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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图书频道 > 婚恋家庭 > 永不言弃:孤绝之境的惺惺相惜 > 第 4 章 我看到一片海,在他眼里结成冰
第2节 第二章

一个德国军官举着一只手朝我走过来。我正好停在勒克莱尔先生被毁掉的雕像前,脸上的红潮还没有褪去。他一直走到我跟前。

“你无视我!”

“我向您道歉,长官,我没听到您说话。”

“无视一名德国军官是违法的。”

“我说过了,我没听到您说话。我向您道歉。”

我把脸上的围巾拉下来一点。这时我才看清面前的人是谁:那个在酒吧里喝多了抓住伊莲娜,结果却被指挥官摔在墙上的年轻军官。我看到他太阳穴上有道小疤,我还看出来他也认出了我。

“身份证。”

身份证不在我口袋里。我一直在想奥雷利恩的话,所以把身份证落在旅馆的台桌上了。

“我忘记带了。”

“不带身份证出门是违法的。”

“就在那儿。”我指着旅馆说,“如果您跟我一起走过去的话,我可以——”

“我哪儿也不去。你出来干嘛?”

“我只是……去面包房。”

他瞅瞅我空空如也的篮子。“去买隐形面包?”

“我临时改了主意。”

“你最近在旅馆里一定吃的很好吧。其他人拿到自己的份额都很难。”

“我不比其他人吃得好。”

“把口袋里的东西都掏出来。”

“什么?”

他端着来复枪猛地戳了我一下。“把口袋里的东西都掏出来,把衣服脱掉几层,让我看看你拿的是什么。”

那天降温,刺骨的寒风足以让每一寸裸露的皮肤都变得麻木。我放下篮子,慢慢摘下第一层围巾。

“放下,放到地上。”他说,“下一件。”

我朝四周看了看。广场那边,红公鸡的客人们一定都在看。我慢慢摘下第二层围巾,然后又脱下重重的外套。我感觉广场那边白茫茫的窗户里有无数眼睛在盯着我。

“把口袋里的东西全都掏出来。”他用刺刀戳着我的外套说,外套在冰和泥里摩擦着,“把里面翻出来。”

我弯下腰,把手伸进口袋。现在我已经在发抖了,我的手指冻得发紫,根本不听我指挥。试了几次之后,我终于从口袋里掏出定量供给簿、两张5法郎的钞票和一张碎纸。

他抓起碎纸,“这是什么?”

“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长官。只是……只是我丈夫送给我的礼物。求您还给我吧。”

我听到自己声音里的恐慌,虽然话已经出口,但我知道我根本就不该说。他打开爱德华画的我们俩的小画像:那头穿着军装的熊是他,我穿着板正的蓝裙子,一脸严肃。

“这个东西没收了。”他说。

“什么?”

“你无权携带法国军装之类的东西。我会处理它的。”

“可是……”我不敢相信,“这只是一头熊的漫画啊。”

“一头穿着法国军装的熊。没准是个暗号呢。”

“可是……可是这只是个玩笑……是我跟我丈夫闹着玩画的。求求你不要毁了它。”我伸出手去,却被他拍掉了。“求求你,我没什么念想……”正当我颤抖着站起来时,他看着我的眼睛,把那张纸撕成了两半,然后把那两半纸撕成了碎片,任它们像婚礼上的彩纸屑一样落到潮湿的地上。

整个过程中他一直看着我的脸。

“下次记得带上你的证明,婊子。”说着,他走过去跟其他士兵会合。

我进门的时候伊莲娜过来接我,我手里紧紧抓着冰凉、湿透的围巾。走进去的时候,我感觉到客人们都在看我,但我没什么好跟他们说的。我穿过酒吧回到窄窄的走廊,用冻僵的手挣扎着把围巾挂到木桩上。

“发生什么事了?”伊莲娜站在我身后问。

我心里难过,几乎说不出话来。“那次抓住你的那个军官,他毁了爱德华给我的画。他把画撕成碎片,因为指挥官揍了他,他要报复我们。还有,没有面包了,因为阿蒙德先生显然认为我是个婊子。”我一脸木然,前言不搭后语,但我很生气,声音也毫不控制。

“嘘!”

