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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第五章

近了昭正殿,大殿前垂手侍立着两名宫娥,见到陈夕榕微微欠身:“梦妃万福!”

“太子殿下呢?”

宫娥指了指后殿。

陈夕榕轻叹一声,携代芹径直往后殿移去,珠帘起又落,传出一阵玉珠落盘的声响。

哈庆站在屏风外,时不时揉搓被宇文昊踹踢过的地方。虽与宇文昊一道长大,可他一旦生气,下起手来也没个轻重,哈庆只觉自己的屁股、大腿都似被他踹掉肌肉一般。

哈庆迎近陈夕榕,低声道:“梦妃,快劝劝殿下,这大冷的天又泡冰浴。这般下去,身体如何受得了。”

“怎的泡起冰水来?”陈夕榕望向屏风处,里面的灯光映衬出他的身影,没有水声,唯有他静坐浴桶里的剪影,如一幅墨汁洇染的画卷。

哈庆依旧低声细语:“自梦妃入太子府,殿下已是第三回了,昨晚还泡了一回。奴才去令厨房备些姜汤来。”

代芹退出内殿。陈夕榕转入屏风,见宇文昊静坐在冰水之中,微阖双目,牙齿亦碰撞得咯咯作响,额上渗出密密的汗珠,瞧这情形,似正承受着巨大的苦痛。

“齐昊,大冷的天,你还泡冰水,当真不拿身子当回事。”

是他的错觉吗?身体似不听他的使唤,脑子里总有一股子如洪如浪的情欲,都是与她缠绵的画面,那样的一幕幕就像一个魔咒,一次次在脑海里掠过、掠过。他控制住不想了,这回竟听到她的声音。

陈夕榕见他不应,走近浴桶,手捂上他的额头,立时就吓了一跳,是热的,且很灼热。

“你病了吗?我令人传太医!”

这是真切的声音,他倏地睁眼,看清面前的华衣女子,不,他不能害她性命,就算一生一世不能碰她,他亦不能看她死在自己身边。

宇文昊厉喝一声:“滚出去!

陈夕榕没想他一出口竟是这话,仿佛之前那个笑脸迎人,听话跑圈儿的男人不是他!

宇文昊见她未动,又提高嗓门,双臂一挥,重重地击在浴桶上:“滚出去!”

变脸比变天还快,真真是人心难测。陈夕榕连连被喝,顿时火了,“大冷的冬天泡冰水浴,真是不要命了。回头,是不是该跳护城河了?听说护城河近来都上冻结冰了!”

她是真的关心他!也不想再冰冷地对他,陈夕榕瞧不懂,一个人怎会变得这么快,之前是那样欢喜的人,翻脸就不认人,还把她的关心当成驴肝肺,居然吼她。

到底是怎么了?这几日犯病,似乎一次比一次更难压抑,就似现下,他满脑子都是陈夕榕,都是那夜与他在马车内的痴缠画面。

代芹迎上,担心地问:“小姐,怎了?”

陈夕榕回望内殿,大声说:“由他去好了!若不是关心他,谁愿意多事。”

话还没说完,见宇文昊披着件外袍就冲了出来,掉头就往殿外奔去,陈夕榕惊道:“他又怎了?”

这可是冬天,只披件单薄外袍就跑,陈夕榕叫来侍卫,令两人跟了出去。

哈庆从厨房捧来姜汤,正要折入内殿,陈夕榕道:“殿下出门了!”

“出门了?”哈庆微微一愣。

代芹道:“哈公公别担心,乔护卫跟着呢。”

哈庆似放下心来,转而又道:“太子殿下也很不容易,奴才思来想去,恐他是被那怪病折腾的。”

“什么怪病?”陈夕榕脱口而出。

哈庆扫罢外殿侍立的宫娥,又瞧着代芹,陈夕榕抬手,道:“你们都退下!”

众人退去,陈夕榕示意哈庆坐下。

“梦妃可知,在您之前,殿下有过十五位妻妾?”

“听人说过。”

“那梦妃可知,她们是怎么死的?”

“听说是被殿下克死的。”

哈庆苦笑:“奴才还记得,岳孺人和戴良娣二位,是在新婚之夜死在绣帐里的。”

现在忆起,哈庆心有余悸,这二位如花美人,死得太惨,浑身伤痕累累,身下流血不止,是死在宇文昊身下的女子。

那场面一度让太子府内的女子胆战心惊。在王府,于姬妾们而言,承欢得宠本是幸事,在太子府却成为所有女子的噩梦。

皇子们的府邸,年轻艺姬、美貌婢女,哪个不梦想得宠?唯独在太子府,她们个个都不敢生出这等心思,一旦与太子有肌肤之亲,或许就是下一个被克死的女子。

“殿下亦不想克死她们,怎耐殿下自十六岁开始便患上这等怪病。后来,也曾让宫里的太医瞧过,可谁也没瞧出个究竟。自最后一位尚孺人被克死后,殿下好几年都不再碰女人,直至遇上了梦妃。之前奴才也想不明白这是怎了,可昨晚殿下又要冰水沐浴,奴才便想到此节……”

殿门外,传来代芹的声音:“见过葛嬷嬷!”

