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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第三章

洛城花一直想带司城长空离开,去她的人世间,这是连朱墨都不曾有的特权,在她的世界里,只有她要不要、愿意不愿意,没有考虑过其他,一直以来她就压根没有问过司城长空的意思。

司城长空被婚事两个字当头一棒,却似被敲醒了一样,也许洛城花话中的醋意终于让他确定了洛城花的心意,他一把握住洛城花的手,鼓起勇气说道:“我带你走,在银杏林中造个屋子远离纷争,过神仙眷侣的日子!”当年的一句闲话,他记至今日,洛城花眼前蒙上一层水雾。自当年林中一别,她享她的贵妃荣华,他战他的沙场厮杀,彼此间只字片语弥足珍贵。

司城长空注定是洛城花的心上人,只有住在对方心上的人才会了解对方的心意。他俯身狠狠地吻了下去,洛城花等这一刻等了很久,终于猛烈地回应了起来。

天上一弯下弦月,笑看这对世人。

那是洛城花一生最美的回忆,她的爱人终于与她站在一起。司城长空爱她,仅仅是爱她这个人,世间最普通的小女子。

美好向来只在一瞬间,恋人眼中只有彼此是定律,所以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到青砖地上投来的身影,这一幕给朱墨的人生增添了最讽刺的一笔,一位是他器重的发小将军,一位是他深爱的美丽妃子。

朱墨是个皇帝,所以他即使发火的时候也得注意自己的皇帝形象,没有破口大骂来表达自己内心的愤慨,而是十分利索地从司城长空的刀鞘中抽出了佩刀,一把扯过洛城花,几乎是将她摔在了墙上,那刀横在了洛城花的脖子上:“这是你的离间计吗,洛贵妃?朕给过你机会,给过你好几次机会!”朱墨的声音压抑着愤怒和激动,他的手腕有些微微发抖。司城长空没有下跪没有解释,他上前手握刀刃阻止了朱墨的下一步,鲜血顺着刀刃一滴一滴地滴在洛城花的白衣上。

“别杀她。”司城长空说道,他素来没有太多话,或许是常在军中说话干净利索惯了,此时只说了这三个字,没有敬语。

洛城花横了刀刃一眼,七星宝刀的锋锐一如当年,当初她就是通过这佩刀确认了司城长空的身份,想人生真真是呼应得当。她毫不畏惧地将目光从刀刃上移到朱墨的脸上,月光下的朱墨眼神充满了愤怒,在那愤怒之下甚至有些悲伤,可洛城花从未觉得哪里对不起过朱墨。她理所当然地享受着朱墨给予自己的宠爱,觉得自己和朱墨之间是场交易,他想征服自己,输了付出些代价也是应当的,这其中并无什么亏欠,不过是愿赌服输。

“这就是你的离间计?这就是你的离间计!”朱墨狠狠地说。

洛城花此刻的紧张并不是因为朱墨第一次跟她这样凶狠地讲话,而是她很明白自己的答案会牵扯到司城长空。她很想迎上这刀刃直白地说这一开始的确是离间计,但她自己也中了计,她真真实实爱上了计中人,不过这人是司城长空而非皇帝朱墨你!但此刻她却盘算起来,若她不认自己的真心,这边是铁打的离间计,司城长空还可以再做他的大将军,即使要受到些处罚也不会伤及性命。如今这场面断然是去不了那期盼已久的人世间了,退一步,能保他性命便好。于是她露出了妩媚的笑容道:“还不够明显吗,朱墨?”能不慌不忙直呼朱墨其名的,从来只有洛城花一个,她没有看司城长空一眼,视线落回他仍旧紧握刀刃的手上,轻轻道,“我赢了。”

朱墨那一刻应该是伤心的吧,也许下一刻他就会下令斩下洛城花的头,也许他会下令将洛城花收监百般折磨,但朱墨只是冷笑一声,反手将手中刀递给了司城长空:“朕与你情同手足,此女用心险恶实在当诛,你杀了她,朕保你司城家族世代荣耀。”

刀锋映着寒光,金黄的银杏叶簌簌落下,像极了他们初见时候。她穿着的也是第一次两人见面时的衣裳,那肩膀处还有当年留下的血迹。

唯一不同的是,现在他们的敌人只有一个人,但司城长空无法向她举刀。

无论司城长空做了什么决定,她都不怪他。现在她只怕他太傻。

司城长空握着朱墨递来的刀看着洛城花,看了很久,然后他做了和朱墨刚才一样的动作。他倒转刀口,生平第一次将刀尖对准了自己,将刀柄递到朱墨手前:“我替她死。别杀她。”语气中满是乞求,实质却是要挟。

朱墨为这一句疯话笑出了声:“司城长空,她承认这一切全是早有预谋,只为离间你我,你犯什么傻?”

