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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第二章

好像归好像,昨天在牢里吃了一整天的火锅,晚上只喝了几杯酒、一壶茶,这会儿要是塞上几口干馒头,估计到不了玲珑瓷窑就要吐得翻江倒海了。

“你吃,我不饿。”

景翊含笑说着,伸手拿起摆在桌角的验尸单,一目十行地翻了一遍,字如其人,既规矩又粗糙,笔画起落之间尽是习武之人的刚劲。

在大理寺待的这半年,景翊已处理过不少人命案子,看过的验尸单却屈指可数,因为萧瑾瑜对人命案子中验尸这一项的要求极高,以至于他这样半路出家的就是想看也看不明白,还不如直接跟负责验尸的官差聊聊来得清楚,如今负责为这件案子验尸的官差都跟他拜过堂了,他就更没有看的必要了。

景翊从袖中摸出赵贺方才拿来的那本礼单,抽出衬里的纸页,把这几页验尸单折了一折,仔细地填进了那张质地绝佳的大红壳子里。

冷月看得一愣:“这是干什么?”

景翊嘴角微勾,还没开口,已有两个家丁“呼哧呼哧”地抬着一只硕大的箱子进了门来。

“爷……您看这个,这个大小成吗?”

“可以。”景翊垂下纤尘不染的手指在箱子盖上轻叩了两下,“你们出去等会儿。”

“是。”

家丁们一拜而退,景翊搁下手里那份已换了内瓤的礼单,卷起袖子走到床边,蹲下身去拽出了那只装着焦尸的红木箱子。

冷月眼瞅着这文弱书生俯下身去扒着箱子两边像是打算把箱子搬起来,赶忙抹了抹嘴站起来道:“刚说了你这手今天不能使劲儿的,往哪儿搬,我来。”

景翊直起腰来苦笑着摇头:“太沉了,我还是叫他们进来……”

景翊话没说完,冷月已两步过去,气定神闲地张手把箱子抱了起来,又面不改色地问了一遍:“往哪儿搬?”

景翊呆愣了片刻才默然一叹,那几个馒头还真不是白吃的……

景翊伸手打开那只刚搬进屋来的大箱子:“放在这里面。”

大箱子比装着焦尸的红木箱子正好大了一圈,套放进去刚好。冷月低身放好之后气息丝毫不乱,只不解地皱了下眉头:“你到底要干什么?”

“给他找个合适的归宿。”景翊微微眯眼,有些狡黠地笑了一下,冷月还没从这个笑容中回过神来,景翊已扬声把候在外面的两个家丁唤了进来,“把这箱东西连同这份礼单一块送到安王府去,要安王爷亲自看过礼单才能回来。”

“是。”

不等家丁们搬箱子走人,景翊又转过头来对满脸茫然的冷月温和且客气地道:“夫人既然是从安王府出嫁的,这回门礼送到安王府去也是理所当然的,将军府的礼等岳父大人班师回朝之后再登门补送,想必岳父大人也不会怪罪的。”

回门礼……

冷月完全可以想象得出萧瑾瑜看到这份礼单之后的脸色,这么缺德却又稳妥的法子他是怎么想出来的……

待家丁们的脚步声消失在院子里,冷月看着这个满脸大功告成的人,不禁问道:“你不怕安王爷活剥了你?”

“这有什么好怕的?”景翊眉眼微弯,笑得温良无害,“该回门的是你不是我,写礼单的是你不是我,装箱子的也是你不是我,连安王爷点名负责勘验的人也是你不是我,安王爷怎么会剥我呢?”

看着冷月倏然一黑的额头和微微抽动的嘴角,景翊突然觉得那只白瓷杯、那支湖州紫毫,以及那件丝绸长衫全都可以安息了。

景翊风度翩翩地笑着:“你要是吃饱了,咱们就上路吧。”

冷月使劲咬了一下后槽牙:“走。”

来日方长。

玲珑瓷窑在京郊的一处幽僻之所,冷月一路跟着景翊打马过去,日近中午的时候才在一片荒芜中看到一道显眼的高大院墙。

院墙下的正门口站着一个锦衣华服的男人,直到冷月在他面前翻身下马,她才发现这张带笑的脸上竟长着一副与景翊有几分相似的眉眼。

景翊一下马就对着这人含笑拱手:“表哥,冒昧来访,叨扰了。”

景翊的表哥,玲珑瓷窑的老板,豫郡王府的三公子,冷月飞快地从脑海中扒拉出一个从来没与脸对上号的名字。

萧允德。

“自家人,表弟这么说就见外了。”萧允德笑着展开了攥在手里的折扇,露出一幅精致的花鸟扇面,一边以一种几乎扇不出风的力道在胸前缓缓摇着,一边用一种品赏瓷器般的眼神笑眯眯地看着站在景翊身边的冷月,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这位就是弟媳,冷大将军府上的三小姐吧?”

