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对一个人说了‘你是我的人’，那意味着什么？”

“你爱她。咨询费，五十文。”

毛笔端敲敲桌上的小碗钵，朱八福头也没有抬，继续伏案疾书。

“若他是男人，我也是呢？”

“……”

朱八福一顿，眉心纠结着缓缓抬起头来，只见一位华服公子身披金裘，手里抱着一只慵懒欠扁的猫咪，正朝她垂眸浅笑着，见她呆呆地抬起头来，他薄唇轻启：“多日不见，猪小子可有想我？”

“嫖……嫖公子！”这不是那日领她进春分楼见花魁的富家公子吗？！

“朴公子？”他黑眸眨了眨。

“不……我的意思是，男人风流什么的，很好很好……”

“你怎么知道我姓朴？木卜朴。”他歪头淡然一笑。

“……”他还当真姓朴？他赢了！

朱八福张罗着让朴公子在路边茶铺子坐下。

油腻腻的桌子没人收拾，几只用过的茶碗稀散地放着，桌面还泛着七彩光芒。朴公子尴尬地挑了挑眉头，怀里冷艳高贵的猫炸了毛，满是嫌弃地朝着主人喵喵叫，以示抗议。高雅如它，就连如厕的地方也未必有此处低俗，它怎能屈尊降贵坐在这里？

朱八福不懂猫语，她抬袖一扫桌面，宛如在自家般朝朴公子招呼道：“您坐。小二，上壶茶！”

“好嘞，最便宜的茶末子是吧？”小二手捧着茶碗，胡乱地啪啪砸在桌面上，茶壶一倾，淡黄的茶水一半流进茶碗，一半喷在桌上，还有几滴飞溅到猫咪的软毛上。

“喵喵喵喵……”

“嘘。乖些，莫闹。”

“咦？朴公子，您家猫崽子是不是也渴了？反正都决定请您喝茶了，不在乎多一碗，小二，再拿只碗来。”

“不用。它……”“爱妃”一双无辜的大猫瞳，抖动着委屈的泪珠子朝他哼唧撒娇，他顿时心疼不已，抬袖替它挡道，“它喝不惯这种茶水。”

“哦！说得也是，畜生什么的，随便喝点沟水就好了，哪有学人喝茶的道理，哈哈，是吧？”

“……”朴公子笑而不语，眼角杀气腾腾。

朱八福却完全没有眼力见儿，看不出猫宠在朴公子眼里的地位。她仰头喝下一大口茶水，一擦嘴便豪迈地问道：“您今日特来寻我，是否有事相商？”

“的确是有个不情之请，望猪小子看在你我共度‘一夜春宵’的分上应承了我才好。”

“朴公子客气了，那一夜若非您慷慨出手，助我见到您那位……柳小姐，我也不能那么顺利完成任务赚到银两，所以您的事情我必会放在心上！”朱八福这厢虚与委蛇，心里的小算盘却是打得劈啪作响。瞧这嫖公子一身锦缎，必是身家不凡，若是能勾搭成功，以后手头也就不会那么紧了，“先别开口，让我猜猜您有何难言之隐。那日一别，朴公子必是又平添了许多少男的烦忧吧？”

“好说。这烦忧也不算是近日所有，其实一直以来我都……”一顺猫毛，朴公子眼有深意，“我都认为他是我的人。哪知他那日竟然背着我……”

见他完全失了那日的风流倜傥，抱着只小猫崽子，露出一张害了相思病一般患得患失的脸，朱八福这才恍然大悟—哦！原来是被朋友背弃，又无处排解，所以特来找她诉苦谈心的啊！那好办，她就是专门舒缓人心、排忧解难的感情顾问呀。

“您当真对他……对宸景公子说了吗？‘你是我的人’这句话？”

朴公子点点头。

“那他的反应是？”占有欲什么的，乃情爱大忌啊！

“他说，若我以后再敢同市井泼皮学下流话，就押我去跪拜列祖列宗。”

“噗！”看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本来这禁断之情就够复杂了，再加上他们俩中间夹着个女人，老天爷喂，这种两男一女还带循环式的三角恋，简直就是牛角尖里的死胡同，钻死也没个出路。还连累了她这个无辜路过的新晋小考生，莫名其妙就被心情抑郁找不到发泄口的考官大人以对女人失望为由，发出要跟她试试看的“潜规则密令”。两位公子爷，麻烦赶紧把心结解解，还她一个清白似锦的前程吧！麻利的！