“凭什么?我为什么要小声点?我做错什么了?这里的人全都嘘嘘嘘,全都咬耳朵,没有人说真话。”我愤怒而又绝望地摇摇头。

伊莲娜关上酒吧的门,把我赶到楼上空空的卧室里,这是为数不多的几个我们说话不会被听到的地方。

“冷静,跟我说说,发生什么事了?”

然后我告诉了她。我告诉她奥雷利恩说的话,告诉她面包店里的两个太太怎么跟我说话,还有阿蒙德先生和他的面包。伊莲娜听我讲了这一切,双臂抱住我,头靠在我的头上,不时地表示同情,直到她问:“你跟他跳舞了?”

我擦了擦眼睛。

“嗯,对。”

“你跟指挥官跳舞了?”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你知道我那天晚上在做什么。你知道为了让德国人远离跨年聚会,我什么都做的出来。把他留在这儿就意味着你们都能好好享受一顿盛宴。你还跟我说,那是让-米歇尔离开后你过得最开心的一天。”

她看着我。

“哦,难道你没说过吗?我说错一个字了吗?”

她还是什么也没说。

“怎么着?你也想叫我婊子吗?”

伊莲娜低头看着自己的脚,最后终于吐出一句话:“我不会跟一个德国人跳舞。”

我没法表达听到亲姐妹说出这句话时的感觉,事实上我一时忘了说话。之后,我站起来,一声不吭地下了楼。我听到她喊我的名字,但我无法回应。在我内心深处某个黑暗的地方拒绝了我目前最亲的人。

来不及了……

与我和姐姐不同,那天晚上德国士兵们似乎特别高兴。没有人抱怨配额又减少了,他们也没注意到酒也少了。只有指挥官看上去心事重重,一脸忧郁。其他军官兴高采烈地一起喝酒庆祝时候,他就自己坐在一边。我想着不知道奥雷利恩有没有在楼上偷听,有没有听懂他们在说什么。

“我们别吵架了。”晚上我们爬上床的时候,伊莲娜说,“我真的觉得这样很累。”

她伸出一只手来抓我的手,在几乎一片黑暗中,我抓住了她的手,但我们都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变了。

第二天早上伊莲娜去市场。只有几个摊位摆出来,卖一些腌肉,贵的离谱的鸡蛋、蔬菜,还有旧布做的内衣。我待在旅馆的酒吧里,招待剩下的为数不多的顾客。

大约十点半的时候我们发现了外面的骚乱。有一瞬间,我想着是不是又有战俘来了,但伊莲娜冲进来,头发散了,眼睛瞪得大大的。

“你一定猜不到,”她说,“是莉莉安。”

我的心砰砰砰地跳起来。我扔下手里正在清洗的烟灰缸冲向门口,其他顾客也不约而同地站起来往外跑。莉莉安·贝蒂讷走了过来。她依旧穿着那件羊皮外套,但看上去再也没有巴黎模特的样子。她身上没有穿其他衣服。因为冻和瘀伤,她腿上一片斑驳。她光着脚,脚上流着血,左眼肿得老高,只睁开一半。她的头发散在脸上,走路一瘸一拐的,仿佛每一步都是永远都不可能完成的工作。她的两侧各站着两名德国军官在驱赶她,后面紧跟着一队德国兵。这一次,他们似乎并不介意我们跑出来看。

漂亮的羊皮外套沾满了灰,变成了灰色。外套背面不但有一块块粘稠的血迹,还有,确凿无疑的,痰迹。

我正盯着那外套看,这时,突然传来一阵哭声。“妈妈!妈妈!”在莉莉安身后,我看到她七岁的女儿伊迪丝被其他士兵拦住了。她抽泣着,扭动着,想越过那些士兵抓住妈妈,她脸上的表情都扭曲了。一个士兵抓住她的胳膊,不让她靠近,另一个士兵得意地笑着,似乎眼前发生的一幕是一场滑稽表演。莉莉安往前走着,似乎根本没注意,她低着头,沉浸在自己痛苦的世界里。她经过旅馆的时候,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小声的嘲讽。

“瞧瞧那个骄傲的婊子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

“你觉得德国人还会要你吗,莉莉安?”

“他们已经厌倦了她,终于摆脱她了。”

我不敢相信这些人是我的同胞。这些充满憎恨的面孔、嘲讽的笑容,我再也受不了了。我推开他们朝伊迪丝跑去。“把孩子给我。”我要求道。整个镇上的人好像都出来看了。他们从楼上的窗户那儿、从市场那边朝莉莉安尖叫。

伊迪丝抽泣着,嘴里恳求着。“妈妈!”

