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词在国内的最后一场演出定在B市。

就像明白宋词改变第二站的原因一样，池乔期也懂得宋词选择在B市结束第一站演出的原因。

在B市远郊的某处院落，她和宋词曾经在那里生活，然后各自告别，重新开始。

那个地方，不管是之于她还是之于宋词，都值得用正式的方式道一声再见。所以在宋词询问池乔期是否需要演出的票时，池乔期毫不犹豫地道了声谢。

拿着宋词送给她的两张票，池乔期犹豫了很久，终究还是邀请了简言左一起。

那座城市，在这样的时刻，她不敢只身一人前往。而在这一刻，她能想到一起和她同去人，也只有简言左。

池乔期准备了一条颜茶托人千里迢迢带回来的裙子作为礼物送给宋词，很素雅的香槟色，款式简单，剪裁流畅，质感垂顺，很贴合宋词的气质。

包装盒是颜茶店里特别定做的，分很多种不同的材质，颜茶选的了在运送中比较不怕磕碰的麻纹布，恰好是池乔期很喜欢的一款。

一路摩挲着礼盒上凹凸的纹路，不刻意的回忆，以前的那些不愉快好像也没想象中那样难过。

简言左一路沉默，只是在路过一家花店时，出声提醒：“要不要买束花？”

池乔期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车早已驶入市区好久。

按照花店店长的建议，池乔期选了六只开得恰好的卡萨布兰卡。绿色和褐色相间的包装，稳重而简单。

在演出开始前半个小时，池乔期顺利地把花送给宋词：“预祝成功。”

“谢谢。”宋词用花当掩护，手悄悄地指一下简言左的方向，对着池乔期眨眨眼，“男朋友？”

池乔期看了一眼简言左，他似乎是遇到了认识的人，正在寒暄，没有注意到她们这边。于是大大方方地笑：“朋友。”

“好吧。”宋词认同了池乔期给出的解释，“该怎么称呼他？”

这倒问住了池乔期。她思索良久，终于在简言左结束了同那边的寒暄，缓步走过来的过程中，靠近宋词耳边，轻声说道：“简先生。”

宋词眼睛弯翘地看了池乔期好一会儿，然后面向简言左，用自然无比的语气说：“欢迎你和小七过来。”

简言左递上帮池乔期拿着的礼盒，稍稍致歉：“抱歉耽搁了，刚在门口遇到认识的人。”

宋词得体地接过礼盒，满脸期待地打开，用略感叹的语调说：“哇哦，好漂亮。”

于是，话题被自然的转到裙子上，也就没人再纠结刚刚的称呼或者别的。

演出顺利而成功。

池乔期看着台上好像被隔绝了光影的宋词，心里越发感慨。

直到演出结束，池乔期跟宋词告过别，她耳边仍旧不停地浮现宋词刚刚在后台对她说一切。

不算很安静的环境里，宋词的声音却异常地清晰：“小七，我七岁那年，我的父亲连同他妻子一起，合谋杀害了我的母亲，一个我父亲口口声声说爱着，然后甚至为了他甘愿放弃一切而不求名分的女人。而我，因为去上芭蕾课，堪堪躲过一劫。母亲下葬后，处理这个案件的警察当着我的面，拨通了我所有舅舅姨妈的电话，结果他们所有人的回答都像是商量好了一样，不仅不承认知道有我这么一个人的存在，甚至连我母亲的身份也一并否决。我一字都没漏地听完了所有电话，然后，自己要求到孤儿院去。也幸好是那时的坚持和执拗，我才如此卑微地活了下来，然后幸运地遇见了乔阿姨，最终成长为现在的样子。”

这是池乔期不曾想到过的故事，哪怕这其中，她曾经参与过，她都没有想到过这背后的所有。

或许在这一刻，池乔期能明白宋词之所以会把这个故事讲给她听的原因。正如宋词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小七，你一定要坚强地幸福起来。”

池乔期看向窗外，发现并不是来时的路，于是出声问道：“去哪？”

“回家。”简言左开着车，语气云淡风轻。

好吧。池乔期把脑袋在座位里找了个合适的位置，慢慢地闭上眼，近十个小时的车程，足够好好睡一觉了。

只是，池乔期并没有睡很久，等她迷迷瞪瞪地醒来，想要调整个姿势时，却发现，车却似乎已经停了好久。

暖风还在幽幽地吹着，简言左却已经不在驾驶的位置上了。

池乔期微微倾身，不用刻意地寻找便看到正靠在一旁树上抽烟的简言左。

大约是开车太久有些累了，他的脸上微微有些倦容，眉眼亦是稍稍地低垂着，眼上的褶皱越发深了。大约只是为了提神，他的烟抽得并不凶，用三只手指轻捏着，深呼吸般的吸一口，再缓缓地离开些，再过半晌，烟燃掉一截，手再下意识地靠拢回嘴边。

这一刻，池乔期不用看也知道，此刻简言左的眼睛里，一定满满地装着事情。满满的，但一定不会溢出来。

池乔期靠在座椅里停了一阵，余光扫到简言左从外套口袋里往外掏烟盒的动作，轻咳了一声，轻缓地开了车门。

低头抬眼间，简言左的手已然换了方向。见她抬头，隔空扔了串钥匙给她。

他扔的力道不大，方向却拿捏得相当好，池乔期不用挪动便接得极准。摊在手里一看，很久后才后知后觉地抬头，愣在原地。

原来，这才是刚刚简言左说的回家。

池乔期从不敢想，她会有一天再回到这里。

这个曾经紧邻着喜欢捉弄她的杜阿姨和表情一直温柔至极的简叔叔的家。这个曾经住着厨艺很烂，但超级喜欢做饭的乔老笨和厨艺很好但很少下厨的池大懒的家。这个曾经汇聚了很多的欢声笑语，让她以为世界上最美好也不过如此的家。

她整整离开了六年。

再回来，六个欢笑的影子，只剩下相安无话的一对。

简池两家的房子都是之前在研究所的时候单位提供的，独门独户，是两栋面积不大的二层半小楼，紧邻着，有外观设计对称，跟人一样亲昵的关系。

池乔期一直以为这座房子已经被研究所收回，或者被转手卖掉。她甚至想到这座房子最终的结局可能是落到一个不喜欢它的人手里，然后把里面所有乔朵珍爱的家具和池锦原费力收集的奇石当成二手货或者废品处理掉。

她不曾想到，这所房子，会像一个久经不见的朋友一样，在原处，原模原样地等着她。好像就是在等她，等她久游之后回来，等她重新打开那扇熟悉的门，等她看到这里面不变的一切。等她像六年前一样地说一句，我回来了。

客厅里一切摆设还是池乔期离开时的样子，甚至，那个临走前被她摔碎的烟灰缸碎片，还留在桌子上。

那是池锦原很喜欢的一个烟灰缸，临出门，池乔期跑去茶几上抱她的小玩具，转身的时候背包把那个茶色的烟灰缸扫落在地，磕掉了一个角。

那时候忙着赶飞机，一切都来不及。乔朵怕错过起飞时间，安抚她说：“没关系，等回来的时候拿东西粘一下，反正你爸眼睛近视看不出来。实在不行，等到了那边你再买一个给他，妈妈给你报销。”

乔朵的话似乎还停留在耳边，甚至她的那份侥幸似乎还仍然存在着。只是到最后，他们谁都没能再回来。

房间的门还是跟记忆中一样，挂着乔朵手工装饰的小牌子。上面的字，还是一如既往地漂亮。

刚进门的左手边上，是一块很大的镜子，从天花板到地板，占了整整一面墙，还是那么一尘不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