冷月皱了皱眉头,抱剑拱手,客气的声音里透着一点硬邦邦的凉意:“刑部捕班衙役总领,冷月。”

萧允德愣了一下,旋即笑出声来。

冷月一向觉得长得再丑的人只要笑起来总会比不笑的时候好看,但萧允德是个例外,他不笑时还有些与景翊相似的清俊,这么一笑就没法看了。

脸还是那张脸,但看着就是有种说不出的不舒坦,让人恨不得拿块热毛巾把他脸上的笑容一口气给熨平了。

“幸会,幸会……”萧允德带着这道不舒坦的笑容拱手道,“昨晚冗事缠身,没能去赴表弟与冷捕头的喜宴,还请冷捕头莫要怪罪。”

萧允德把“冷捕头”三个字说得格外清楚,眼见着冷月勾起嘴角,说了一句“萧老板这是哪儿的话”,萧允德眉目一舒,笑容浓得几乎要滴出汁来,刚想再客气几句,就听冷月接着道:“你来了我也不认识你,为什么要怪你不来?”

景翊方才一直全神盯着萧允德的脸,这张脸他虽不常见,但起码的印象还是有的,他总觉得萧允德今天的脸和印象里的有点不一样,一时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就凝神多看了一会儿,谁知冷月陡然冒出这么一句,愣是把他噎得回了神。

眼见着萧允德笑脸一僵,景翊赶忙一把将冷月捞到身后,眨眼间堆起一脸和气生财的笑容:“她读书少,词不达意,她的意思是一回生两回熟,以后都是一家人了,呵呵……

那个,今儿月亮有点毒,不是……太阳有点毒,要不咱们里面说话?”

萧允德的脸颊抽动了几下才把笑容重新挂了回去,移步侧身,摆了个迎客的姿势:“怪我怠慢了,快里面请。”

萧允德这么一笑,景翊恍然反应过来,这张脸与先前是一样的,不一样的是这张脸上的笑容。

他这满脸的笑容虽然和以前一样假得像是从油锅里煎出来的脆皮似的,但以前的笑之所以假,是因为他作为商人不得不见谁都笑,而这回的笑不光是违心,还透着那么一点莫名的紧张,好像今天的这层假笑是专门为了掩盖这份紧张而煎出来的。

见自家表弟和弟媳,他紧张个什么?

景翊微微点头,不动声色地客气一笑。

“表哥请。”

“请。”

瓷窑前半截是处布置堂皇的大宅子,萧允德把他二人请进客厅里,唤人奉来茶和茶点,景翊就安安稳稳地一屁股坐了下来,好像大老远赶到这儿来真就是为了聊天喝茶似的。

茶是提前备好的,这会儿端上来冷热刚好。打马跑了这么一上午,冷月还真觉得有点口干舌燥,端起杯子就深闷了几口。

萧允德待景翊也捧起了茶杯来,才眯眼笑道:“表弟是在宫里待过的人,什么好东西都见过,不知能不能品出这是什么茶?”

自打他从宫里出来,这样客气里带着挑衅的话就没在他耳边断过。一部分人是为了炫耀,另一部分是为了看他出丑,萧允德一个人把这两部分都占齐了。

景翊习以为常地温然一笑,刚颔首把杯子送到嘴边,冷月已斩钉截铁地替他答了。

“大碗茶。”

景翊手一抖,险些把茶汤泼洒出来,萧允德的笑脸又是一抽。

“冷捕头……你也懂茶?”

“不懂。”冷月搁下已经喝得见底的茶杯,举起袖子抹掉嘴边的水渍,才又看着萧允德勉强维持的笑脸正色道,“我只认识这一种茶……不,两种。一种是一文一碗的茶叶梗,一种是两文一碗的茶末子,这是两文一碗的那种。”

两文一碗的大碗茶,景翊不知道自己上辈子有没有喝过,反正这辈子肯定还没有。

萧允德会拿两文一碗的大碗茶来给他品?