葛嬷嬷此刻如鬼魅般出现,打乱了陈夕榕与哈庆的谈话。

葛嬷嬷问:“今儿,梦妃可在昭正殿安歇?”

代芹道:“梦妃正在里面呢。”

哈庆快快起身,垂手侍立。

葛嬷嬷令宫娥打开殿门,满脸笑容地进来,见到陈夕榕微微欠身:“天冷了,想着太子殿下自小就喜欢这安神香,念着昭正殿许要用完了,就送些过来。没有这宫里的安神香,殿下这一宿就睡不安稳。”

“有劳葛嬷嬷了!”

葛嬷嬷笑得很灿烂,脸上一条条皱纹,笑成一朵盛开的秋菊,偏那眸里又掠过一丝古怪的神色,似恨,似杀意。陈夕榕想到“杀意”二字,便立时吓了一跳。葛嬷嬷走近熏香炉,用两指捻着些许香料,一点点撒落在熏香上,香雾缭绕,满殿馨香。

“殿下幼时,一到晚上便哭闹不止。某日,得了安神香,一点着,殿下竟睡得出奇地好。自那以后,每遇殿下睡不安神,老奴便用上一些。这一晃二十多年了,殿下亦习惯了用这安神香……”

陈夕榕道:“不瞒葛嬷嬷,我也极喜欢。这香味很好,又有宁神功效。”

葛嬷嬷虽在笑着,那眼里却带着冰冷的杀气:“梦妃喜欢便好!回头,我再找商人多弄些来。”

“费心了。”陈夕榕微微点头。

还记得初入太子府,洞房那夜,葛嬷嬷亲自点了香,说是皇后赏赐的贡香,自个儿舍不得用,这才省下送给太子殿下,今儿葛嬷嬷又说是找商人弄来的!

一个人说话有了太大的出入,本身就惹人猜疑,可同样是香,葛嬷嬷却说出截然不同的两个来处,更惹陈夕榕生疑。

“梦妃,老奴告退了!”

“葛嬷嬷走好!”

待人走远后,哈庆不由得赞叹道:“葛嬷嬷还真真是个好乳娘。”

“好乳娘?”陈夕榕反问。

哈庆垂首答道:“可不就是个好乳娘吗。按照我朝规矩,皇子、公主们的乳娘待他们长大成人,便可离去与家人团聚。太子殿下十六岁时,葛嬷嬷便已是皇上赐封的三品内命妇,封号恩和,可与家人团聚。可她说这么多年,早已习惯与太子殿下一处生活,殿下便是她的一切,胜过她的丈夫、孩子。”

乳大别人的孩子,就算感情再好,终不是自己的,何况这孩子还是太子殿下,是未来的北齐皇帝。

葛嬷嬷本有离开的机会,却放弃了与丈夫、孩子的团聚,硬是留了下来。

“莫不是葛嬷嬷的丈夫待她不好?”

哈庆道:“待她如何奴才不知。倒是知道,葛嬷嬷的丈夫亦是个五品地方官员。”

官员之妻,回家便是主子,自有下人服侍,又得自由。留在太子殿下身边,虽是乳娘,可到底是府里的下人,哪里比得与家人团聚的好?葛嬷嬷如此做,还当真让人难以理解。

陈夕榕想罢,问道:“葛嬷嬷的儿子呢?”

“那孩子前几年曾来过帝都,也是一表人才,才华过人。”哈庆又道,“葛嬷嬷将殿下当成一切,亦待殿下最好……”

为何她在葛嬷嬷的眼里瞧见了杀气,在她那故作的笑意里却感到比这寒夜更让人心颤的冷漠?

“哈庆,你且下去歇着!我再在这儿等等殿下。”

大殿上,人影两相映。她起身走近熏炉,葛嬷嬷送来的熏香料里加入了少许沉香,但凡这样的香都有此物。

沉香、麝香之物于女子最忌,难不成,葛嬷嬷是害怕她怀上太子殿下的子嗣,所以要将沉香加入熏香料之中?

陈夕榕揭开熏炉盖,低头凝视熏香料,从袖中取出一张纸,伸出两指取了些浅黄色的料粉末,低头细闻,有股子奇异的刺鼻味,是她从未闻过的气味。陈夕榕又用手拨了其他地方的黄色料粉,一并搜集到纸中,用小棍搅动熏香料。

之前不觉,这么一搅,便觉葛嬷嬷送来的熏香当真有些特别,竟比原来的熏香浓了许多。

代芹生怕陈夕榕受凉,特意令人搬来了暖炉,放到她跟前,陈夕榕用手托着下巴,坐在案前打起盹来。

“小姐,都快四更了,瞧这模样,殿下许是不回来了。”

陈夕榕睁眼望着外面,隐隐听到了更鼓的声音:“回灵犀阁!”

他寒夜泡冰浴,全是为了压抑怪病,是为了抑下冲动的情欲,他泡冰浴是想保全她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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