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自制“咖啡糖”

作为知识分子，家长们不能安排自己的孩子到正规学校里上学，是十分内疚而无奈的事。为了一家的生计，他们在山沟里没日没夜地干活，虽然很忙、很累，但仍然在想尽办法，努力传授给我们一些文化知识、生产知识以及生活知识。我父亲一向沉默寡言，脾气倔强，不善言谈，很少与外界交往，也很少同孩子交谈。但他对孩子要求很严苛，要求我们长大后为人一定要正直、诚实、热心助人等，我都是从他对我哥哥的态度中看到的。在抗战以前，由于我们年龄太小，他不会同我们多谈，战争爆发后又经常分居，只有到了矿区，在一起生活后，我们才从接触中逐渐了解一点他的个性和特点。其实他非常喜欢孩子，他老惦着让孩子们过得平安，过得健康，过得开心。在有限的物质条件下，他也会忧心孩子们一直吃不上糖果。有一天，他告诉我们，他要做一种非常香的“咖啡糖”给我们吃。其实矿山里根本就没有咖啡。他抓了一把黄豆放在锅里，用文火炒得焦黄焦黄的。然后找出一个方盒子式的咖啡磨子，把焦黄的豆子磨成粉，然后熬了一点红糖，又放这、又放那。搞了半天，最后把磨出来像咖啡色，又有点香味的豆粉和红糖拌在一起，倒出来切成小方块，就成了“咖啡糖”。我们吃得开心极了。其实我们当时也不知道真正的咖啡是什么味的，只是边笑边咬，吃个没够。而父亲则坐在一边，闷声不响，看着我们那个高兴的样子，他也会心地笑了。说实在的，在矿山里有一些新鲜活儿，如做火腿、做腊肠、熏肉……家里人从来就没有做过，又不像现在可以买到烹调书。但父亲总会自己专心去琢磨、去试验，直到自己动手做出来为止。所以我们老希望他能想出一些新点子，做一些新鲜玩意给我们玩，给我们吃。

在矿山里我们接触不到什么音乐、美术、体育之类的知识。有一天，父亲带我出去散步。一直走到一个比较偏僻的地方，那里有一块空地，边上有一根铁棍子架在两根木柱子顶端，我不知道这是干什么用的。父亲问我，你知道什么叫单杠吗？我摇摇头。他详细地给我讲解了一番，并告诉我在单杠上可以做许多动作，但双臂必须要有力量，也要懂一点技术要领。于是叫我站在一边，注意看。他轻轻地跃到那根铁棍子上，从最简单的动作做起，一边做、一边讲。玩了一阵，歇了一会就说再做一个比较难的，也比较好看的动作给我看，那动作叫“大风车”。只见他轻轻地引体向上后，开始在“杠”上转起大圆圈，就在用力转了两个圈之后，那条横杠突然从柱子上连人带棍子一块“飞”了出去。这突如其来的事故，把我吓呆了。我不知如何是好，只见父亲坐在地上，双手用力捂着胸部（是铁棍碰击了胸部），他咬着牙、紧闭着嘴、半天没吭一声，看来挺痛的，他却强忍着。过了好一阵，他才慢慢地站起来说，可能是把肋骨撞裂了，不碍事的。我们慢慢地走回家去。路上他再三叮嘱我，以后你自己不许爬上去玩，因为铁棍子没有固定牢，所以才会发生这种事。不要把今天发生的事告诉任何人。我再三问为什么。他说，这里没有医生，说出来除了让大家担心，并不能解决问题。再说这不过是“裂开”而已。不管是骨折还是骨裂，只有固定好伤处让它自己长上，也没有别的办法。如果是严重的骨错位那就不同了。所以一定要“保守秘密”。我还是答应了。

从这件事，我更佩服父亲了。我原来知道他足球、垒球等运动非常出色，但不知道他有那么一套玩单杠的本事。其实那年他已是五十多岁的人了，还能轻松地做着长期不做的动作。他受伤后的想法也使我更进一步看到父亲的为人，让我懂得处处要为别人着想，懂得遇到困难要自己想办法解决，不要给别人添麻烦，不要让别人为你操心。他特别指出女孩子一定要克服依赖心理，不要那么娇滴滴的，让别人同情、可怜，那是最没有出息的。长期以来，父亲的身教和平时的言谈，对我影响深刻。