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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第二章

洛城花再见到司城长空是在朱墨的二十八岁生辰上,又是银杏金黄的时节,这一年不同于过去的大肆操办,朱墨只是与魏国大臣们吃了一顿饭,像是家宴。这家宴之上自然少不了已经升为贵妃的洛城花,作为众大臣的眼中钉,她十分配合地高调嚣张,朱墨对她的宠爱三年如一日。

司城长空在这个时候回来了,却不是为了祝寿而是为了战事,作为战事吃紧的这一年,他的出现让大臣们诚惶诚恐,华夏与魏国越来越激烈,即使司城长空亲自上阵,局势也开始倒向了华夏那边。单膝跪在殿上的司城长空脸上有些劳累沧桑,洛城花在一边自顾自地喝酒。

朱墨却在司城长空说到一半的时候,抬手打断了他的话,突然露出难得的爽朗笑容道:“长空,你与朕自小情同手足,如今为朕守边杀敌,这江山社稷有你司城家是朕的幸运。”

司城长空微微一愣,张了张口,像是不知道该接什么好。他这算是长进了吗?洛城花想,至少没有再当这是朱墨的真心实意。

“长空,你这年纪还未娶亲,是你姐姐疏忽啊。”朱墨的语气亲昵中带着微微的歉意和责怪,看了看一边的司城舒雅。

司城舒雅适时开口,温柔地说:“皇上与我帮你定了一门亲事,这次召你回来,一来是……”

司城长空与洛城花在这个时候突然对视了一眼又迅速避开,司城长空道:“边疆战事未平,末将不敢先家后国。”司城长空掷地有声,说得恳切。洛城花在这样的声音里又喝了一杯酒,醉眼蒙眬地看了一眼朱墨,冲他微微一笑,妩媚得紧。

朱墨搁下杯子,大殿安静下来,诸位大臣赶紧祝贺司城长空的婚事。皇后舒雅看了看洛城花,冲她笑了笑。如果舒雅不是司城一族的人,那将是舒雅扳倒洛城花最好的筹码,但是她爱她的弟弟,爱着整个司城家族,在她看来洛城花死不足惜,而弟弟不行,除掉洛城花万万不能牵扯到自己的弟弟。

这殿上的每一个人的每一步都在洛城花的意料之中,只是,明明知道,在听到司城长空的婚事时她的心还是不由自主地难受起来。

万寿节之后,朱墨与司城长空密谈了一天,那次战斗中的作战计划实际被提前泄露,因此下令排查消息经手的所有人,连一直陪伴在侧的洛城花也回避了,一时间人心惶惶。

落日时分,洛城花端着一碗刚刚炖好的冰糖雪梨往朱墨的书房走去,拐角处遇到了满脸倦容的司城长空。司城长空见她,脸色微变,随即单膝跪下行礼道:“洛贵妃安。”他身后跟着两排士兵,还有笑呵呵的刘总管。

这一次洛城花没有低下头去看单膝跪着的他,她的目光掠过红木立柱,看着西边的太阳,那太阳正好落到檐下铜铃的位置,那轮红色中央的铜铃微微晃悠着。洛城花笑了笑:“司城将军,外头有些冷,多保重。”

司城长空抬起头来,没有惊讶,声音中却充满了疏远和冷漠:“洛贵妃多保重。”说完起身离开。洛城花也走了两步,突然转过身,她不知道自己跨入那御书房后,活着的可能性有多少,所以她想再看一看司城长空,只可惜这一次司城长空没有转身,很快这将军的背影就消失在了长廊的拐角处。

这一刻,洛城花嘴角的笑第一次带上了微微的苦意。她第一次有些怨念这个老实的男人。他知不知道这许是她同他的最后一次对话?他竟留给她的是一个避之不及的背影。洛城花有些无力地靠在墙上,看着那轮红得发黑的太阳,冲着刘总管突然和善地笑了笑。洛城花一直以为自己踏进了御书房就会死,所以他对刘总管的笑是发自真心的,那个时候无论谁站在她面前,她都会那么善意地笑。那笑有些落寞,有些凄凉,更多的是一种自嘲,她悲哀地意识到,皇城是她与生俱来的枷锁,她所向往的人世间,今生无缘。

朱墨的书案上搁着一瓶跌打药膏,洛城花之所以第一眼就认定那葫芦里装着的是药膏而非其他的玩意,是因为此物正是洛城花这些年一直浑水摸鱼、暗度陈仓地送给司城长空的东西。洛城花已经做好了被发现的准备,意外的是,朱墨毫不犹豫地吃了她的炖品,温柔依旧地与她打趣。朱墨是个聪明人,洛城花一直晓得,所以她判断朱墨的一切照旧一定是装的,他还让自己活着,无非是为了得到更多的东西。

