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望果实，我要我们在一起

夏沫终于按捺不住质问我，小贝，你对我们的事到底记得多少。我和夏沫未曾谋面，但我能想像得出夏沫被我激怒的神情，他终于无法忍耐我的记忆。

我只是忘了与他初遇时他问我要的是愿望果实，还是开心钥匙，我只是忘了我们第一次去出云看月亮的时间，我只是忘了我们初遇的纪念日……我只是忘了该忘的。我说，假若我是你，我也会清晰记得，因为你的心始终有疼痛来袭，而我的心已经空了。

那是第一次看见大海，并被迫与爱的人告别。我记得我站在海水里的样子，穿着黑色的衣裙，裙摆纷披在海面上，左手拎着黑色的凉鞋，右手拿着手机，然后我笑着对我爱的人说，听，这就是大海的声音。我牵强的笑容里蜇伏着巨大的哀伤，在挂掉电话的那一刻，我听到泪水敲打海面的声音。

我终于在多年后兑现了我的诺言，而西木已无兑现的机会。

冰凉的海水被风吹起，拍打着我的肌肤，并狠狠地穿过肌肤钻进心里，抽走了我对爱的期许。我像一尾鱼，失去了海水的温床。在回来的路上，我坐在列车车厢的连接处想念起我的爱情，我听到风呼啸着钻进心里，发出空洞的回响。

年末，我在酒吧里凶猛地抽烟，流着泪再次想念我的爱情，并在烟纸上写下了这几个字，流年作梗，彼此疏离不顾。这是2002年的事。

2006年，我没有像往常一样出去旅行，或者撰稿给报刊和杂志社。一切因疾病停滞不前，我在日记里这样写，有手脚被捆绑的绝望，无法确诊的疾病拖沓冗长，几乎耗尽了我的精力和希望。我对四季已盲，并忽略着任何人。我要我自生自灭。

我时常想，如果不是疾病，我们依然无法相遇。

我在这个南方城市生活了五年，始终与它陌生。它只是给我提供了安身之所。我的大部分时间是昼夜颠倒着给杂志社、报社撰稿，在工作需要或者喜欢的季节出去旅行。因为长期独居，并流离在外，所以淡薄。这是我喜欢的生活，寂静，并感觉满足。

我在主页上这样描述，无固定工作和住所，朋友甚少，电脑、书和音乐是生活的全部。A型血，巨蟹座。我记得写在最后的那句话，愿走在铺满鲜花的路上。

生命无常，充满变数，前方的路永远写满未知。这是一段独行且艰难的征途，行走随时中断，恐惧、绝望和孤独无法遁形，纠缠不休。它狠狠地撕碎了我原有的生活，并时常让我在睡梦中哭泣。

Lee说，拉，你要坚强，来，让我抱抱你。Lee是我唯一的知已，他会整夜为我弹奏钢琴，并在我哭泣的时候为我哼唱他CD里的曲子，还会发来我最新文字的英文翻译，以给我惊喜。我对Lee说，请你一定要与我保持联系，因为我只有你的联系方式，如果失去你，再也没有人叫我“拉”，我又会失去一段记忆。有时候，我觉得自己会爱上Lee。

2007年的11月，这是喜欢的季节。我听到风在檐边奔跑的声音，一场繁华的落叶雨过后，一片宁静。我光着脚爬上窗台，音箱里马修连恩在唱……I must go the other way，And my train will carry me onward，though my heart would turely stay……钟声响起，告别的旅程开始。突然想到安妮的《午夜飞行》，以秒计算的了断，决绝的未留下痕迹。我不会尝试这种破碎，因我的心里尚有一人。

从窗台上跳到木地板上，我听到脚合着铁轨的碰撞声步步前行，直到粉色的桃花铺满我的眼睛。画面上，花瓣纷飞，碧草连天，河面上停泊着小船。弹出一个窗口要我选择出生何地。桃源村。我放下唇边的玻璃杯子，杯子里是被水丰腴的玫瑰花蕾。同样美好，清香扑鼻。

很多时候我会像现在这样刻意去寻找一段空白的记忆，试图完整某一段经历。可是，往往徒劳。可能是经历的事不足以在心里留下痕迹，或者匆匆而逝，还来不及记得；或者曾经记得，但是被后来经历的事淹没了。

在遇到夏沫之前，我只清晰地记得一件事。那是刚能接到龙城任务，在与道具商人交易时不慎脱掉了衣服，却怎么也穿不上。于是我站在大街上拜托路过的人能够告诉我怎么穿上衣服，或者能给我一件衣服。来去匆匆的身影，没有人在意我的存在和尴尬，我在迷茫和无助中求助，羞赧不已。终于有人应了我的求助，对我说，去修。我依然茫然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等着有人告诉我怎么修，又有人对我说，在你身后。这种无助有真实感，只是它来自游戏，关掉程序，它便离去。这段经历数次提起时还会忍俊不禁，并不觉得无知。新奇的尝试，一段成长，在短暂中体味无助、迷茫、感恩和快乐，它使我有继续探寻求知的乐趣，我知道这是一段不同寻常的路途。

