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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第三章

婚姻也许不是人类最好的关系,但也不是最坏的

周日下午5:30,值班咨询师开始做今天一天的工作总结记录台账,张晴在这个时候走了进来,戴着一副大黑墨镜,几乎遮住了半张脸,非常醒目。虽然身上的衣服、脚上的鞋子质地、做工都很讲究,但给人的感觉像是借来的,衣着显然比她这个人要更有精神。

张晴是虹霓介绍来的,她和虹霓是朋友,常在一起谈心事,知道虹霓最近在这里做咨询,也看到虹霓的变化,就让虹霓帮她预约时间,特意嘱咐要人少的时间,最好公司里没有其他人。

在咨询室里坐下,张晴摘掉墨镜,我被吓了一跳。预约时登记的资料显示,张晴今年刚满50周岁,目前暂时赋闲在家,上个月刚刚检查出来患了乳腺癌。张晴是一家非常有名的日本公司的中国区首席代表,事业做得很成功,虹霓说她原来一直都非常优雅,可是坐在我眼前的只是一个看起来至少有60岁的将死的人,完全没有一点精神。她双眉浓锁,眼神涣散迷离,整个人都蜷缩在沙发上像是在逃避什么又像是在惧怕什么,花白的头发乱糟糟的随便用一个手帕在脑后系成马尾,只有她身上的衣服款式、色彩、质地、做工还能告诉我她曾经的优雅,但那显然已经彻底成为过去,与现在的她没有半点关系。

“您愿意喝点什么?我们有白水、茶、咖啡,我自己还有一些花草茶,请问您比较喜欢哪类?”我问,我想用多重选择略略给她一些刺激,先让她重新活过来。

张晴茫然地看着我,慢悠悠地说:“啊,随便吧,什么都行,白水就行。”

我看了看她的状况,给她建议:“我帮你倒一杯印度红茶?我从印度带回来的,味道还不错,试试看?”

张晴依然一副茫然的样子,慢悠悠地说:“好,谢谢。”

我去给她沏了一杯印度红茶,希望印度红茶所特有的醇厚味道能够让她感受到一些关怀和温暖。为了让她感受更好一些,我还特意在她要用的杯垫上滴了一滴香水树精油,这种植物精油的味道非常温暖,能够有效抚慰受伤的心灵。

我等张晴喝了一口茶水,才开始问她最近发生了什么事。

张晴还没有开口说话,眼睛先红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掉下来。她向我道歉,我说“没关系”,耐心地等待着。

过了好长时间张晴才停止流泪,开始叙述她的故事,可是讲不上两句又开始哭泣,就这样断断续续用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我才大概听明白了她的整个故事。

张晴在28岁的时候因为家里催促,自己也害怕以后会找不到合适的人结婚,经朋友介绍认识了现在的丈夫陈宏伟,那时陈宏伟还住在画家村,非常潦倒。张晴被陈宏伟的文艺气质所吸引,开始和陈宏伟接触,交往几次之后,陈宏伟开始追求张晴,那时张晴已经在这家日本公司做到了总监职位,在公司很受重用,收入也很好,已经是一个让人敬佩又富有魅力的成功女性代表。陈宏伟表现出了商务男士们所缺少的耐心、细心,在生活细节上非常照顾张晴,最终打动了张晴的心。两个人在认识一年后登记结婚,陈宏伟搬进了张晴的公寓,两年后有了一个女儿,取名陈张梁,寓意这是二人的共同结晶,将来能成为栋梁之材。

陈宏伟一直没有工作,从谈恋爱的时候开始,张晴就常常在经济上帮助陈宏伟,结婚后更是如此,基本上是张晴在供养陈宏伟,让他专心他的艺术创作。女儿出生后,因为张晴工作比较忙,陈宏伟一直赋闲在家,陈宏伟和女儿相处的时间就相对比较多,常常教女儿一些绘画知识,还带女儿学习钢琴、小提琴、芭蕾舞,给了女儿很好的艺术教育。

