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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第四章

水烟花(四)

我没有辞职,更没有对苏小贝说,那天其实是她猛跑过来撞到我的怀里,不仅吓坏了她自己,也吓到了我,而且她还打落了我手中想要送给她的那朵玫瑰花,当然,更没有对苏小贝说我爱她。

阳春三月,墙壁下的迎春花开的像满天的烟花,梧桐的枝桠上又长出了新芽。蓝色的天,灼眼的阳光。我想我之所以喜欢这个季节,是因为春天好像是一切希望的开始,生命、成长,亦或是爱情。只是,我的心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空落,像似缺失了继续前行的动力,甚至不知道生活的意义何在。

我跟陈泽请了七天假,就踏上了去往丽江的列车。我想我会像从前一样在旅途中清理一下心里的包袱,把该丢下的都丢下,努力地去淡忘苏小贝这个美丽的陌生女人。有时候我想,我只能站在退守的距离看着苏小贝,她看上去娇丽秀美,宛如一朵永不凋落的花。而我,越是靠近,越是无力呼吸,就好像她是一朵近身即致命的剧毒花。可是,她时时发出蛊惑我的清香。

列车一路向南,昼夜不分,呼啸着前行。一路上除了打开笔记本写字、看书,就是睡觉。亚辛打来电话谈起约场时,我正趴在列车狭小的餐台上看昆德拉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亚辛说,你丫的,去艳遇之城竟然把哥们给丢下了,你不是人。“呀……”随着一声惨叫,我的笑僵硬在脸上,然后一股灼热淋遍了我拿手机的那只胳膊。亚辛在电话里听到这声惨叫,大声地喊,你丫的,这就干上了,让那女人叫小声点。

我掐了亚辛的电话,看见自己的右胳膊上淋遍了刚倒了开水泡着的方便面汤汁,还有方便面丝挂在衬衣上冒着热气在空中荡来荡去。你怎么搞的啊,也不看看有没有人过来就站起来!我听到有人在大声地训斥我的同时,又看见一双手在不停地揪起我的衣服。我瞪了那个人一眼,甩掉那双手,径直地朝卫生间跑去。

等我回来拿衣服打算换衣服的时候,听到有人问,你没事吧。我未理会那人,转身去了卫生间。脱下衣服,看见胳膊上红了一大片,然后就回想刚才的情景。我压根就没有站起来,我只是接了个电话而已。于是我忍住灼热的疼,愤怒地寻找着刚才那个给了我训斥又问我“你没事吧”的人。

她站在我的座位旁,像做错事的孩子胆怯地看着我一路朝她走来。我冲上去低沉着脸质问她,明明是你把方便面倒在了我的身上,你不但不跟我说对不起,反而训斥我的不是。她被我揭了底,露出窘色,然后很快又强硬地说,我帮你洗衣服还不行嘛!然后也不管我同意不同意扯起我的衣服就往盥洗室奔去。

鉴于刚才混乱的情形,我粗略地清点了一下随身物品。笔记本、钱包、书,以及旅行包。等我清点完,倒了一杯水准备看书时,那个面带窘色语气强硬的女子已若无其事地站在我的对面,手里拿着刚清洗好的我的衣服,并老练地擦净放旅行包的铁架,把我的衬衣凉了上去。

她落座后,我才知道,她就坐在我的斜对面。三月是去丽江旅游的淡季,从99号到108号的座位只有我们两个人而已。为了打破刚才尴尬的气氛,我故意找了话题。你是不是经常旅行。她瞥了我一眼“嗯”了一声,就把耳麦插到耳朵里,不再理会我。她看上去不到20岁的样子。但给我的感觉却是应场老练,世故淡薄。可是,刚才我分明看见她面露窘色,又像是个涉世未深的女子。

“我想在我的画室里与你做爱,就像在剧院的舞台上,周围尽是观众,他们无权靠近我们,但他们的目光却无法离开我们……”特蕾莎偷看了托马斯的日记,并为这一行为付出了代价。以至于让她始终无法摆脱一个念头,她的托马斯对他不忠。正因为如此,她想试着接近萨比娜。她果真在她的画室里看见了那个宽大的方形沙发,高高的,就像是一个看台。

昆德拉的描述,除了爱情应该还有更多我们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比如疾病,或者是苍老。当我把这些感触写在那段描述的上面时,我听到对面的女子说,相比之下我更喜欢凯鲁亚克的《在路上》、路彬的《流萤》,阿来的《尘埃落定》,杜拉斯和安妮宝贝的所有的字,或者小四的《梦里花落多少》……诸如此类,昆德拉的字,更像是哲学书,总是拖拖拉拉,没完没了。

我抬头看着她,她又接着说,他们的字和昆德拉的不同,他们的字里面更多的是破碎、宿命,还有真实的流离感。行文简洁,又直捣心底。你呢,噢。对了,你好像一路上都在看昆德拉的书。《不朽》、《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生活在别处》。从你看的书我可以断定,我们不是

