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着朝阳，灿烂如锦，光彩夺目，所有的记忆第二次涌上脑海。带着那爆炸般的剧痛，她疯狂地跳下马车，快速地奔跑，似要冲向过去，又似要跳向漩涡。

身后，传来代芹不安的呼声：“小姐！小姐……”

眼前一黑，她整个人摇晃一下，缓缓地倒了下来。宇文昊一惊，前面是湍急的河流，身侧又有巨石，他运出浑身内力，以移形换影之速在她倒下的刹那，紧紧地拥住了她。

陈夕榕昏倒前，吐出四字：“我想回家……”清泪从眼角溢出，道不出的感伤。

宇文昊将她横抱在怀中，她一头如瀑似缎的长发倾泻开来。

代芹追了过来，“我家小姐哪儿也不想去，她想回家！她要回家你懂吗？家不是京城，也不是洛城，更不是你们北齐什么地方，是小姐在江南的老家，她喜欢那儿，那是我、代蓝、乳娘，过得最快乐的地方……”

现在，她是他的女人，只能留在他的身边。宇文昊一声令下，扮作商队的队伍开始缓缓前行。明明二三十人的将士，此刻却依然是商人模样。在他们马车的后面，还有五六辆货车，上面都是大大小小的箱子。

代芹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像只吵人的麻雀，如若不是看在她是陈夕榕自幼一起长大的侍女的份上，宇文昊还真想一剑结束她的性命。

“喂，我说你有没有听我说话？你放我和小姐离开，我家小姐已经够可怜了，你就不能放过她？”

宇文昊浓眉一挑，还有完没完了，这丫头居然絮絮叨叨，说了大半个时辰，再说下去，他就要疯了。他露出凶相：“臭丫头，再说一句，就把你卖到妓院去。”

这丫头经不住吓，一吓就住口。

宇文昊曾幻想有一天，会遇到让自己喜欢的佳人，但没有一种是陈夕榕这样的，她既未让他失望，又正如他所期待的那般特别，令他不由自主地情陷。

原来，爱一个人不需要太漫长的时间，也许是一眼，也许是因一句话，便能让人心动情陷。此刻他如此亲近地拥着她，都道他凉薄，可拥着她时，他是踏实的、欢喜的。看她睡得沉熟，他只有安心，让她平躺在车内，尽量让她躺得更舒服些，骑上心爱的骏马，追随在马车的左右，脑海里全是早前的画面，一点一滴，陌生而熟悉，仿佛要刻到灵魂里去。

昨夜一番折腾，代芹早就乏了，饭足人饱，便倚在油壁车上睡得香甜。

陈夕榕用手挑起车上悬着的紫色流苏，宇文昊骑着骏马，威风凛凛，不经意间，他发现了她，目光相遇，她别开，他亦故作淡然地移开。望着西边那一轮红日，竟似劫后重生，闭上眼睛，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她明明还在车里，可她一颗心亦不知落到何处。脑海里，又忆起春花秋月般的白衣少年，想到他时，她不由得笑了起来。

玉无垢，对不起，我竟将你生生地忘却了近六年。

那一场约定好的五年之期，是我迟迟赴约了。

她的手探入胸前，看似普通的银麒麟项链坠还在，有它在便好，就算失去了记忆，他们的信物却始终相伴。她仰了仰头，心中一片温暖。

到了暮食时分，众人停了一炷香的时间稍作休息。

陈夕榕下了马车，乌丝柔顺，长发未绾，只在脑后用一根杏黄色的丝绦锦带松松束着，又结成漂亮的蝴蝶结。还记江南时，她喜欢这样的装扮，任长发垂泻至腰，在微风中轻轻拂动，随意飘然若仙。身上一袭杏黄色的衣袍迎风舞起，就好似花中仙子的舞姿般，美不胜收。

她步步轻移，神色里多了几分牵绊，只往人少安静的地方去，带着重重心事，平息内心繁复，在她认为离众人足够远处停下了脚步。

黄昏中的她，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宇文昊捧着水袋，吃着馒头，近了陈夕榕身前。

陈夕榕无惊无喜，无悲无怒，就似她与他之间什么也不曾有过：“宇文昊，我要借汗血宝马一用。”

“你还病着……”

她语调转冷：“爽快点！你若借，他日你我还有相见之日；若不借，待入了齐国边城后，我亦要离开。”

宇文昊颇是无奈，发生那样的事，女人多是服软、认命，她却生了离意。

“你这女人还真是翻脸无情，忘了昨夜……”