四年前张晴被公司调去日本总部工作,有望留在总部再次升职。张晴每个季度都会回来一次,看望女儿和丈夫,陪他们待上几天,再重返日本。一年前陈宏伟因为急性肾炎生病住院,张晴立刻向公司请假飞了回来在医院照顾丈夫。看丈夫身体虚弱需要调养,张晴就向公司提交了申请,申请调回中国公司,并且不再考虑出国工作,放弃了即将到手的升迁机会,继续做这家公司的中国区首席代表。

两年前陈宏伟看自己在绘画创作上一直没有什么结果,就跟张晴商量出去找份工作,张晴帮他联系了一家民办大学,请他去当艺术系副主任,陈宏伟结婚几十年来第一次出去工作。

张晴以为他们会这样相伴着过一辈子,没想到陈宏伟出院后跟张晴过了一次夫妻生活,次日就消失无踪,再没有任何音信。张晴去学校里问,校方回复陈宏伟生病住院时已向校方请了长假,不知道他目前的去向。

过了几天,张晴接到法院的传票,通知她某年某月某日出庭,陈宏伟已经向法院提出了离婚起诉,同时还请求法院判决分割张晴的全部财产。

这个消息如晴天霹雳,张晴立刻失去了理智,完全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事情会有这样戏剧性的逆转。

张晴的一些朋友替张晴委屈,极力劝阻张晴同意离婚,他们一起努力帮张晴找关系,以种种理由拖延时间,最终没有判离。

可是张晴自己撑不住了,她向公司请了病假,一个人飞去日本,开始迷上宿醉,再回北京的时候已经完全走了样,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就是她现在的状态:自怜、自卑、自轻、自贱。

女人的身体病症,尤其是乳腺、生殖系统的问题,是典型的女性角色挫败后的自我攻击。临床统计结果证明,95%以上的乳腺癌患者都有着、或曾有过一段非常糟糕的亲密关系或母女关系。张晴在这两种关系里都有不愉快的经历。

临床医学有一个统计,癌症患者从初期发现到死亡,情绪的影响可以导致2—20年的差别,甚至更多。一个情绪不好的癌症患者,大概活不过两年就会因为快速恶化而死亡,而一个情绪愉快的患者,则可以带着癌变再活上15—20年,甚至更久。就像有的艾滋病患者,一辈子都没有发作。

愉悦的心情,是我们的健康保证。

我问张晴:“如果快乐可以让自己的生命得到延续,并且可以拥有健康,至少是相对的健康,那么快乐和离婚将要损失的那些财产,哪个更值得?那个男人已经不爱你了,他根本不在乎你的健康,更不在乎你的感受,你用痛苦来换取继续保住这个男人的名字在你的户口本上,是否值得?”

张晴看着我,无力地说:“我想留住他,在我生病的时候也能来安慰我、照顾我。”

“现在你生病了,他在哪里?”我问。

张晴低下头,低声说:“不知道。”

“很显然这个人根本做不到你想要的那些,你为什么还要留他呢?”我再问。

“我很怕孤单,我害怕我自己躺在病床上的时候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张晴说,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内收缩。

“你还有女儿。”我说。

张晴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点点头,长叹一声:“是的,我还有个女儿。可是她有自己的事业、前途,有自己的家庭,我不能拖累她。”

“你害怕女儿会因为照顾你而影响到她的事业、家庭?”我问。

“我就是例子啊,因为要照顾宏伟,我几次放弃了升职的机会,我不想我女儿因为我而不得不做这样的选择。”张晴说,眼睛又红了。

“听起来你对自己当初的放弃有些不满意?”我问。

“我太傻了。结婚这么久,他从来没有吃过任何苦,所有的一切我都帮他安排好,他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几十年他也没画出什么名堂,我从来没有对他说过半个不字,生怕伤害到他的自尊心,结果呢?他反而恩将仇报,要离婚也就算了,还要分我一半的财产,这些财产哪一分钱是他赚的?他有什么资格来跟我分财产?真不知道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狼心狗肺的人,他就是一条蛇,我就是那个蠢蛋农夫,当初真不该去救他!我恨死自己了,我怎么就那么愚蠢?太可笑了!”张晴开始生气,越说越急,声音也越来越高,这对我来说是个好消息,说明她正在复苏。

