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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第三章

陈夕榕的身影化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而代芹还如陷在梦里。

一个稚嫩的童音回荡在耳畔:“无垢,等山庄长满玫瑰的子子孙孙,我就回来。你一定要等我!娘亲说要带我出远门,去探一个远亲。我不想去,爹爹衙门的事多,大哥要读书,她一定要带上我……”

不承想,那一次别离竟是五年以后,在过去的五年里,她忘却了承诺、忘却了无垢。

分别那年,她十一,他十六。他是个春花秋月般貌美俊朗的少年,总喜欢着一袭白衣,她生平第一次见到如此俊美如花、皎洁似月的少年,年少的她竟与他有道不出的亲近。

陈夕榕不眠不休,日夜兼程,总算近了无垢山庄。

然而,无垢山庄已不是她幻想中的模样:没有清幽美丽,没有恍若仙景,亦无满庄的玫瑰,更无一袭如雪白衣的他。唯余一片残垣断壁,地上还遗有被大火焚烧过的印记,除了鼠虫飞鸟,连半个人影都不曾见到。

陈夕榕站在倒掉的石狮前,只觉美好的世界轰然倒塌,逆转了她关于无垢山庄的所有记忆。

“无垢,无垢……”她将马儿拴好,步入倒塌的围墙,哪里还有他的身影。

夜空回荡着她的轻唤,心底漫延着近乎绝望的痛潮,一波波地涌来,她独自行走,声声呼唤他的名字。断壁残垣中,月色比外面更觉明朗,正中有株枯而复碧的梧桐树,重重树影,杳无人声,甚是凄凉寂静。只听“呼呼”的一声风过,吹得树叶“喇喇喇”作响,枝梢“吱喽喽”的发出哨音,将寒鸦宿鸟都惊飞起来。

江南的盛夏,应比洛城更酷热,但在这炎炎夏日她凉透了身心。

行至荒院深处,见一丛玫瑰花开得正艳,在那花丛中,已然立着一座墓碑,上刻“玉无垢之墓”。顿时,她只觉身心剧痛,身子一摇整个人软坐在碑前。

“无垢,是你吗?是你吗?”看上面留下的日期,竟是今岁三月初二,而那日正是她嫁入卫宫为妃的日子。眼泪如泛滥的洪水,怎么也控抑不住,不停地奔涌着、流淌着,只片刻便湿透了她的双颊。白衣如雪、俊美如花似月的少年,便这样没了。

去岁十月,她成为四位皇后人选之一;去岁腊月,她成为太后选中的皇后;今年二月下浣,她于明珠阁里“失节”;今年三月,她嫁入深宫,成为贵妃……

而他玉无垢,于三月初二仙逝。

每多忆一分,便更痛一分。

蓦地忆起,在她要去宫外静修时,蔡新瑶曾骂过她,说她辜负了什么人……

原来,蔡新瑶亦是见过无垢的?否则,不会说出如此古怪的话,新瑶算计她也许只是在阻止她入宫。

她哭昏在玉无垢的墓前,是清晨那凉凉的风将她唤醒,睁开眼时,依然是一片残败、萧瑟之景,他的墓前包围着各色玫瑰花。

她从怀里取出短剑,一笔一画,认认真真地刻下“爱妻陈氏夕榕”几字。

他走了,亦带走了她的心与情,不远千里,不眠不休地赶来,就是为了见他,却不晓,他早在三月时便去了。

庄毁,人亦毁;梦断,情也断。

过了很久,她跪拜完毕,骑马进了扬州城,又看到城里那座最大的酒楼,那里有最好的戏曲班子,亦有最清幽的环境。

从外观来瞧,似乎和六年前无甚差别。夕榕把马儿交给小二,进入里面却别有洞天,竟似比六年前又大了一倍。里面的文人墨客穿梭其间,她低下头来,从胸前取出半个巴掌大的银麒麟项坠,启开按钮从内里掏出半枚指甲盖大小的玉佩,紧紧地握在手心处。

“姑娘想喝些什么?”

她冷冷地道:“去请你们的楼主来!”

小二愣了一下,通常有人会说“叫掌柜的来”,可这会儿说的是“楼主”。

“姑娘请稍等,我这便去请楼主。”

不多会儿,一个衣着绸袍的中年男子便走了出来,与他一身缎袍不谐的是他长着满脸的络腮胡须,来人歪头审视着陈夕榕。不久后,他突地灿烂大笑,“你真是玲月,六年了……这六年你音信全无。唉,大哥担心死你了。”

姓金的中年男子是陈夕榕十一年前的结义大哥,除了他还有三人。

当时陈夕榕偷拿了娘亲值钱的首饰典当,变成银两在京城开了第一家茶楼,正赚钱时,她变卖茶楼凑了银子让金老大带钱来扬州开了一家更大的茶楼。陈夕榕出本钱、出点子,再出构想,他们则按照她的意思进行。

金老大原是江湖中人,曾经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后来遇见了陈夕榕,那时陈夕榕虽是个小姑娘,却颇得金老大疼爱喜欢,二人结义成兄妹,陈夕榕劝他做了酒楼、茶楼的生意。这十余年来,生意是越做越大,也颇有成效。

“五妹,六年没见,长成水灵的大姑娘了。哈哈……要是你二哥、三姐、四哥知晓你安然无恙,指不定会有多开心呢!”