洛城花侧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波澜不惊地说道:“两国开战,你要什么?为了几座城池大开杀戒,赢了又怎样?这一仗打得旷日持久,魏国可耗得起?你国力耗得起,百姓可耗得起?你要的国土是生灵涂炭还是安居乐业?地方不在大小,你如此明白的人,当真为了野心不顾其他?你若觉得没有面子,便昭告天下,华夏公主做了你的阶下囚三年,可好?”洛城花笑得云淡风轻,看着朱墨眼神里稍稍退去的杀气,继续道,“这一切如你所说,都是计谋,在这计谋里本宫不曾动过一丝私心。”她轻轻摇了摇头,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着司城长空的刀冲了上去,那刀刺进她的左胸口,血如红梅落在她白色长衫上,一朵又一朵。她倚靠在青石宫墙上,痛苦地捂着那刀刃,刀刃上还残留着司城长空手心的血。

她露出了最后也是最美的一个笑容:“司城将军,你说外头的月亮冷不冷?”

洛城花还有很多问题想问他,比如你刚刚说的“我带你走,在银杏林中造个屋子远离纷争,过神仙眷侣的日子”还算不算数,但是她不能问,她是一个细作,没有立场去爱敌人的统帅;她是一个细作,是阴谋如影随形的傀儡;她是一个细作,注定了那个人世间只是一个幻想,司城长空在她临死前说的“你等我”三个字足够她不枉此生。爱情中的双方需要默契,司城长空分得清什么是阴谋什么是爱情,他明白洛城花的心意。

但司城长空此刻木讷得只能重复三个字:“你等我,你等我,你等我……”

洛城花对司城长空笑了笑,缓缓地摇了摇头,然后双手扶着刀刃艰难地将自己身子转了一个方向,她看着那高高的、今生无法逾越的宫墙,冲着华夏国的方向缓缓地跪了下去,随后重重地倒在了地上,和当年她受伤倒在杏林之中时一样,如一只被箭射中的白色的鸟。

她终于获得了自由身,却没有到那人世间去,她眼睛没有闭上,死死盯着那门口的方向,那门口终于涣散成白色的光。

她曾经以为人世间是最灿烂的奢侈,到如今才晓得那是多么孤独的自由。

哭了曼陀罗,笑了洛城花。

洛城花的故事讲完了。薄金色的灯油从曼陀罗的花瓣上滑下,在青铜灯海中激起一片片涟漪,这是曼陀罗的泪,也是洛城花的泪。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无法碰触的城,城里住着心上人,两人之间或生离或死别,有多少人敢于回首过去,直面那一段心碎欲死的过往?

大多数人选择将遗憾变成遗忘,而我也是其中一个。但我敬佩那些敢于直面过往的人,他们才是真的勇士。

“你的罪,从何说起呢?”我问洛城花。

洛城花是个逻辑性很强的姑娘,所以她一下子就判断出了从何说起的真实含义:“从我见到司城长空说起。”

洛城花的理想是人世间,她是个很明白自己想要什么的姑娘,这对女子来说是一个非常显著的优点。像隔壁的王家小妹还处于这不要那不要但是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的阶段,每次看到她,我都无比庆幸我有一个弟弟而不是妹妹。

为了达到所谓的目的,洛城花近乎疯狂地去追求,如同执著的登山者只想到达山顶,她不会看沿途的风景,也不会留意自己爬山时留下的累累伤痕,所有阻挡在她面前的障碍都要毫不犹豫干脆利索地清除掉。她设计与司城长空相遇,她对朱墨心理的精准拿捏,她对进退分寸的精细把握,堪称游刃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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