海灵格在唤醒那些被他称为“已经死了”的当事人时,常常会突如其来对准当事人的后背猛击一掌,就是为了激起当事人的情绪反应。

既然她已经开始发泄愤怒,我希望能够乘胜追击让她压抑很久的那些负性情绪充分获得释放。我用快速催眠法引领张晴进入催眠状态,让她想象陈宏伟就站在她的面前,告诉她她可以在想象中完成任何她想做的事,她能够轻松说出任何她想说的话,如果她想要惩罚陈宏伟,她也可以找到最好、最能够让她获得满足的方法去尽情惩罚。

即使是在催眠中,当事人也常常会因为大脑里固有的一些规条限制而无法畅快表达,这时候我就会特别强调:在他(她)的想象世界里他(她)拥有强大的力量和足够的智慧,可以做到任何他(她)想做的事。这样的引导语可以提醒当事人注意,这是他(她)的想象世界,并非现实世界,所以他(她)不会真的伤害到对方,解除当事人的顾虑。其次强调他(她)拥有这样的能力和智慧,打破当事人的自我设限,促进他(她)的畅快表达。

张晴沉默了很久,突然爆发,先是痛斥,接着恳求他留下,然后又继续责骂,最后手脚并用一通乱打,折腾了很久才渐渐平静下来。我让她在想象中和陈宏伟告别,她略略迟疑了一下,照着我的话做了,还算顺利流畅。

催眠结束,张晴脸上露出一些小女孩儿的羞涩,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也微笑着看着她,给她理解和支持。

“现在感觉怎么样?”我问。我看到她的眼睛清亮清亮的,开始有了精神气儿,我知道她的灵魂回来了,她的心回来了,她的感觉、感受、梦想也都将一一回来。

张晴做了一个深呼吸,声音温柔但很坚定地说:“我会跟他离婚。”

我故意做了一个惊讶的表情,问她为什么。

“他坚决要走,现在我连他的人影都看不见,他也没有任何消息,就像你刚说的那样,我只留一个名字在我的户口本上一点用都没有,还让我自己特别难受,不如放他走,他自由了,我也解放了。就算分一半财产给他,我也还有些存款,可以请人来照顾我,我也一样不会躺到床上没人管,而现在的情况才是最糟糕的。”张晴说。

我微笑着看着她,点头应和。我看得出财产分割对她来说还是一件挺窝心的事,就试着问她:“是不是财产分割的事还让你有点不舒服?”

张晴点点头,说:“是。你不知道,这么多年都是我一个人在外面打拼,特别不容易,我经常要工作到深夜,通宵都是经常的事儿,他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一句贴心的话,他心里只有他自己。房子是我买的,车是我买的,就连他身上穿的用的连一双袜子都是我买的,他现在要拿走一半,我当然会觉得不甘心,他凭什么啊?”

我能理解她此时的心情,可我不想让财产的事继续对她有那么多的困扰,因此我用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语气说:“你愿不愿意试试换个角度去想?只当自己请了一个有文凭、有专长的保姆帮自己照顾女儿长大,给了女儿很好的艺术熏陶,分割一些财产给他,也算是值得。更何况,他还曾经给过你很好的性生活,你也体会过不少性快乐,是不是?”

张晴一下子就笑了,脸上第一次绽放出自信和灿烂,像正午时分的阳光一样,那一刻我看到了她过去的光彩和魅力,我相信恢复自信的张晴一定能够遇到新的爱情,而那个男人才是真正懂得欣赏她的人,会陪她走完后半生。

建立一段亲密关系,如同两个人约好了一起去爬山,一个走得快了,而另外一个走得比较慢,就会出现距离。这时候要么两个人商量协调一个相似的步伐频率,要么商量好一个先走,而另外一个随后。如果不能协调步调,结局可能会有两种,也许会因为差异而格外被对方吸引,也许会因为差异而分手。如果分手了,也没有谁对谁错,只是不合适了,换一个合适的即可。

人生苦短,长的是磨难,自己不必再给自己平添更多压力和折磨。就像我们每次举办party时的口号,扮鬼扮妖扮仙女,形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是你自己的选择,能够让你自己感觉到更多的快乐。生命是自己的,生活也是自己的,别人怎么说,别人怎么看,别人怎么过,对你并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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