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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快乐三分钟,难过三分钟

多年下来,我慢慢习惯了在媒体曝光,接受外界品评长短;

同时,我也学会了“快乐三分钟,难过三分钟”的哲学——

无论毁誉,无论悲喜,

都不能长久耽溺,都要快快回复平常心。

掌声响起

葛兰姆舞团2000年因作品版权纠纷暂停运作,2003年2月卷土重来,自然是全球舞坛关注的大事。我在复团公演中担纲演出“迷宫行”和“编年史”,《纽约时报》舞蹈版做了大篇幅报道,我的独舞相片占据了整版的四分之一;文中称我是“当今葛兰姆技巧和传统的化身”,还形容我扫除了葛兰姆风格陈旧的蜘蛛网,为它注入新生命。

2004年,美国公共电视台(PBS)制作“新移民”专辑(Destination America),报道我为了追求舞蹈天地而远赴美利坚合众国的心路历程,并且来台湾地区拍摄我的生长背景;与我在同一集出现的还有早年移民美国的意大利指挥家托斯卡尼尼(Arturo Toscanini),以及当代的俄国艺术家卡巴可夫夫妇(Ilya and Emilia Kabakov)。

2005年元月,美国舞蹈界最具影响力的《舞蹈》杂志选出了当年最受瞩目的二十五位舞蹈工作者(25 to Watch),我身穿一袭蓝紫色的舞衣登上了封面;同时获选的还有纽约市立芭蕾舞团的特雷莎·瑞克兰(Teresa Reichlen)、美国芭蕾舞团的克莉丝蒂·布恩(Kristi Boone)等杰出现代舞者、芭蕾舞者和编舞家。

经过许多年默默地埋首耕耘,猛抬头,我发现越来越多的镁光灯对我闪起。纽约媒体给我很高的评价,认为我赋予作品新的诠释方式,很有自己的特色,甚至超越了玛莎当年。

葛兰姆舞团创立八十周年演出后,有媒体指出:“如何想办法把许芳宜留在舞团里,是现任艺术总监最大的课题。”如果有人说我已经成为葛兰姆舞团的“明星”,我必须说,媒体的加持是很重要的原因。

一般舞评家注意的主要是作品本身,所以评论里出现的大多是编舞者的名字,真正的明星是编舞者。舞蹈明星多数出现在芭蕾舞团,只有少数现代舞团受注目的是舞者,葛兰姆舞团就是其中一个,因为玛莎·葛兰姆已经不在人世了,评论仍然推崇葛兰姆大师的才华,但表演者如何呈现经典作品成了主要的评鉴焦点。尤其葛兰姆的舞作里,领衔舞者的角色鲜明,爱恨情仇非常强烈,如果诠释得好,会让观众觉得很过瘾,很容易就成为目光焦点。

多年下来,我慢慢习惯了在媒体曝光,接受外界品评长短;但在此同时,我也学会了“快乐三分钟,难过三分钟”的哲学——无论毁誉,无论悲喜,都不能长久耽溺,都要快快回复平常心。

这一切要回溯到1995年我首度遇到评论的经验。

来自《明报》与杂志编辑的冲击

那一年我刚进葛兰姆舞团,还是个实习舞者,第一次随团来亚洲巡回表演。舞台上,实习团员和群舞者只是舞团的一员,永远的大群舞,舞评人也永远不会单一提及的对象。想不到的是,在香港演出后,我居然上了《明报》。作者写道,一看我的名字就像是个中国人,再看到我的五短身材也像是中国人,“她应该是中国人吧!”