同类。

她话说完,用眼睛翻了我一下,又继续把耳麦插进耳朵里,一副完全沉浸在她的mp4里的样子,微闭着眼睛,一边摇着头,一边哼唱着,好像根本不需要听我说什么。面对这样嘎然而止的冷场,我稍稍地怔了一下,然后看着她。长长的黑发曲卷着垂过双肩,浅蓝色的眼影,头发上戴着黑色蕾丝发带。唇膏是深咖啡色的。戒指戴在食指上,右手腕上缠了三圈檀木珠子。这样的装束和浓妆并没有让她看起来显得成熟些。

你很喜欢这样偷偷地看别人吗?她突然睁开眼睛瞪着我问。她突如其来的质问,好像一下子击中了我的某个神经,脑海里立刻就呈现出与苏小贝初见时的情景。苏小贝说,麻烦你不要总是这样看我。喂,喂,我在说你呢。我看见她的手掌在我的眼前划来划去,打断了我的思绪。突然地就厌烦起来,然后我瞪着她,用食指指着自己说,我有名字,My name is 苏代,我不叫喂。

她看我面有不悦,低声说了句,你在浪费时间和这段旅程。我双臂叠抱在胸前,挑眉斜视,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实际上,我在想她看上去不足20岁,根本不会有什么可以打动我的言词。她清了一下嗓子,端正了一下坐姿,然后看着我说,你错过了窗外的风景,还有车内的一切,你甚至没有生活激情,也不曾想过享受美食。你像一个不会生活的老古董,呆板的不可理喻。

Stop!她在我刚要开口争辩时,迅速地把右手掌挡住我的脸,也喊出了一句英文,然后又接着说,你的旅途只有你的那些蝌蚪,她指了指我正在阅读的书上的字。你甚至没有笑过,连窗外的风景也不放在眼里,你从不试图了解身边的人,并且在浪费和错过与别人沟通的机会。你一直沉睡,或者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你周围的一切感知迟钝、淡薄,甚至不闻不问。

直到此时,我才发现从眼前的这个自以为是的女子说我们不是同类,我告诉她我的名字以后,我就没有说出一句话,也根本没有机会去说。她随意而又粗鲁地掀开别人的心底,试图让对方接近透明地站在她面前。你只不过是一个蛮横、尖锐而又刁钻的小丫头!当我终于有机会开口,并说出了这句话的时候,我有一种被剥离的感觉。事实上,我已经在对她说的话迅速地做出了反应,并且感受到了她的那些话给我带来的疼痛。

是的,我从不观赏窗外的风景,一如当初每一次把自己流放在公交车上一样,我只是需要这个思考的过程,并希望在旅程结束时,能淡忘生活给我的困顿和伤害。也正是因为如此,我忽略了窗外的风景和身边的人,长期地封闭着自己。生活没有激情,也没有担当爱情的勇气。抑郁、迟钝,并且往复着同一种生活方式。生活单调到最简化,没有女朋友,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知己,只有音乐和文字,也只有它们能让我感觉自己还活着,并存在着。

我说真正意义上的知己时,想到了亚辛。我们有三年零一个月的时间无话不说,无事不谈。可是,自从西木钻进亚辛的心里,我又钻进西木心里后,不,应该这样说,自从亚辛喜欢上西木,西木又喜欢我以后,我们彼此也就有了几分疏远。我喜欢这个女人。亚辛叼着烟,看着西木,搭着我的背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就已经开始忧伤了。爱情从来都是自私的,容不得半粒沙子。

我觉得我想的有些远了,我被她的一席话扯到了自己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她像洞穿了我的心,让我突然觉得很不安。毕竟被人看穿是件可耻的事,特别是在这个陌生的,看上去不足20岁的小丫头面前。所以,当我龇着牙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我并非恶意,只不过是在保护我自己。她怔了一下,然后也用食指指着自己,瞪着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不叫小丫头,My name is 左拉。

左拉。《红杏出墙》。噢,对不起,听到你名字,我首先想到这个。好吧,现在,此时,请你不要再打扰我看书,ok?我一连串断续的字段,明显她有些不适应。她又怔了一下,然后快速抢过我手上的书藏在自己的身后,撒娇似地对我说,能不能不看书,陪我说会话,要不这样,我先给你讲一件可笑的事?

