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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死守,勿退

林义秀在回忆录中写道,“十八日夜十二时许到达昂昂溪车站……十九日午前二时许,我们在站长室的桌子上就寝。当时站台上躺着日本兵和中国兵的尸体。午前十时我们进入大民屯,见到步兵第三旅团副官沋本一磨走了过来。我问沋本君一向可好?他回答:‘噢,真是万幸,捡了一条命!’”

炮弹撕裂空气,发出糁人的啸音,在蓝天下划着各种不同的抛物线。如果位置合适,能够看到飞行中的迫击炮弹,一群群像老鸹似的。顷刻间土石飞迸,天摇地晃,白雪覆盖的大地,就现出一片片扎眼的黑色。240毫米重炮炮弹砸在冻土上格外有震撼力,烟尘散后一个二三十米见方的大坑,第二年雨季就成了一个个水泡子。

九一八事变,日军攻击北大营,240毫米重炮首次亮相,没有出动飞机、坦克。这回什么都有了,包括日本造的八八式、甲式四型和纽包儿,前面说了,有的飞机就是把原来的“青天白日”徽记涂抹成了“膏药”。至于那隆隆驰来的法国雷诺轻型坦克,明明白白就是东北军的,驻扎北大营的东北军王牌第7旅的。

被炮弹、炸弹击中的工事,沙石木料连同血肉飞上天去。被震塌了的,官兵从里面拱出来,噗噗地吐着嘴里的沙土,红了眼睛,殊死抵抗。以往短兵相接最便宜了,大炮不能上刺刀,飞机也不能到地面上冲锋,就人对人地跟日军拼杀。这回坦克上来了,这种钢铁巨兽、“陆战之王”,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开头真拿它没有办法,后来就用炸药把它变成死王八。

有陈觉老先生,在1932年出版的《日军侵占黑龙江之经过》中,这样描述16日的三间房大战:

日军飞机、骑兵、步兵联队、重炮联队,约四千余人,齐向我军猛扑,我军奋死抵抗,但因军械差关系,前哨军死伤甚多,双方鏖战之烈,为后来所罕见。日军见我猛抗,飞机队乃全体出动,约四、五十架,联翼飞抵交战阵地,意图实施猛炸。我军因无防御器械,方欲引退,幸突起大风,愈刮愈紧,战场上士兵直不能睁眼,日飞机所投炸弹,遂均无效果。骑、步兵亦因风大,尘土飞扬,陷于混战中。至午后四时许,日军不支,遂引退。又同日下午二时,三间房前方阵地,亦有日机四架,在我军防线上飞翔,当在我右翼投炸弹三十余枚,我军死伤甚众。日骑兵步兵两联队,亦乘机向我猛攻,激战三时许,日军又退。

连日天气晴朗,16日气温骤然降至零下20来度,日军已经难以承受,再“突起大风”就更受不了了。

无风零下20度不觉太冷,有风零下10度就苦不堪言。狂风吹透衣裤,拼命劫掠热量,脸像针扎刀割似的。黑龙江有名的“大烟泡”一刮,天昏地暗,睁不开眼,迈不动脚。位于北纬47度的齐齐哈尔,成为这个星球上同纬度最冷的地方,就是风大,“风从卜奎来”嘛。16日这场大风,应该是1931年入冬后的第一场“大烟泡”,天地间被狂风卷扬的雪烟和吼啸填塞了,日军哪见过这种阵势呀?而省防军的绝大多数官兵,可是来到这个世界就开始了“适应性训练”。而且所有武器装备处于劣势的一方,都天然地喜欢在这种天候环境中与对手混战。

更要命的是,省防军全副冬装,张海鹏伪军也穿戴停当,本来就不抗冻的日军还一身单薄的秋装。

这个季节的黑龙江,零下20来度挺正常的,16日姗姗来迟已经挺照顾日军的了。北满的天气说变就变,也应在意料之中,林义秀之类早已把天候地理搞得一清二楚。倒霉大佐滨本根本没把对手放在眼里,以为皇军出马,甚至不用打就过去了。多门不敢怠慢,着急上火的是调兵遣将,速战速决,重拳捶击,进了齐齐哈尔什么都好办了。结果是19日进城后,把棉衣、棉帽和棉鞋、毡靴抢购一空。

通常易冻伤的部位是手脚和脸,这回日军约千人冻伤,多数是头,日本人称“钢盔头”。钢盔是护头的,却不是御寒物,倒像扣了顶冰帽子。这种气温,手碰上铁器就粘住了,一拽掉层皮。那钢盔薄薄一层衬里,冲锋退却出点汗,粘上没粘上都够呛。人冻伤初始会感觉疼,无痛感时就不好办了。战斗紧张激烈,那人像打了鸡血似的,还能感觉什么呀?打完仗进屋歇歇吧,摘下钢盔,连头发带头皮都下来了。

三间房大战,土地爷不给力,老天爷全力以赴,而且关键时刻发威,帮了大忙。

17日,气温再降,最低达零下24度,上午风速每秒约15米。多门知道时间不是他的朋友,愈发速胜心切,加强空地火力,一波又一波发起猛攻,夜以继日。

陈觉老先生在文章中写道:

