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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自己教自己

舞蹈给我的不只是舞蹈,

而是认真看待自己、看待生命的学习,

也让我对所有的感觉更深刻。

从1995年到2006年,我大部分的跳舞时光都在葛兰姆舞团度过,虽然曾经几度进出,但“Fang-Yi Sheu”这个名字与葛兰姆舞团越来越牵系在一起了。

我1995年2月进入葛兰姆舞团后,同年7月即由实习舞者升为新舞者,1996年升为群舞者;1997年晋级为独舞者;1999年成为首席舞者。许多舞者可能必须耗费十年时间才能走完的历程,我很幸运地在短短几年之内就完成了。逐渐地,越来越多的媒体为我冠上了“明星”的称号。

但是,在这些表面的顺遂和光环背后,我修习了一门顶重要的功课:自己教自己。

自己找答案

刚进舞团时,我的注意力集中在照顾自己的舞作学习,几乎没有余力观察环境或别人;在我心目中,这些世界知名的大舞团应该都是很完美的,我一定要管好自己,不能出错,不能连累别人。一段时间后,我开始观察别人排练,在技巧和表演方面发现了很多问题,当时我心想,“连我都看到的问题,为什么大家看不到?还是看到了没说?”也许他们觉得没有关系,这是每个人的标准不同;但我认为,在教室若排练粗糙,上了台绝对不可能有质感可言。于是我警觉到,相同的状况可能也发生在我身上,必须照顾自己更多、观察自己更多、自觉性要更强。

玛莎·葛兰姆所编的舞作,许多都取材自希腊神话或美国民俗故事,交织着对人类内心世界的深入探究,每接到一个角色,对我都是一次跨越文化和心理藩篱的挑战。有一回我为了一出极为抽象又充满内心戏的作品“赫洛蒂雅德”(Herodiade)头疼不已,向艺术总监求助:“这种呈现手法背后真正的意义是什么?”她给我的答复是:“芳宜,我觉得你很聪明,一定可以自己找到答案!”

艺术总监或许是想留给我自由探索的空间,所以没有直接给答案,但当时我有点错愕,好像一扇门“砰”的一声在我眼前关上,是一种回绝。之后,我告诉自己:“从今而后,我必须找方法学,自己教自己,自己跟自己学,求人不如求己,非自立自强不可!”有书可以翻吗?有录像带可以看吗?也许这些作品不过就是人类共同的本性而已?神话故事描述的人生幽暗面与人性弱点,也许都可以从自己心底去找答案?

就像今天教授给了我一个论文题目,没有人教我,没有课本可依循,我要自己上天入地去找线索、找答案,这是我自己的功课。我进入了这个水域,不知会摸到蛤仔还是贝壳里的珍珠,只能先把脚放进去,才能学习游泳。

加上这段时间我大多是独自在纽约生活,也养成了自己与自己对话的习惯,无论白昼黑夜都在进行。

养成与自我对话的习惯

早晨好不容易把自己叫起床,全身又酸又痛,眼睛几乎睁不开来,我就对自己说:“加油!一定要加油!一定要醒过来!今天又是新的开始,不可以放弃!”我发现“加油”是这时候给自己最好的一句话。

晚上练完舞回到家,我也会不断思索当天排的舞作,比如:为什么“心灵洞穴”里的美狄亚会嫉妒?为什么女人永远嫉妒男人有外遇?她天生就如此心狠手辣,还是她其实只是一个可怜的女人?为什么人们要说她很坏?男人背叛就不坏吗?或者,女人因为爱得太深、伤得太重,才会疯狂到丧失天良?当她为爱去杀人时,那种痛苦怨恨有多深?

这种自我对话最常发生在搭地铁时。我的住处通常离舞团都很远,每天搭四五十分钟的地铁是家常便饭,也成了自我修炼的最好机会。

我发现戴上耳机是与外界隔绝最好的方法,有时甚至不必放音乐。如果当天排练过程不顺,心里不舒服,身体又疼痛,我会问自己:我为什么要选择这些?我为什么要站在这里?我为什么要接受不合理的对待?别人对我不客气时,为什么我回不了嘴?为什么我不掉头就走?

我就这样不断抛出问题,也不断回答自己,到后来甚至假想有一个人在与我对话。没有人教我,翻书也找不到答案,那种思维是自己的,我要消化、要说服的对象都是自己。

之后发现,这种与自己的对话能力很重要,因为许多事情我想要答案,有时问了十个人,就有十个不同的答案,此时的我就需要安静沉淀一下,听听自己的声音。刚好我在纽约独处的时间很多,除了跳舞不须操心其他事情,让我能完全专注在自己身上,每天修炼自己的思维。

即使没能到宗教圣地朝圣,在这个繁华的大千世界里,我也能悟出自己听得懂的道理。

把逆境转变为优势

当初艺术总监没给我答案,让我自己摸索,这种“反动力”成了我最大的“动力”,所以我一点都不怪她,甚至心存感谢,这应该是她帮助我最好的方式吧!她让我没有后路,反而给了我一条出路。

倘若当时艺术总监立刻给了解答,我不可能发展出属于自己的思路。当然,这需要有正面思考的态度,才能把一个恶劣的处境扭转为优势,也就是佛家所说的“逆增上缘”吧。

懂得把逆境转成优势的人,才会有活路可以继续往前走。当对方说“我觉得你很聪明,一定可以自己找到答案”时,我曾经沮丧难过,但很快就化解,可能因为一路走来碰过太多这种情况了,我若一次次都禁不起打击,可能哪里都去不了。

反过来讲,如果我很幸运,拥有丰富的资源,时时有人在旁帮助我、照顾我,绝对不可能有这些成长。正因为花了很多时间和自己工作,磨炼出敏锐的自觉能力,不论在舞台上或平常生活里,蛮容易看到自己的。譬如,练舞时我可以很快就察觉哪里出了问题,马上调整,当别人还没纠正时,自己已经在进行修正,如此自然省下许多改错的时间。

前辈舞者雪中送炭

我在寂寞中独自摸索学习,但并不是绝对孤单,当时曾有一双温暖的手向我伸来,令我感动,那是资深舞者蓝珍珠(Pearl Lang)。

蓝女士二十世纪四五十年代是葛兰姆舞团的舞者,曾经与玛莎共事,也是玛莎传承角色的第一人,德高望重;我进入舞团时,她已经七十多高龄了,仍在葛兰姆学校教学。当我正在为如何诠释“赫洛蒂雅德”伤脑筋时,蓝女士打听到了我的电话号码,主动约我私下在葛兰姆学校会面,很慷慨地与我分享她早年演出这角色的经验,指点我的动作,尤其是一些录像带上看不清楚的地方。

经由蓝女士的点拨,我才了解,“赫洛蒂雅德”里女主角在艺术与生活之间的挣扎,不只是葛兰姆的挣扎,也是很多艺术工作者共同的写照;当每个舞者选择呈现葛兰姆时,我选择呈现自己。

后来蓝女士去看葛兰姆舞团的公演,总要先问清楚哪场有我的演出,她才会去看;甚至对别人说:“这个舞团如果没有芳宜,就不必看了。我就是来看她的。”

在我“自己教自己、自己跟自己学”的日子里,蓝女士这位前辈舞者的雪中送炭,好似一股暖流,纽约的冬天似乎也显得不那么寒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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