“朴公子，小生斗胆多嘴一句，您还没弄清楚自己心思吗？”

“何意？”

“就是宸景公子和柳小姐，在您心底究竟孰轻孰重？”他总不能霸占着俩，都说是他的人吧？三角关系什么的，总得有个人先想通才好办呀。

摸猫的手一顿，朴公子饶有兴趣地看向一脸担忧的朱八福，她似乎很进入状态，就连板凳儿都挪近了几分，恨不能整个身子倾靠过来，替他排解苦闷。

“兄弟和女人啊……”朴公子淡淡远望。

“嗯，手足和衣服啊……”千古之谜啊！她也跟着远望。

远望事毕，他看了一眼她已喝下大半的茶碗，推开自己眼前未沾半滴的茶碗，然后撩袍起身，说道：“我们去河边散散步吧？”

“哎？为什么？”思维跳跃太大了吧？

“氛围这种东西，会直接影响我谈心事的情绪。”

“……咦？”茶铺子的氛围不好吗？不正是谈心事的最佳场所吗？河边有什么好玩的？卷裤脚抓河蟹吗？

朴公子将猫挂在肩膀上，径自走到茶铺子的后方，只见伙计抬着一大桶水正往一旁驿站的马厩里送。

回身看了一眼付完铜板颠儿颠儿跟上来的朱八福，他特意探头上前，当着她的面问道：“敢问，桶里是什么水？”

“嗨！当然是这茶铺子里最便宜的茶末子！喂喂牲口什么的最合适了！驿站的骏马们都爱喝咱家的茶水哦！”

“噗……”

“呸呸呸……朴公子，你……你在偷笑什么？”

“没有啊。”呵呵，茶水好喝吗？喝到肚子里的东西哪有那么简单呸出来的？谁让你羞辱我家“爱妃”！

河边柳树旁，勾起了朱八福的伤心往事。世间万物的联系何其美妙，几日前她便是在此失足落水，并开始了和丞相公子纠结的不解之缘，现下她竟又到此处开导他的好友。

夕阳西下，贵公子头顶一只慵懒的波斯猫，在河边优雅地散步。

“朴公子，您有何心事，但说无妨。”赶紧的，麻利的！刚喝完茶水正抑郁呢！觉得自己说话都有一股浓郁的牲口味了，谁还有心情陪他遛猫！

“猪小子，帮我去东序府查件事。”

“东序府？”他怎么知道她去参加了东序府的考试？

“我不仅知道你去东序府考试，还知道你想去青州为官，知道你家住外城贫民巷，下有一弟，最近手头有点紧。”

什……什么？！

朱八福戒备地皱紧了眉头，此人心思缜密，来头可怕，竟然调出了她全部的档案，莫非连她的性别和家族底细也被发现了吗？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

朴公子绽放笑颜：“因为我家有钱啊。”

该死的富二代！闲来无事亵玩母猫也就罢了，竟然还窥探他人隐私！

“猪小子不必如此慌张。我此番来意非常单纯，只拜托你上东序府帮我寻一样东西。事情办妥后……你懂的。”他阴阴一笑，磨磨指尖，抖出一身诱人的铜臭味。

她轻咳一声，推开他充满诱惑的指尖：“我还不知道能否考上呢！”她为了要留清白在人间，已经拒绝了考官的表白。世间哪有那么好的事，得罪了考官还能考上功名？

“放心，我保证你能高中。”

“你又知道了？”

“因为我家有钱啊。”

“……”好欠扁的理由，“你要我找什么东西？”

“东序府内有个小朝廷，是当今圣上的幕后智囊团，他们虽然身无官职，却个个实权在握，胜却官衣加身的朝廷官员诸多，圣上宠幸他们至深，各赐他们印章一枚……”

“你要我去偷他们的随身印章？这种作奸犯科的事情，我八公子是绝不会做的!”偷皇帝大人心腹的印章？以为她头上长了几个脑袋呀？

“偷？”

“你不是说他们各有印章一枚，然后让我偷来给你，好让你以他们的名义做很多邪恶的事情吗？”

朴公子眨眨眼，随后摆摆手，一脸无辜状：“那个印章只是用来送人的礼物而已。”

“什么？礼……礼物？”

“可以当作免死金牌用的小礼物而已。”

“免死金牌？那可是很贵重的东西！怎么可能偷得来？”

