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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第三章

她和景翊两人小时候是整日玩在一起的,但自打景翊八岁那年奉旨进宫当太子侍读,她也随父去北疆军营习武之后,算下来年初在安王府重逢之前已有十年没见了,这会儿说嫁就嫁,听着好像是有点想一出是一出的意思。

冷月侧头往妆台上的镜子里扫了一眼,镜子里的人盘着一个眼花缭乱的发髻,凤眼叶眉已被精心描画过,还是盖不住那股不应在待嫁女子身上出现的英气。

这番折腾之前,她还真以为嫁人就是穿身红衣服往轿子里一坐就完事的呢……

冷月转回头来,对着这个虽不在安王府干活,却没少替安王府上下操心的赵大娘展颜一笑:“您放心,我都琢磨好了。”

冷月答得毫不拖泥带水,赵大娘却仍是满脸的不信:“琢磨好了,可咋不见你高兴呢?”

“我饿。”

赵大娘这才放心地瞪她一眼,把桌上整盘的水果一口气端得远远的:“忍着,刚说的规矩咋又忘了!”

于是,从坐上景家的花轿一直到拜完堂被送进洞房里,冷月对成亲这件很值得琢磨的终身大事最深切的感受就是饿。

饿得嗅觉都变得格外灵敏了。

冷月被丫鬟搀进洞房,一屁股坐到婚床上之后,就掀开盖头深深地吸了口气。

“夫人使不得……”丫鬟见冷月自己揭了盖头,忙奔过来要给她盖上,“这要等爷来了才能揭呢!”

外面酒宴才刚刚开始,天晓得那位景大人要把满院子的宾客伺候到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等他回来,怕是她饿死的尸体都要凉了。

“不要紧,”冷月一边往屋里所有能放食物的地方巴望,一边安抚道,“我就找口吃的,吃完就盖回去。”

成亲这件事她虽提得仓促,但景家是什么人家?世居京城,五代朝臣,如今当家的老爷子官拜太子太傅,老夫人是当今圣上的亲堂妹,景翊的三位兄长分别供职于翰林院、太医院和礼部衙门,只有他们家想不到的,没有他们家办不到的。就像这间洞房,临时张罗都能张罗得这般周全,目光所及全是象征吉祥如意的摆设,什么能吃的东西都没有。

丫鬟蹙眉捧起被冷月随手丢在床上的盖头,依旧劝道:“夫人,这不合规矩……”

“律条里写了?”

丫鬟噎了一下:“没……没有。”

“可是律条里写了,你要是饿死我,你得偿命。”

冷月说罢,在一片舒心的寂静中站起身来,四下里又仔细扫了一圈,还是没有一样能下嘴的东西。

怪了,她明明就闻见了丝丝缕缕烤肉的香味,这会儿掀了盖头,香味又清晰了些许。

这间洞房离设宴的院子还是有些距离的,酒宴上的香味铁定飘不到这儿来,所以这屋里一定藏有一样吃的,主料是烤肉,可能烤得有点过,香味里掺杂着点煳味,但毫不妨碍她闻香垂涎。

冷月仗着她这两年在各种犄角旮旯里找犯人的经验,皱着鼻子在屋里寻摸了一圈,到底还是回到了床边。

气味好像就是从床底下传出来的。

冷月敛起宽大的嫁衣裙摆往腰里一掖,卷起袖子,跪下身来挪开床下的脚踏,扒头往这布置一新的檀木雕花大床底下看了看,只见下面堆放着几口大小不一的木箱子。

丫鬟眼看着新夫人穿着嫁衣撅着屁股往床底下钻的模样,实在忍不住了:“夫人,这床下的箱子是我收拾的,放的全都是一时用不着的衣物被褥,没有吃的,您快起来吧……”

“未必。”