景翊好奇地呷了一口,还没等咽下去就眉眼一弯笑了起来。这口感虽算不上熟悉,但也不至于从没尝过,昨晚他才刚喝过,就在安王府三思阁,萧瑾瑜喝剩的那半杯就是这个。

这可不是什么两文一碗的茶末子……

景翊嘴唇微抿,含笑道:“这是成记茶庄的十里香,与金同价,用二沸水冲泡会有种特殊的口感,入口苦涩,收口微甜,有苦尽而甘来之感。皇上最好这口,我家老爷子和安王爷也常喝……”景翊说着,略带歉意地把杯子轻轻放回茶案上,“我口福浅薄,喝不来这个苦味儿。”

“表弟果然是行家……”萧允德的脸色这才缓过来,扬起一道淡薄的笑容,深深看了一眼抿着嘴有点出神的冷月,“冷捕头嫁给表弟,真不知要羡煞多少美人呢。”

冷月本正努力地咂着口中的余味,想在这股熟悉的苦涩里找出点景翊所谓的微甜,忽然听到萧允德这似乎八竿子打不着的一句,不禁愣了一下,不等琢磨过味来,景翊已朗声笑道:“表哥可别这么说,京里上赶着要嫁给你的姑娘可能排上几条街呢,你就只守着嫂子一个,才是伤了不少美人心吧?”

萧允德笑容一淡,景翊却笑得更浓了:“说起来表哥是在我出宫前成的亲,我还从没跟嫂子见过面呢,也不知是哪家的千金……表哥在瓷窑建这么一处大宅子,该不是专门藏嫂子用的吧?”

“表弟说笑了……”萧允德僵硬地笑了笑,“她在家里呢。这几日家里有点事,等忙完了就请表弟和冷捕头去家里坐坐……”

景翊轻轻立直了原本虚靠在椅中的脊背,眉心微蹙,蹙出了些许关切的意思:“表哥好像一宿没睡似的,家里是出什么事了吗,很严重?”

“没有……就是一点家长里短的琐碎事。”萧允德使劲儿笑着,也往景翊脸上看了一眼,似是漫不经心又有点意味深长地道,“表弟这脸色也像是一宿没睡,眼底都发青了,昨晚成亲辛苦了吧?”

一宿没睡?

冷月对萧允德的家事毫无兴趣,直听到这句才愣了一下,转目看了看景翊那张满是倦容的脸。

昨天在大理寺狱里见到他时他好像就是这个样子的吧?

景翊被萧允德这句“辛苦”噎了一下,赶忙拽了拽袖子,把裹在手腕上的那层布条严严实实地盖了起来:“还好,还好……”

萧允德终于像是寒暄够了,微一清嗓,捧起自己的那杯茶小心地抿了一口:“听赵贺说,表弟来这儿是想见见瓷王张老五?”

景翊巴不得他这会儿换点别的说说,赶忙笑盈盈地应道:“是。表哥知道,我就喜欢摆弄这些玩意儿,一听说瓷王重出江湖就坐不住了,冒昧来访,也不知是否方便?”

“没什么不方便的。”萧允德摆手笑着,笑出了几分主人家的自得,“只是他这会儿正在当班烧窑呢,我刚才请他过来他不肯,非要盯完这一班,估计还要小半个时辰……我让人备了点薄酒,表弟和冷捕头要不嫌弃,咱们就边吃边等?”

那一杯与大碗茶同味却与金子同价的茶已经把她对此处饭菜的兴趣全都冲没了,冷月正想说不饿,蓦然记起有个人似乎该饿了。

景翊不是还没吃过早饭吗?

冷月稍一犹豫,景翊已道:“烧窑?那正好,我早就想去看看窑炉了。承蒙表哥抬举,这段日子一直送瓷器来请我品鉴,可惜我只看过瓷器没看过窑炉,有些问题也不好断定究竟是出在哪里,这回正好仔细看看,希望不负表哥信任。”

“表弟难得来一回,还是和冷捕头一起来的,怎么好意思还拿这些事来……”

萧允德还没客气完,冷月已出声打断他:“我也想看看窑炉。”

萧允德一怔:“冷捕头也对瓷器有兴趣?”

他着实有点不信,这能把十里香喝成大碗茶的女人会有品赏瓷器这么文雅的爱好?

“没有。”冷月坦诚道,“我只是对窑炉有点兴趣。”

萧允德饶有兴致地眯起眼来,他还是头一回听说有人对窑炉的兴趣胜过瓷器的,不禁问道:“为什么?”