另外几人是金老大在江湖认识的朋友,最早是陈夕榕与金老大结义,后来又多了三人。老二是做香粉、胭脂生意,老三做绸缎布匹生意,老四做钱庄、当铺生意。

金老大是个粗人,性子最直,生意经一半是陈夕榕教的,一半是他这些年自己摸索出来的,如今打得一手好算盘,是名副其实的商人。他仗义疏财,就如陈夕榕最初说的“富而仁义”,遇得有难的穷人,也会出手相助,在扬州城得了个“金大善人”的绰号,虽人长得凶,可心眼不错。

“大哥,告诉我关于无垢山庄的事。”

金老大迟疑片刻,见她果决,轻叹一声,道:“听说玉无垢将家中打理得甚好,去年秋,不知怎的大病一场。听他庄里的下人说,他整日痴痴呆呆,似得了魔怔,没几日便失踪了。家奴寻了些日子,竟未找到。今年二月,他突地回来,人瘦了一大圈儿。三月初二的夜里,无垢山庄起了场大火,他也被活活烧死了……”金老大似听人说,玉无垢是因情而伤,万念俱灰,故意放的大火,“临死前,叮嘱家奴将他葬入玫瑰园中。”

陈夕榕痴痴起身,望着窗外,心头的痛依然。“是我辜负了他,我对不住他……”

玉无垢无父无母,是在家奴哺养下长大,因其年幼,没少被人欺凌。陈夕榕七岁那年,陈浩然任扬州知州一职,玉无垢递状纸上告族人夺他家产,是陈夕榕求了父亲主持公道,接手他的案子,并严惩玉氏族中的恶人。那时,她与他结为朋友,自那后便常常去找玉无垢玩耍。

金老大道:“当年我们几兄妹约定好的,亲兄弟明算账。五妹,该给你的,我定不会克扣。”

当年她给结义兄妹们出点子,再凑一部分钱做本钱,但代价是等她十六岁时各位哥姐送她一家等同主店规模的分店。当时其他几人一笑置之,十一年过去,义兄义姐们都做得不错。

金老大笑道:“北齐帝都思月楼!”这家店子是与扬州金记大酒楼一样大的店。

陈夕榕不由得失声惊叹,她曾与宇文昊约好,要在思月楼里再度见面。

“前年初建,去年春开始营业,我去瞧过规模,可与扬州主店不相上下。想到店子要送给五妹,便取名思月楼。”

“辛苦大哥了!”

陈夕榕绘好无垢山庄的图纸,托金老大帮忙重建无垢山庄,又给义兄义姐各拟了生意策略。

在江南逗留了月余,陈夕榕出发前往北齐帝都。

一入帝都就能远远地看到思月楼,那是北齐唯一一座有着江南风格的建筑物,外面瞧着寻常,进了内里别有洞天,有酒楼、茶楼,亦有戏园子,内里还置了一座雅致的阁楼。小二、掌柜一应俱全,每日只管坐着数银子就行。

一抵北齐帝都,她竟病倒了,缠绵病榻数日也不见好转。

天气日渐转凉,院中梧桐树上最后一片落叶凋零,错过了与宇文昊约好的日子。

北齐帝都,思月楼雅间。

宇文昊负手静立窗前,天空中飞过南归的大雁,有时排成一字,有时排成人字,他突地发现空中的大雁似乎从来都是成双结对,与陈夕榕已分别两个月,至今没有她的任何消息。

天色已渐黄昏,代芹满心期盼:“殿下,你说小姐她怎了?汗血宝马已回太子府,怎就不见她的人?”

宇文昊道:“闪电是她派镖局的人送回的,她应在帝都。”明明来了帝都,却不肯来见他。

代芹这两日失魂落魄,一日五六次地来思月楼打探陈夕榕的消息:“小姐该不会遇上坏人吧?”

宇文昊久久地沉默,分别后他无数次地忆起与陈夕榕相识的点滴。

一阵熟悉的琴声飘来,代芹侧耳聆听,听实之后欢跳起来:“殿下,是小姐在弹琴!她一定在这附近!”代芹像只出笼的小鸟,提着裙子往楼下冲去,寻着琴音,大唤,“小姐,小姐……您在哪儿,我是代芹,您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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