如果朱墨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如果朱墨拿到了确实的证据……

洛城花第一次感到了彻骨的寒意。

洛城花回到乐仪宫后,已是漫天繁星。她在朱墨书房中体会了一把九死一生,出来时后背已是汗津津湿了一片,凉风一吹她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一种孤寂涌上心头,这些年她真真应得上孤家寡人四个字。对华夏来说她有利用价值,正是这样的加之让她觉着分外凄凉;魏国的文武百官没有一个不希望她早点死,而今他们的愿望终于快实现了。

然而洛城花就是洛城花,换作普通女子,此时此刻不是痛哭流涕恐怕也会自怨自艾,她在稍作感伤之后,发现这些年,她心里一直住着那个人,自己已经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不如赌一把:她要带司城长空走,去他们的人世间。

华夏与魏国的战事如火如荼,少了洛城花和司城长空两国的损失算是打了个平手。那些个心惊胆战的日子过到现在算是到了尽头,必须要做个了断。仗既然已经打了起来,两国谁赢,百姓都遭殃,谁说魏国的百姓就不是生灵了呢?如今涂炭一片,无论对哪国都是创伤。

一旦打定主意,洛城花的行动力从来高得可怕。回到乐仪宫,她吩咐宫人们都去休息,宫人们纷纷照办,因为早就习惯了她的各种心血来潮。洛城花从箱子里翻出当年遇到司城长空时穿的那件白衣,梳洗更衣,描眉涂唇,一丝不苟。院子里安静得很,连叶子落下的声音都听得见,这让她又想起了那片落满银杏叶子的人世间。

首先,她要找到司城长空。要找到司城长空,她得先出宫。好在为了不让她受委屈,朱墨给过她一个信物,在任何她愿意亮出这个东西的时候,她就能拥有类似于朱墨的权威。实际她从未遇过需要动用的时候,舒雅实在是闺秀的典范,想来若没有她,舒雅必能与朱墨相敬如宾,成就一代名君贤后传说。

洛城花拉开乐仪宫的后门,刚刚探出一只脚,便被一个人捂着嘴给推了回去。洛城花在黑夜里瞪大眼睛看着来人,夜色深浓,她本该什么也看不清,胸口却本能地涌起一阵温暖:“司城……”

“离开这里,永宁!”夜色下的司城长空穿着便服,洛城花很少见到他一身平常的装扮,此刻他显得更有人情味一些,看见他着急地关照自己这些,洛城花觉得自己之前的决定值了,只有这个人才配和她一起活在人世间里。她不顾司城长空一副急切的模样,顺势靠近了司城长空,双手绕过他的腰际,闭上了眼睛。月影微风露华浓,司城长空这一刻僵硬地站着,心跳极快,说完“永宁”二字便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了。

洛城花仰起头看他,听他叫自己的那陌生不过的名号,便晓得自己果然猜对了,他们下午的御书房谈话必然说到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她冲他笑了笑:“我保家,你卫国,我们做着同一件事情,长空。”他的名字从她嘴里用最温柔的音调念出来,那是司城长空听过的最动听的声音。

“快走吧,披上我的斗篷,从正门走。以后别再过问这些事情,离开这里,离开皇宫,回到你的家去……”司城长空握着洛城花的肩膀,语速极快目光坚定,说着就取出自己的腰牌递给了洛城花。

洛城花笑出声来:“家?我若有家,怎会到这里来?”

司城长空从军这些年不是没有遇到过细作,但是遇到这样的细作大约是仅此一次—美丽、高贵、无畏、大气,近于完美,除了他们属于不同的阵营。他将自己的腰牌塞进洛城花的手里,停顿了一瞬道:“洛贵妃,快走吧,即使皇上网开一面,大臣们也不会……”他此刻只是反复强调让她离开,却说不出其他的来。

洛贵妃这三个字一针一针地扎在洛城花的心上,她冷笑一声:“差点忘记恭喜将军的婚事了。”洛城花将他塞过来的腰牌还了回去,反讽道,“我若拿了将军的腰牌,将军恐怕会被我连累。”司城长空的眉眼中有大漠的沧桑,她抬起手想摸一摸司城长空眉间,抬到一半,悬着的手终究还是放下了,这才意识到一个被她忽略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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