景翊不察地皱了下眉头。

他当然知道冷月为什么会对窑炉感兴趣,那焦尸出现在玲珑瓷窑的箱子里,而这里适合把人整个塞进去烧的地方无疑就是烧瓷器的窑炉了。

不过据他观察,冷月自昨天在大理寺狱找上他起,直到现在都没说过一句谎话,他一时也摸不清她是不愿撒谎还是不会撒谎,但眼下似乎容不得她把实话说出来。

景翊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声帮她糊弄过去,冷月已不慌不忙地道:“都是被火烧,瓷器被火烧上半天,拿出来是白白净净的,尸体被火烧上半天,拿出来就是一团焦黑,不是很有意思吗?”

景翊的嘴唇微微一抖,把琢磨好的话一口吞了回去。

他还真是多虑了……

“这个……”萧允德还从没把这两种东西凑到一块想过,喉结颤了几颤,到底无言以对,“呵呵……冷捕头既然想看窑炉,那就先看窑炉好了……”

萧允德话音未落,赵贺突然匆匆奔进来,没对两人见礼就皱着眉头在萧允德耳边低语了几句,把萧允德的脸色说得又难看了几分。

“实在对不住……”萧允德甫一听完,立马顶着这张颜色很是难看的脸道,“我失陪一会儿,窑炉那边就先让赵管家带二位去吧。”

说罢,还不等景翊起身相送,就大步奔出门去了。

冷月还怔着,赵贺已用一层浓厚的笑容掩去了方才进门时的急迫,侧身让出门口,欠身道:“景大人、夫人,请。”

“请。”

窑炉建在整个瓷窑大院的最后面,一连建了三个,赵贺一路不停地对景翊说瓷器的事,冷月听不懂,只埋头看着各种人留在地上的浅淡足印,快到窑炉所在的院子时,冷月才开口插了一句。

“赵管事,窑炉往外运货的马车是从后门走的吗?”

赵贺一怔,收住口中有关釉里红施釉的长篇大论,一笑回道:“回夫人,正是。”

“搬货上车也是在后门?”

“正是。”赵贺一丝不苟地答道,“装运货多在清早,这前面是爷会友待客的地方,时有客人留宿,走前面有些路远,也易打扰宾客,所以一直走的后门。”

冷月赞同地点点头,又问道:“负责搬抬货物的都是什么人?”

赵贺依旧捺着性子回道:“大多是附近村里的村民,我们窑里给的工钱多,雇人不难。”

“都是个儿高劲儿大的吗?”

“呃……是。”接连被冷月问了这么几个与瓷器毫无关系的问题,赵贺隐约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于是既客气又谨慎地问道,“不知夫人为何对搬运货物如此感兴趣?”

“没有,我就是对搬货物的人有点兴趣。”

一直在旁边静静听着的景翊微怔了一下,无论这案子是否真的出在窑炉里,这些把焦尸送到他家门口的人都难逃干系。

不过,眼下证据尚少,似乎还不到传人问话的时候。

赵贺也像是从冷月这句答话里听出了些许滋味,想到这人除了景夫人的另一重身份,不禁追问道:“夫人为何对这些人有兴趣?”

“我喜欢劲儿大的男人。”

“……”

赵贺噎了一下,景翊比他噎得还狠,因为他看得出来冷月这句是如假包换的大实话。

赵贺不由自主地转头看向景翊的时候,景翊那一张玉面已经噎出茄子的颜色了。

赵贺蓦然想起景翊被包扎得结结实实的手腕,难不成昨晚洞房花烛,这俩人都用来掰腕子比劲儿了?

被赵贺往手腕上一瞅,景翊的脸色又深了一重。

她并不情愿嫁给他这件事他心里是有准备的,但那个挨千刀的人把她派来之前就没跟她讲过既来之则安之的道理吗?

这些事在心里想想也就算了,她还说出来,还当着他的面说出来……小时候她整日黏着他玩的那会儿,她可没说过嫌他劲儿小吧?