生命在时光中行走，沿途与一些人遇见和告别。谁也不曾为谁停留，也无法因不舍而挽留谁，这是注定的事，生活充满宿命。我对Lee说，我相信时间，它能改变一切，所以，我怕它。一切都将被时间辗碎，然后随记忆风尘消失不见，象未发生。

与洛小颜告别时，我已遇见夏沫、莫小是和云。已经不记得与他们相继初见的情景，很多事也已淡薄，只是深刻地记得一次次告别。盗号的人不仅没有留下什么物品，还殃及了整个家族，我们被迫失散。我相信她是个心怀美好的女子，在灾难来临时，决绝放弃。这些艰辛是可以轻易卸掉的。她说，我们还会再见，然后就从我的眼前消失不见。我们至今再无重逢，这份离伤真实地从心底掠过，所以记得。

怀念是因为缺失。我对夏沫说，我是那样憎恨离别，可是有些人一定要被迫离开我们。比如莫小是，我们甚至还未来得及深情厚谊，他就离开了。莫小是说，小贝，我会想念你，两个月后我就回来。可是我知道服兵役至少要两年时间。我问夏沫，他为什么给了我们两个月的承诺，却让我们等他两年，难道他不知道一秒一移，一日一迁吗。你会离开我吗，我问夏沫。夏沫说，除非你消失不见，而我又无法再找到你了。

时间，我怕它。

云。我说，云，来我身边，或者我来抱抱你。那是在出云城看月亮的日子，云裸露的伤轻易就蔓延在我的心上。我说，云，我一直很内疚，尽管我不知道你的伤是否因为我而留下的。她说，小贝，不是这样的，我只是觉得孤独。孤独是因为心有所系，我的泪在那一刻掉了下来。我们曾经不分昼夜地躺在被窝里采家族石头，她说，小贝，我饿了，你要不要吃些饼干、热狗、冰激凌，或者来杯咖啡。她说，小贝，我今天喝高了，但是很高兴。她说，小贝，我采石头采着采着就睡着了，她说……我与云从未谋面，这些话恍若耳边。此时，伤情奔向眼眶，再次不能自已。云不告而别已三月有余。

2007年岁末。严冬。看不到阳光，透过枝桠看见的是灰暗的天。厚厚的积雪压在窗台上，满眼苍白。脚下是巨大的挤压声，心有断裂的感觉。这是一个让人轻易感到绝望的季节。我依旧在撕碎的生活里艰难行走，每日凌晨醒来都可以看见床边垃圾筒里的药瓶、药管、药板、药棉、药物说明书，按时吞下花花绿绿的药丸。在退烧的时候，捧着1500ml的水杯喝着温白开水。听悲婉的曲子，写字、阅读、收发E-mail，不与现实中的任何人联系，或者继续玩游戏。Lee在录制的Radio里对我说，拉，一个女子，想要独自穿越生活苦痛的根基，从来都是艰辛的事。

路总是要走下去，我们跳不过分秒。我记得给安妮宝贝的信中这样写，安，此时，婴正在手术台上，生死未卜，我有心圆满她的心愿。安妮宝贝的信简洁亦如她小说里的文字。她说，有些疼痛是必须经历的。婴说，小贝，我脑袋里的那个肿瘤就像一颗炸弹，我活着的痛苦远甚于生的希望，可是我是个坚强的姑娘，我有至爱的人。

我在同样随时生随时死的境地阅读这些字，心平静如水，既然生，那么，我们就去担当死。

时间风一样从指间穿过，所见之处尽是苍凉。玉兰树在寒风中赤裸着枝桠，没有半点曾经盛艳的痕迹。那些被我轻抚过的花朵，早已入土化泥。那满树的石榴，它们曾经在阳光下晃来晃去，我的手心里已无那些幸福颗粒。突然就觉得孤单，一直以来，仅有我一人在这空旷的空间里迎着风，体味这荒凉一漠。

相依为命，第一次这样觉得。那时我和夏沫在地宫五层。夏沫说，小贝，你要利用身边的任何障碍物甩掉那些妖怪，这是逃生的技能，你必须学会。然后，夏沫冲到我的面前引走了所有围咬我的怪。看见夏沫被一群怪包围的那一刻，心突然就伤感起来，那份告别的伤隐隐作痛。也许从此，我和夏沫就这样相依为命，漂泊在外。

遇到遗忘的小柒时，正逢元旦打宝箱活动。与小柒遇见的情景，是唯一清晰记得的。我说，你想遗忘什么，能不能遗忘我这个地方，不要来和我抢宝箱。我看见地图上夏沫在不断地移动着位置，至少我不能辜负夏沫的心意，占得夏沫给我让出来的这个地方。宝箱定时出，小柒定时来，并对我呲牙咧嘴地笑。他说，你想我吗。我说想，想你今天一定又来和我抢宝箱。他哈哈大笑，我猜得出他在屏幕前的样子。

