地和谐。

四个穴位灸完,棋局仍没有结束,黑白两棋仍旧相互缠斗着,分不出胜负。

池乔期归置了东西,跟冯妈一起走了出来。

冯妈倒了杯清茶递给池乔期,说:“池小姐辛苦了。”

“不辛苦。”池乔期笑笑,“先生这样配合我还是第一回遇到,比起之前那些还没进针就开始紧张的病人,过程要顺利太多了。”

冯妈清着温灸盒里的灰,冲着池乔期善意地笑着,说:“今天是有小少爷陪着,先生心里高兴。往常行针,先生总是要皱眉的。”

池乔期忽然好奇地问:“他平时不经常来吗?”

“您说小少爷呀?”冯妈把东西重新归好,重新坐到池乔期旁边,“他不算太经常过来,来也总是一盘棋的工夫,下完就走。”

这样啊,池乔期点头,好像上次也差不多,一盘棋下完,话都没说几句。

“小少爷性子冷清。”冯妈微笑地看着池乔期,“但心总是念着先生的。”

冯妈的话音刚落,屋里的棋局似乎结束了,桌椅微响,便见简言左走了出来,面色平和,什么情绪也看不出。他几步走到跟前,冲着池乔期稍稍扬了下头,说:“走吧。”

仅仅一句话,倒真把冯妈说的冷清演绎到了极致。

从出门到上车这一路,简言左和池乔期依旧沉默。

最新书评 查看所有书评
发表书评 查看所有书评
请自觉遵守互联网相关的政策法规,严禁发布色情、暴力、反动的言论。
评价:
表情:
用户名: 密码: 验证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