昨晚怜她受人摆布,不愿乘人之危做那些并非你情我愿的事情,眼下景翊突然有点后悔昨晚的君子风度了。

话本里果然都是骗人的……

赵贺眼瞅着气氛诡异了起来,忙干咳了两声,浓重地笑道:“就是这里了,景大人,夫人,快里面请吧……”

景翊迈进这院子之前已把那一脸的官司消化殆尽,跟着赵贺走进烧窑房时已经可以笑得出来了。

这屋子就搭在添柴口上,说是个屋子,其实不过是烧窑工遮风挡雨避寒暑的地方。屋里一边堆着柴,一边堆着等待装货的红木大箱子,还有一边是门口,正对门口的就是窑炉的添柴口。

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者单手拄着拐杖歪歪斜斜地站在添柴口边,赵贺毕恭毕敬地唤了声“张先生”,老者充耳不闻,一声不吭,用拿在另一只手里的一根长铁钩子娴熟地伸进火眼钩出一片火照子来,凑到眼前仔细地看了看,像是郎中摸到了平和脉象一样安心地舒了口气,搁下铁钩子,才从添柴口前颤巍巍地转过身来:“还有两刻才能熄火换班呢,赵管事怎么这会儿就来了?”

赵贺忙把手往景翊这边一伸:“张先生,这便是萧老板家那位慕名而来的表弟。”

张老五这般年纪本就有些花眼,方才又盯着火光看了一阵,眼前一时还昏花得很,虽凭着声音认出了赵贺,但赵贺身边的人到底只能看出一个模糊的轮廓,只见其中一个温雅玉立,另一个英武挺拔,手中还像是攥了件兵器的模样,想也没想就冲着那拿剑的人躬身颔首道:“小民张老五见过公子爷。”

景翊温文的笑容在脸上一僵,嘴角的弧度险些掉下来。

这样的眼神想宝刀不老也难了吧……

“我,”景翊往前凑了一步,抬手朝自己鼻尖上使劲儿指了指,“我是公子爷,那位是我夫人……张先生,晚辈有礼了。”

张老五愣了愣,好生眨了眨眼才看清两人的面容,忙把腰弓得更深了:“小民老眼昏花,失礼,失礼了……”

“不敢不敢……”景翊搀着张老五直起腰来,和气地笑道,“晚辈仰慕张先生才德已久,今日得以一见,实在三生有幸。”

张老五苦笑着摆手:“一把老骨头又出来丢丑,公子爷抬举了……”

这位张先生有什么才德,冷月一丁点也没听说过,但一个匠人到这把年纪还不丢手艺,无论如何也是值得尊敬的,她便抱手行了个礼,随景翊唤了声“张先生”。

景翊搀着张老五到一旁的凳子上坐下来,张老五的一双眼睛一直盯在景翊脸上,直到景翊也拉了张凳子在他身旁坐下,张老五才犹犹豫豫地道:“小民冒昧……敢问,小民先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公子?”

景翊一怔,眼前这人在京中销声匿迹的时候连他大哥都还没出生,他哪有机会见到这人?

景翊怔愣的工夫,张老五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到底摇了摇头,那双有些浑浊的眼睛也随之黯了几分:“小民老眼昏花,许是看错了……公子莫怪……”

“张先生哪里话,”景翊温然一笑,“张先生看晚辈眼熟,说明晚辈与张先生有缘,还要请张先生莫嫌晚辈愚钝,不吝赐教。”

“不敢,不敢……”

冷月一时听不出这俩人说的话里还能有她什么事,就兀自围着屋子绕了一圈,走到整间屋中她最有兴趣的那个添柴口前,伸手比量了一下尺寸,眉心刚蹙了蹙,赵贺就已凑到了她身旁:“夫人以为这窑炉是否有可改进之处?”

冷月摇头:“挺正好的。”

塞下那具两肩内收髋骨窄小的尸体足够了。

赵贺顿时笑容一浓,落在窑炉上的眼神活像是看着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一样:“我们爷前些年去江南游历之时遍访江南名窑,归来之后就有了这座兼得各家之精妙的窑炉……”

赵贺还没把这座窑炉的精妙之处展开细说,冷月已把兴趣转到了张老五刚才顺手搁放在墙根底下的铁钩子上。

眼见着冷月拿起这把铁钩,赵贺忙道,“这钩子乃是精铁打造,用以钩取火照来查看窑中瓷器火候成色,便是张先生这样的名家大师烧窑也离不了它,称之为一窑瓷器成败的向导也不为过……”

不等赵贺音落,冷月目光倏然一亮,举起这有向导之能的铁钩子朝景翊的方向扬了扬:“景大人,我要这个。”

景翊正一边托着腮帮子对着张老五表诚心,一边小心留意着赵贺那些注定要在冷月耳中成为废话的说辞,乍听见冷月这么一句,整个人都晃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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