十七日夜十时许日军八千余,向洮昂路附近第一道防线骑兵右翼猛攻,守该地为我骑兵两团,竭全团之力抵御。十二时后,日军新自朝鲜开来之混成旅团两联队赶到,加入猛攻,并以坦克车四辆,掩护手提机关枪队,压迫我战壕重炮,复藉流光弹指挥炮击方向,我军不能固守战壕,乃出壕迎战。两军混战至于肉搏,我军死伤极众,兵士流血支拒。

屯垦旅防守的左翼,为日军主攻方向,倾泻的钢铁最多。工事被毁,官兵简单挖个掩体、散兵坑,或者趴在弹坑里,向冲上来的敌人射击。

1团组织敢死队,各连自告奋勇,每营挑选30名精壮士兵,携带炸药,专门对付坦克,或阵地被突破时抢上去封堵缺口。战至18日,敢死队全部战死。

笔者看到好多文章,写到身上捆着炸药的士兵,迎着坦克冲了上去——仅此而已。

步2旅4团阵地上弹雨如织,团长吴德林颈部重伤,血流不止,仍大呼顶住、顶住。

激战中,步3旅5团团长李青山,发现自己的连襟、2营营长刘德胜躲在掩蔽部里,不出来指挥战斗,当即将其撤职(一说是“正法”),由2连连长李瑞福代理营长。李瑞福在随后的战斗中牺牲(一说是掩护部队撤退时,被敌包围,眼看被俘,举枪自杀)。

正面拉开架势死顶硬抗,侧翼也挥动下一小臂。

马占山在写于1934年4月的《关于日军侵占齐齐哈尔经过的报告》中,说:

侦知敌军司令部设在大兴屯附近,当派涂团长全胜所部由翼侧迂回向该司令部袭击,敌人因其后方感受威胁,遂撤兵救援,以之正面火力稍减,我步兵乃乘机出击,猛冲数次,终以敌机枪火力炽盛,未克奏功。然敌我已伤亡无算,我奇袭部队因敌方有援未能完成任务,烧敌辎重甚多,亦足予敌人以重大打击。

奇袭敌军司令部,应该是三间房大战中最重要的一个举动了,派去两个团、一个旅乃至更多的骑兵部队,一举打掉敌人的首脑机关,对战局会是一种什么影响、震撼?可既然“只准防御,不得攻击”,打的是“正正堂堂”的阵地战,奇袭不成也就不足为奇了。

骑1旅团长蕯力布,一个彪壮的蒙古族汉子胸部中弹时,营级军官已尽数伤亡,连长邓文挺身而出,代理指挥。

仗打到这份儿上,也就剩一个字“撤”了。

从九一八事变时敌我兵力,到江桥战役双方集结兵力、伤亡数字,所见作品、资料多有不同,有的还出入很大。

无论出入多大,嫩江支队加上张海鹏伪军,与省防军当时投入的兵力,应该说大体相当。待到三间房大战,日军在数量上也占优势了。

你增加一个大队,我调上来一个团,张学良的东北军乃至中国军队,跟日军拼消耗没问题。可三间房之战,即便日军依然是逐次增兵的添油战术,马占山也耗不起了,迟早有无兵可调的时候。

省防军三个步兵旅,每旅编制两个团,步3旅还步、骑各一。都驻防国境地带,不可能全部调往前线,算上卫队团,实际参战只有四个团。要不是屯垦旅赶来,三间房能否再守,也是个问号。而从11月16日开始,马占山能够调往前线的援军,都是事变后由地方保安团改编的部队了。

马占山说,16日“我军伤亡甚众”,17日“伤亡尤大”,18日“伤亡枕藉”。

三间房之战,日军调集的是新锐的生力军,而省防军、屯垦军虽然旅团番号不少,已是伤亡惨重的残破之师。由保安团匆忙改编的独立团,装备更差,官兵从未经过战阵,在飞机、大炮、坦克的打压、冲撞下,又有几多战斗力?

尽管火炮数量、口径与对手根本不成比例,省防军和屯垦军的一个炮兵团和一个炮兵营,一直在奋力还击。炮兵是敌人的重点打击目标,伤亡率应该不比步兵小。

马占山《关于日军侵占齐齐哈尔经过的报告》中说:“综计是役我军徐宝珍、吴德林、蕯力布三团长及营长等伤亡官兵(似应为“军官”)245名,连同兵士约5000余名。敌军死伤约在4000名左右,冻伤约数百名,其校官死者亦不少。”

还有说法:“敌方伤亡人数保守估算3000人左右(包括张海鹏部,其中日军伤亡1000余人),我守军伤亡人数约5000余名。”

这样的数字,应该比较接近事实。

“饬死守,勿退却”,是不是就打光了?

19日凌晨,马占山发表退出省城通电:

兹为俯顺舆情,尊重“国联”,暂行退避相当地带,静候公理之解决。

18日,林义秀奉命从沈阳乘飞机到泰来,然后乘火车、装甲车、汽车,一路追赶、寻找第2师团司令部,要向多门传达关东军司令部的命令。

他在回忆录中写道,“十八日夜十二时许到达昂昂溪车站”,“十九日午前二时许,我们在站长室的桌子上就寝。当时站台上躺着日本兵和中国兵的尸体”。

“午前十时我们进入大民屯”,见到“步兵第三旅团副官沋本一磨走了过来。我问沋本君一向可好?他回答:‘噢,真是万幸,捡了一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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