当时我真的被吓到了,不可能有人认识我吧?我在台上看起来真的很丑吗?他从一个最负面的角度来猜想我是中国人,实在让人很不舒服。我心里起了个大疙瘩,很不想让人家看到这篇文章,但藏得起来吗?报纸每天可是几百万份在发行的。

那次巡回表演,香港演出之后,我在日本演出时脚伤骨折,拄着拐杖回家养伤三个月。之后再回到纽约时,我收到了一封信,是香港一位杂志编辑寄来的,是个西方人,他竟然说,他去看了我们在香港的那场演出,从头到尾目光无法从我身上移开,一直跟着我转。他翻看节目单,寻找我的名字,猜想应该是Fang-Yi Sheu。但他不敢相信我只是个实习团员,因为我在舞台上散发出一种特殊的光芒,相信很快我将不只是一个实习团员,一定会是somebody(大人物)。

前后两件事情给了我很大的震撼与学习。我先是害怕别人看到《明报》的报道,觉得自己很丢脸;后来收到那位杂志编辑的信,冲击更大,哇!这两个人说的是同一场演出啊,我要听谁的?我愿意接受谁的评价?我要相信别人的批评或赞扬?该为哪个开心、哪个难过?谁说的才对?好像都对也都不对,都只是某一个人的意见——主观、却是他们自认为客观的意见。

真正的尺掌握在自己手上

接下来这些年,一次又一次演出,一次又一次接受媒体评鉴。舞评人很多是资深观众,甚至看过早年玛莎·葛兰姆的演出,他们提供的观点或数据经常很有历史感,颇值得我参考;而且,平心而论,媒体的确给过我很多肯定,让更多人认识我的舞蹈,对于我在舞蹈界的发展帮助很大。

然而另一方面我也学会,不要因为别人给我很好的评论就飞上天;也不要因为拿到很糟的评论就要下地狱。今天选择走这条路,我认为自己的价值不应该只操纵在别人的一支笔上,不能让几个字就决定了我的成败及未来,难道我的存在只为别人?主客观评论我都接受,但是作为一个基本的“人”,这些仅供参考。我可以开心,也可以难过,但维持三分钟就好了,这些绝不是我生命的全部。

假设说,今天有篇评论指出,许芳宜这辈子没用了,我就真的没用了吗?这时候我该如何看待自己?相反地,有时报纸说我表现得很好,我自己却很不满意,因为自知没有达到该有的水平,发生了不该发生的错误,不可原谅。那把真正的尺握在自己手上;自己这关过不去,就是过不去。

不沉溺于光环

1995年秋天,我在纽约City Center第一次参与葛兰姆舞团“纽约季”的演出,那时我刚从实习舞者升为新舞者,老板就给了我独舞的角色,在“天使的嬉戏”里演红衣女子。当时《纽约时报》的评论大意是,“新团员许芳宜加入舞团,技巧非常干净利落”。很简单的几句话,我还问同事:“这是什么意思啊?是好的评论吗?”同事说:“是啊,是好的,而且他还说你刚进来,他是喜欢你的。”像这样,尽管舞评中只提到了两三个字,已属难能可贵,只要自己希望,这个光环可以戴很久,但当时我只说:“哦,好,谢谢。”继续我的排练。

2003年2月16日《纽约时报》第一次大篇幅报道我,还记得那天我和朋友出去吃早餐,边吃边翻报纸,“喂,看,大张的呢!”然后去多买了几份报纸,回宜兰时要带给爸爸看。当时我也非常开心,但很快就恢复正常了。

后来我很少看舞评,当时几乎每篇报道都给我许多赞许及肯定,却对其他团员评价不高,我不想在脑子里装太多好话,就怕自己太过沉溺,松懈了继续努力的心。那些文章看多了,真的会误以为自己是神,成天戴着那顶皇冠就好了。当然,别人赞美我时,我还是很开心,问题是,这顶皇冠要在我头上戴多久?世界这么大,光是纽约就有这么多这么多舞者,我绝对不能无限膨胀自己。

倘若有一天,我碰到当年那位揶揄我的《明报》记者,一定会大步走到他面前自我介绍:“我就是你说的那个五短身材的中国人!我仍在舞台上!”至于那位鼓励我的杂志编辑,我也会向他致上最诚挚的谢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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