冷月说着,伸手从床下拖出一只红木箱子来,箱口被大红封条封着,封条上反复写着“玲珑瓷窑”的字样,跟今早送到安王府的那只装了一堆废品的红木箱子一模一样。

但冷月闻着,气味的源头好像就在这口箱子里。

冷月微勾嘴角,曲起手指在一尘不染的箱子盖上轻轻叩了两下:“你不知道吗?你们爷小时候就有往睡觉的屋里藏零食的毛病,我还以为他在宫里那些年把这毛病改了呢,敢情不但没改,手艺还见长了。”

按辈分算,那豫郡王是景翊的亲舅舅,他家儿子开的瓷窑给景翊送瓷器是合情合理的事,这样一口箱子出现在景翊房里自然不惹眼,零嘴什么的藏在这里面,再仿个封条贴上,主子没开过封的东西没人会擅动,真是再保险不过了。

冷月在心里一阵暗叹,丫鬟却诧异地看着这口箱子,一头雾水地道:“夫人,这口箱子不是我放的,而且……爷年初搬进这宅子的时候我就跟来伺候了,可从没见爷把什么吃的往卧房里带过啊。”

冷月蹙眉低头。

景翊在宫中当了十年太子侍读,直到今年年初太子爷离宫建府才跟着从宫里出来,受安王爷举荐进了大理寺当差,如今看着,这人确实已是通身的谦和温雅,举手投足间既有书生的气质又有朝臣的气度,一点也没有当年那副熊孩子样了。这半年她一直在各地跑着办差,偶尔回京复命也只有跟这位景大人擦肩点头的机会,她也拿不准他如今是个什么脾气心性,兴许他还真就把藏零食的毛病改了吧。

冷月还是不死心地敲了敲箱子盖:“那这口箱子是谁放在这儿的?你闻闻这味,里面装的绝对不是瓷器。”

“我也不知道……早晨洒扫的时候还没见呢,洞房布置得急,床下就没顾上收拾,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放进来的。”

不管这吃的是不是他藏的,冷月这会儿只想先填饱肚子再说,反正横竖就是口吃的,最多回头赔上就是了。

冷月这么想着,低头把嘴凑到封箱口的纸条边,用哈气把纸条下干透的糨糊吹潮吹软,然后小心地把纸条完好地揭了开来。

箱子上没有锁,冷月伸手一抬就把箱盖打开了一条缝。

一股浓烈的焦煳味顿时从缝中涌了出来,刹那间就把那丝隐约的烤肉香冲得一点也不剩了。

冷月一愕之下手指一松,箱盖啪的一声落了回去。

箱盖跌落的重响惊得丫鬟一个激灵,但冷月的脸色明显比丫鬟的还要难看百倍。

这气味……

这种诡异的气味她以前闻过,还闻过好几回,不过不是在燃尽的柴草堆里,就是在刑部的验尸房里。

这是经烈火长时间灼烧之后的尸体所特有的焦臭。

这种气味只要闻过一回,必定如成亲一般终生难忘。

就算他是大理寺少卿,就算眼下正值忙得一塌糊涂的秋审,他也不至于恪尽职守到把焦尸带回家里来同吃同住吧?

“这箱子到底是哪儿来的?”

丫鬟虽不知这蓦然蹿出来的焦煳味是怎么回事,但突然被冷月冷厉地一问,不禁心里一慌,忙退了两步:“不……不知道,真的不是我放的……”

“那你去把你们爷和管家叫来。”

“万万使不得!”丫鬟连连摆手,慌得声音都尖细起来了,“吉时没到呢,爷可万万不能进来,管家老爷更不能……”

丫鬟话音未落,冷月倏然抬手掀了箱盖,刺鼻的焦臭顿时弥漫开来,丫鬟错愕之下不由自主地垂目往箱子里看了一眼,只见这口贴着“玲珑瓷窑”封条的红木大箱子里没有一星半点瓷器的影子,只有一团焦黑以骇人的形状蜷在里面……

“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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