“猪小子，你很邪恶啊，我何时要你去偷人家的东西了？我只是想知道他们把自己的那枚印章送给谁了。”

“……”

“你那种怀疑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你要知道这种事情干什么？”

“当今圣上最信赖的几名院生，将来大殿之上的皇权将臣们究竟情归何处，你不好奇吗？”

“你是说……”

“拿到他们所送的印章的人，不就是他们最在乎的人吗？”

对啊！那可是免死金牌呢，不留给自己反而转送给别人，那就说明那个人比自己的命还重要！为了他，可以全部豁出去呀！

话虽如此，可是……

“朴公子，恕小生直言，你自己的感情问题还没解决，这会不会太八卦了？”

“小景子便是那六人之一。”

原来如此！变着法子还是为了打听宸景公子的事情呀！

“所以，你是没有收到宸景公子的印章喽？”

“……”朴公子笑而不语。

好苍凉的笑啊……知道宸景公子最在乎的另有其人，所以按捺不住心里小小的失落，打算花钱从她这个“爱情包打听”这里买消息是吗？

只是打探个无伤大雅的八卦消息，既不欺师灭祖也不违背人性，这种事她以前替人写情书收集素材时也没少干过，完全可以接受嘛！

“事成之后，我可以领到多少银两？”

“开一张空头银票给你，如何？”

“空……空头银票？真的可以吗？”朱八福双眼放光。

朴公子头顶傻猫淡定一笑：“因为我家有钱啊。”

同样的话放在不同时候听，效果果然不同，真是一句美妙的对白啊！

“我会替你张罗一个身份，对你探听机密很是有利。”

“什么身份？”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你就乖乖听从安排，察言观色，替我把事情办好，事成之后……呵呵，你懂的！”

“成交！”不就是几条八卦绯闻嘛，竟然如此值钱！值了值了！

“那么，预祝我们合作愉快。猪小子，来，击掌为盟。”

说罢，朴公子朝她伸出手来，“啪啪”两声清脆的击掌声在夕阳下的河边响起，惊起乌鸦无数。

没过几日，城门放榜，朱八福果然名列其中，成为东序府新晋院生。

她竟没有被丞相公子给刷掉，果然是有钱能使鬼推磨，朴公子那句“因为我家有钱啊”真是比圣旨还好用！朱八福觉得自己逮到冤大头了，富家公子果然生活空虚，没有精神寄托，竟然在意起未来朝臣们的感情八卦。

不过刚好，让她白捡了个大便宜，不仅顺利进府读书，还有额外的银子可以捞！

小九啊！夸奖她吧，夸奖她一箭双雕，一石二鸟，一夫二妻……随便什么都好，只要放肆地夸奖她就好了呀！

哈哈哈哈哈！

“考上了？”看着朱八福嘚瑟地拿回录取通知书，朱小九小朋友依旧淡定道，“应该的。”

“……”就这么三个字吗？什么叫应该的？作为弟弟，难道就不应该为辛苦养家、压力很大的姐姐鼓鼓劲、打打气吗？

“明天开始和我一起去书院上课，记得要装作不认识我。不要给我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什么？说她惹麻烦？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伴读书童而已，凭什么对新晋院生这么嚣张啊？

“我先去沐浴更衣，晚上煮点好吃的给你。”朱小九说着脱下外衣，解开素色中衣，正要撩开帘布进房沐浴，一道刺眼的精光正打在朱八福的眼睛上—一枚琥珀色的小小印章正挂在朱小九纤细白嫩的脖子上。

“等……等一下！小九！你站住！”

“怎么了？”朱小九不解地转身。

“你脖子上的印章……”小小的盘龙印头，上好的琥珀材质，最重要的是印面上雕刻着深红色的“户”字……这……这不正是朴公子说的，那几个朝廷幕后黑手—什么皇帝智囊团，什么东序府六部统府，什么未来的朝廷要员要送给他们老婆、小妾、情人的定情信物—六部印章吗？

他们是纯爷们吧？应该喜欢成熟的女性吧？那为什么户部印章会在小九的身上，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

“小九！这东西是哪里捡来的？”

朱小九皱皱眉，拽回印章，重新贴放在胸口：“什么捡来的，这个是别人送给我的。”

什……什么？！

小九是朱家唯一的命脉，命根子，香火，怎么能去当别人的老婆、小妾、情人呀呀呀呀！

当姐姐的不允许，绝不允许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