陈夕榕逼近，不提便罢，一提就恼：“韩成是你的人，毒是他下的。我权当未曾发生，而你……也要当成什么也没发生。”

这话应该是男人说的，他愿意为她负责。在他决定要她的那刻，便已想好了，对她负责到底。

“你想离开？先问问本王会否同意！”他霸道欺前，看着比他矮大半个头的纤弱女子。

四目相对，她全无惧意，在他毫无防备之下，一拳击打在他胸前：“我和你借马，是对你的尊重。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我……一定要走。”

他伸手将她一扯，她端端落在他怀中，猛一低头毫无防备地吻上她的唇，只得片刻，就被她懊恼地推开。

“宇文昊，我不喜欢你！”她不愿看他，哪怕只是一眼的凝眸。静默眺望远方，脑海里又涌现白衣如雪、仿似谪仙的少年，他曾陪她度过人生里最快乐的日子，她现在都记起来了。

她道：“无垢，等我满了十六岁，你娶我为妻，可好？”彼时她与无垢坐在屋顶上看晚霞如锦，无垢笑得纯粹美好：“好！我等你！”她又道：“那么，你得答应我，把咱们的无垢山庄经营得好好的……”无垢俊美无双的脸上笑得像头顶的明月一般皎洁动人：“五年之后，我们还在扬州城外相见。到时候，带你去看我们的无垢山庄……”

宇文昊想说：我喜欢你！可面对她冰冷的拒绝，他的心蓦地疼痛起来，当知自己是她的第一个男人，狂喜、意外，无以言表。她一觉醒来，却不念及他放下尊严救她，他是堂堂太子，放下他的骄傲，说服自己在马车里要她需要很大的勇气，而她竟拿他当个陌生人。

她明明就在身侧，可她的心早已飞往远方，那个地方是他不能到达之处。

“你是北齐太子，是北齐未来的皇帝，宇文昊，你的一生注定有无数的女人，你亦不会因任何一个女子而驻足。我不是你该找的女子，我更不会为你放弃自己想要的自由。我想做一个自在的人，能与心爱的男人携手人间，不在乎权势，不介意荣华，只盼这一生，有他在身边便已足够。”

她心中的他会介意吗？他是真心爱她的，不会介意她的过往之事。现在，她只想尽快前去见他一面，与他重续过往的美好。

宇文昊暗藏心痛，“你想去哪儿？”

“我要回江南一趟，那里有我要办的事。”她淡淡地说着，就似与他说“我要去赶集”，仿佛是件极小的事。她神色里是凝重的、哀伤的，更是牵绊的。

宇文昊问：“何时回来？”

如若找到了玉无垢，她不会再离开。娘亲死了，她嫁入深宫，亦不能再回长宁侯府。这一次劫难，就当她已死。从今后，她只做真正的自己。

她不想骗他，不打算再与他见面：“就让代芹随你去吧，她一直想寻找失散的亲人，我与大哥也曾帮她找过，我想她许是北齐人。有你助她，她一定能早日与家人团聚。”

她是一个洒脱的女子，一旦决定要走，没人可拦。

他想要阻止，却从她痛苦的眸光里看到了答案，远方有一根线始终牢牢地牵绊着她的心，那是一种必须要去的执着。

宇文昊道：“我不想放你走！”对高高在上的他，能说出这样的话着实不易，“一定要到帝都太子府寻我，这是入府的令牌……”

“不用了。”她没有接手，凝视着东方初升的皎月，“帝都有什么别样的酒楼吗？”

宇文昊道：“思月楼倒不错，是一年前新开的。”

就给他一个希望，以为她会去寻他，这样他就不会阻止她离开：“下月今日，我们在思月楼见！”她蓦地转身上了马车，简单收拾了一番，背着包袱下了马车。

代芹讷讷地看着夕榕：“小姐，您要去哪儿？”

她一如之前般平静，仿佛这一路什么也没有发生，唯有她独自感受着那么蚀骨的熬煎，刻心的痛楚。

“代芹，已与太子说好了，他会帮你在北齐寻找家人，我们得分开了。”

“小姐，您一个柔弱女子，要去哪儿？小姐……”

她走近一匹看起来很健壮的黑毛骏马，用手拍了拍，掌心被染红，这是一匹难得一见的汗血宝马。陈夕榕纵身一跃，翻身上了马背，爱抚地轻拍着马头，抱拳道：“后会有期！”便一扬马鞭急驰而去。

代芹急得直跺脚，“小姐，您不会骑马，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