活动持续了几天，又有更多人来抢。夏沫把抢到的钥匙全都给了我，让我去开礼包。多余的钥匙，我又给了小柒。我说，你必须与我交换才能得到这些钥匙。而事实上，那些钥匙不足以让小柒花上几个小时的时间带我和夏沫做任务。小柒并没与我计较，我因此心存感激，给了他更多李抢来的钥匙。小柒说，小贝，你来我的家族，那里有更多的兄弟姐妹，他们会帮你。我沿着这条温暖之线寻来。

实际上，我是没有家的。Lee说，拉，我承认命，什么时候能有人与你血肉相连。Lee问我这句话的时候，我正戴着口罩坐在医院走廊里蓝色的长凳上，等候有人叫我，并告诉我为什么我吃着激素依然高烧不退。我说，Lee，生我无从选择，死却可以，我想把自己流放到最想去的地方。我已无力寻他。你来，让我看看你。Lee在新年钟声敲响的前一天坐上了去南方的火车，他去寻那个让他花了895元买了一瓶XO，又在酒店三楼喝得烂醉，差点从楼上掉下去的那个女子。Lee说，拉，我承认命。

梦里那个人是有轮廓的。淡蓝色的衬衫，接近纯白，灰白色的牛仔裤，白尖黑跟的运动鞋。他正用唇抢过我唇间的一根红线，然后缠住了我的右手，他的左手。始终看不清他的脸，只是听到自己的声音，红线缠指，脚下东西，然后从梦中醒来。我想我寻不到那个人了，尽管他可能还在某个地方等我。

小柒站在家族屋里对我说，小贝，这就是你的家，从今天起，你是我妹子。我看见一些人说，欢迎。我们被盛情包围着，不再漂泊。温暖在新年来临之际以浩荡的姿势扑进心里，穿透了疾病的疼痛和对生命的哀伤。我在淡淡的荧光里听到自己欢悦的笑声。这是沉寂已久的声音，来自内心深处，在黑暗的房间里并无突兀。夏沫说，小贝，看到你快乐，真好，哪怕这快乐不是来自我。

阳春三月。喜欢的季节，我坐在阳光下想念媚。我说，媚，我的眼前一切美好。相拥的情侣，奔跑的孩童，微笑的老人，黄色的迎春花铺满河岸，清香扑鼻，公园里繁花似锦。我又感觉你在我身边，并在这个午后感受你的真诚和善良，你应该是我遇见的最美丽的女子。媚说，小贝，我一直希望你能好起来，那么年轻美丽，生活中还有一些美好等着你享有，把那些创伤当作经历。不要轻言放弃，我们在一起。

看云卷云舒，人潮车流。始终与这座城陌生，并淡薄。那是我唯一一次在这座城市里住了三个月，因为爱在纠缠。苏禾说，你总是令我被动，那些绝情的话像刀子一样扎进我的心里，可是你全然不知我的疼痛。我说，我就是这样，在你能够忍受的时候，我们在一起，在你无法忍受的时候，我们就分开，这样不好吗。苏禾说，有些东西一旦留下了，就是一辈子，爱亦如此。这是乍暖春寒的夜晚，我在晕暗的灯光下暴走，并希望有人能把我带离这个地方。任何人，去往任何

地方。

当你努力去爱一个人，可是你发现根本无能为力，这个真相会让人肯定自已已无爱的能力。我问夏沫，我说，你是否尝试过这种绝望，我一直希望你所期望的幸福是由别人给予你的，我的心已不在我这里，它已去殉了一个人。

“有些人，他们的心田只能耕种一次，一次之后，宁愿荒芜。后来的人，只能眼睁睁看它荒芜死去。”

楼下的两株玉兰终于再次盛放。我对苏禾说，假如我真得死去，请你一定要把我的骨灰埋在玉兰树下。这样，春来，我便来，还可以看着你幸福。这一期许已无人为我如愿，玉兰花开花落间，有谁懂得我残花染指的哀怜。如果相遇只是为了分离，那么，我们不如从未相见。夏沫说，小贝，我一直想做你的依靠，可是总找不到对的途径，我不甘心。夏沫在游戏里给了我碧海蓝天，为我挡掉了几乎所有可能的伤害，而在现实里，我与他深情厚谊。可是，相遇已是赐与。越是深究，越是疏离。

我们彼此所需的东西在同一个空间里，所以相亲相爱。媚说，我们在一起。我在乡间飘着麦香的田埂上想念着一些人。他们散布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未知真实姓名、工作，也无联系方式。维系我们的是心与心的交换，情与情的相通。这条不同寻常的路途充满阳光，他们每一个人都与我有难忘的情意，我因此快乐，并满足。疾病在关上了一扇窗的同时，又为我打开了一扇门。

Lee说，拉，一直以来你都很幸运。我的嘴角堆满幸福的笑容，这一鸿由他们汇集并传递给我的温暖和勇气，让我心有所系，并对生活充满希望。如果我有一颗愿望果实可以实现，那么，我要我们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