对不起,我没义务陪你,书拿来!我命令似的,把左手摊开,让她把书放我手上。她执意不给,收起脸上的笑容,一边用我的书砸着那个狭小的餐台,一边对我吼道,谁让你就坐在我对面,谁让这儿除了个书呆子都没有人!看着她刁蛮无理的样子,我生怕我的书毁在她手里,于是掐住她的胳膊试图去抢我的书。在我的手刚碰到书的那一瞬间,“啊”的一声拖着长音的尖叫让我惊骇着停顿下来,赶紧问她,怎么了,怎么了。然后我看见左拉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坐到座位上,哭了起来。

突然的就有一种错觉,面前的这个小丫头,就像是我某段记忆里那个受了委屈的小女孩,或者更像文字和电影里的某段描述。看着她的泪珠大滴大滴地掉在她的裙上时,我的心瞬间充满爱怜,我很想去抱抱她,但是却又是那样的陌生。她一直哭个不停,好像失去了某件珍贵的东西似的痛哭。我于是开始束手无措地喊她的名字,我说,左拉,左拉,是不是我弄疼你了。你别哭啊,我陪你说话就是了。

我的话音刚落,左拉瞬间就变了脸色。嬉笑着问,你说的是真的?我被她短瞬间就换了一张笑脸而惊讶不已。这种变数,我只有在变脸的杂技中见识过。可是左拉的眼神里全是惊喜和期待,而且眼眶里还含着泪水。看着她,我的心突然有些疼,她是个缺暖的女子。我们其实是同类,只不过我隐忍着,她表达着。

左拉全然不顾我的惊讶,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然后双手掌合并上下轻搓,像是要施展拿手好戏般。她说,为了报答你,我先给你说一段我的恶搞剧。我轻笑着点头,然后她说,有一次,我把自己扮成孕妇,招摇着向街心走去,然后故意假装突然摔倒,周围的人有的惊叫,有的在看我,还有人跑过来想要扶起我,正在这个时候,我从衣服里拿出了抱枕,拍拍肚子上的衣服,蹦蹦跳跳地跑掉了。哈哈……想想她们前后的心理活动,我要笑……左拉正手舞足蹈,绘声绘色地描述时,突然僵硬了脸,惊慌地甩了句,我要去洗手间。然后我看见左拉逃也似的奔向洗手间。我又一次被这种疾速的事态变迁弄的惊讶不已。

看着左拉疾速消失的身影,我僵硬的表情还未回复常态时,听到有人说,同志,检票,请把你的票让我们看看。随即我看见两个身穿制服的男人站在我的面前。我从口袋掏出票,递给说话的那个男人时听到他问,我刚才好像看见这里还有一个人,那人呢?我故作镇定地说,噢,刚才那人啊,她是路过的,问我到昆明还要多久。我故意指着下一节车厢,然后拿回递来的票,若无其事的装作看着书的样子。

两个穿制服的男人渐渐地消失在我指的那个方向时,我开始猜测左拉可能逃票了。大约有半小时模样,左拉一蹦一跳地哼着歌跑过来,又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我瞪着越来越近的左拉问,需要我为你补票吗,而且补103的坐票?左拉听到我这样问她,又乖巧地站在我面前,低声嘀咕了句,你不觉得很刺激吗。

我觉得我快要抓狂了,但我尽量屏住呼吸,正色地对她说,左拉,我觉得逃票一点也不刺激,买票是一个公民的义务,你既然坐车了,就应该付钱。你这样逃票和偷抢盗夺有什么区别?你还小……够了!我才不要听这些,你就跟我哥一样,烦死了!左拉狂躁地打断了我的话,捂着耳朵,背靠着我坐到另一排座位上去了。

窗外远处的灯,如流萤般转瞬消失又出现,耳边的铁轨声恍若bressanone的结尾声。我的整个人也渐渐平静下来,并觉得有必要整理一下自从遇到左拉后发生的所有事情。她先是故意碰我,然后把方便面倒在我打电话的胳膊上,接着是帮我洗衣服,又跟我说了一堆擢我心的话,再接着,又把我的书抢去,让我陪她说话,后来又讲自己的恶搞,然后突然惊慌的消失不见,再然后又蹦蹦跳跳地跑来,反问我逃票难道不刺激吗,最后捂着耳朵狂躁地坐到另一排座位上。

看着左拉侧靠而又安静的背影,我的心里满是怜惜。左拉只是在寻暖。她就像一个孩子,不停地哭闹或者砸坏东西,目的只是为了吸引我的注意力。我想起左拉刚才戳穿我的那些话,她说,你从不试图了解身边的人,并且在浪费和错过与别人沟通的机会。你一直沉睡,或者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你周围的一切感知迟钝、淡薄,甚至不闻不问。

我决定放弃打开心里所有疑团的冲动,并在下车前去帮左拉补票,不管她是怎样的一个女孩,曾经受过怎样的伤害,而此时,只有我在她身边,哪怕一会儿下车后,我们各自天涯。我起身走过去,然后把左手伸到左拉的面前,我说,把你的身份证给……话没有说完,我看见左拉轻闭着双眼,轻缓的呼吸,像是睡着的样子。

凌晨2时12分,列车晚点到达了昆明。收拾完行装,我轻轻地坐在左拉的对面。她像一个被宠坏了的小公主,任性、霸道,又让人不由地疼惜。而这一别,我们或许永世不见,我甚至连补偿的机会都没有。临下车时,我看了一眼左拉,这一眸算是告别,也算是我对她的一份歉意。突然地就想起苏小贝,我记得这番情意,在第一次和苏小贝告别时也曾深切地感受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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