“把孩子给我!”我喊道,“还是说德国人现在连小孩子也不放过了?”

抓着伊迪丝的军官看看身后,我看到指挥官站在邮局旁。他跟旁边的军官说了什么,过了一会儿,孩子被放开给了我。我用胳膊帮她擦擦眼泪,“没事,伊迪丝。你跟我来。”她把头埋在我的肩膀上,伤心欲绝地哭着,一只胳膊还徒劳地伸向她妈妈的方向。我觉得我看到莉莉安的脸微微朝我这边转了转,但太远了,也不好说到底是不是。

我抱着伊迪丝迅速回到酒吧里,远离镇上人的视线,远离了那再次响起的嘲讽声,跑到旅馆后面,这样她就什么也听不到了。这个孩子已经疯了,但谁能怪她呢?我把她带到卧室,给她倒了点水喝,然后双手抱住她摇晃她。我一遍遍地告诉她,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虽然我知道我们什么也做不了。她一直哭一直哭,直到哭得筋疲力尽。看着她浮肿的脸,我猜她可能已经哭了大半个晚上了。只有上帝知道她看到了什么。最后,她在我怀里睡着了,我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到床上,给她盖上被子,然后走下楼去。

我走进酒吧的时候,里面鸦雀无声。这是红公鸡几周以来最热闹的一次,伊莲娜端着一个满满的托盘在桌子间跑来跑去。我看到站在门口的镇长,再看看眼前的一张张脸,突然觉得这些人我一个也不认识了。

“你们满意了?”我说,我的声音是嘶哑的,“躺在楼上的那个孩子看到你们嘲笑她受伤的妈妈,朝她吐痰。她还一直当你们是她的朋友。你们觉得很骄傲吗?”

姐姐一只手放在我肩膀上。“苏菲——”

“别叫我苏菲!”我甩开她的手,“你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你们以为知道莉莉安·贝蒂讷全部的事。其实,你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我哭了,愤怒的泪水流了出来,“你们都太急于下定论了,可是当她为你们提供适合你们的东西时,你们又急着去拿。”

镇长朝我走过来。“苏菲,我们应该谈一谈。”

“哦,你现在肯跟我说话了!好几个星期你看我的样子好像我身上一股臭味似的,就因为苏埃尔先生自以为是地认为我是个叛徒,是个婊子。我!一个不惜一切代价给你女儿送食物的人!你们全都宁肯相信他也不相信我!哦,或许我不想跟你说话,先生。就我所知,或许我更愿意跟莉莉安·贝蒂讷谈一谈!”

我现在极其愤怒。我觉得自己有点精神错乱,像个疯女人一样到处喷火。我看着他们愚蠢的脸和张大的嘴巴,晃晃身子甩开按住我肩膀的手。

“你们以为《沦陷区日报》是从哪儿来的?你们以为是小鸟叼来的吗?你们以为它是坐着魔毯飞来的吗?”

伊莲娜将我往酒吧外推。

“我不在乎!他们以为是谁在帮他们?是莉莉安!是她在帮你们所有人!甚至是在你们朝她的面包吐痰的时候,她还在帮你们!”

我站在走廊上。伊莲娜脸色苍白,镇长站在她身后,她把我往前推着,不让我靠近他们。

“怎么?”我抗议道,“知道真相让你们很不舒服吗?我连说话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坐下,苏菲。看在上帝的份上,快坐下,闭嘴。”

“对于贝蒂讷太太的事我也很难过,”镇长轻声说,“但我来这儿不是为了讨论她的事,我来这儿是有事跟你说。”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我用手掌抹了一下脸说。

镇长深呼吸了一下。“苏菲,我有你丈夫的消息。”

过了一会儿我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他重重地坐在我旁边的楼梯上,伊莲娜仍然抓着我的手。

“恐怕我得说,不是好消息。今天早上最后一批战俘经过的时候,其中一个人经过邮局的时候丢下了一封信,是一张废纸。我的办事员捡了起来。上面说,爱德华·勒菲弗和其他四个人上个月一起被送到阿登高地的集中营去了。我很遗憾,苏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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